“坐這吧。”對于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雲輕舞好似沒感知到一樣,招呼上官雲煙在一空桌旁落座,她環目四顧,就看到了上官雲霞一桌:“沒想的你堂妹也在這茶樓裏歇腳。”唇角微啓,她收回視線,淡淡地與上官雲煙道出一句。
“……”上官雲煙一怔,擡眸在茶樓裏打量一圈,果不其然看到上官雲霞的身影。
雲輕舞瞧她臉色驟然間轉冷,輕淺一笑,勾唇道:“那位銀袍老者是她的舅父吧。”她不是問,而是用的陳述句。上官雲煙點頭低“嗯”一聲,眸中不帶任何情緒道:“她若敢亂來,不用你動手,我會第一個不放過。”
就在她音落之際,一年月五十,身量中等,體型微胖的老者,帶着兩位年輕公子和一位容貌嬌俏,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從茶樓外走了進來,在四人身後跟着五名身形健壯的家仆。
“爹,翁前輩他們在那坐着。”
走在老者身後的一名清瘦公子眼皮子微擡,發現翁嘯天一桌,不由淺聲與老者道出一句。
“嗯,過去坐。”老者颔首,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。
看到他們走近,翁嘯天起身,翁明和上官雲霞亦從椅上站起。
雙方人見過禮後,就聽翁嘯天道:“聶兄,這裏說話不太方便,咱們還是到樓上雅間一叙,你看如何?”他口中的聶兄,乃聶家的現任家主,也是聶煜的親生父親,名奎。聞翁嘯天之言,他輕颔首,并未多言。
“看來,他們這趟來甯溪鎮,還真是針對我來的。”眼角餘光掃到翁嘯天,聶奎一行上了二樓,雲輕舞端起面前的茶盞,輕啜一口,淺聲道:“不過,仔細想想,我又覺得是我想多了。”在翁嘯天他們經過她身邊時,她沒察覺到殺氣,但幾人有意無意掠過她身上的目光,卻是被她全然看在眼裏。
“鎮上的大小客棧幾乎客滿爲患,想來明日的拍賣會必定舉辦的很成功。”
上官雲煙這話一出,雲輕舞腦中倏然一亮,道:“他們多一半原因應該是爲拍賣會而來。”就她對那兩位老者不多的觀察來看,二人絕不是莽撞之人,又豈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上官雲霞在信中所提到的?想到這,她眸光微閃了下,注視着上官雲煙,道:“上官家恐怕也會有人來參加這次的拍賣會,你不去見見家人嗎?”
“碰到了再說吧。”上官雲煙回她一句。
二樓雅間,翁嘯天與聶奎寒暄兩句後,便将上官雲霞之言稍加整理,再結合他自己的想法,無所保留地道出了口。聶奎聞言,情緒倒沒看出有什麽大的起伏,但坐在他身側的兩男一女三個晚輩卻齊面露怒色,尤其是那位身形清瘦的年輕公子,嗯,也就是聶奎的長子聶文,當即就起身道:“爹,你爲何要瞞着孩兒?原以爲小弟是在宮學複選考核中出的事,沒想到他在初選後,就被人廢了雙手,這……這實在是欺人太甚,不行,我現在就去給小弟報仇。”
“小哥竟然被人廢掉了雙手,爹,你既然知道實情,怎不對大哥和我說清楚?”粉衣少女眼眶泛紅,起身看向自己的父親道:“小哥性子沉穩,就不是個惹事的,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去挑釁别人,爹,我要和大哥一起給小哥報仇,我要殺了那個叫莫雲的女子。”
少女名嫣,是聶文、聶煜的胞妹,兄妹三人的關系極好,這會兒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家兄弟的死因,無不滿心憤慨。
“坐下!”
聶奎冷瞥長子和幼女一眼,沉聲道:“你翁世伯所言你們沒聽到嗎?再者,就出現在宮學裏那叫聶煜的行徑,你們覺得那是煜兒會做出的事嗎?”
“大哥,六妹,你們就聽大伯的先坐下吧。”聶琦是聶奎同胞兄弟的長子,這次來甯溪鎮将其帶在身邊,無非是想讓這位剛滿十六周歲的侄兒在外長長見識。聶文、聶嫣兄妹沒搭理他說的話,齊看向他們的父親,痛聲道:“爹,小弟(小哥)死得冤啊!”
“技不如人,死有何怨?”聶奎口中之語是這麽說沒錯,可一想到幼子的死,心中還是微微抽痛了下。
上官雲霞咬了咬唇,這時輕聲道:“雲輕狂之所以廢掉出現在宮學裏的那位聶公子的雙手,其實是那位聶公子自找的,他挑釁在先,不遵守比試規則在後,想要偷襲雲輕狂,才被對方廢掉了雙手。”
“聶兄,這屆宮學弟子甄選中出的事,與朝廷和江湖有着一定的關系,而血幻宮和絕門中的人之所以會出現在宮學,無非是想除去那位少年天才,畢竟江湖中都在盛傳,是雲輕狂奉皇命帶人剿滅的血幻宮。”翁嘯天說着,頓了頓,又道:“想來你也時常聽說各州府出現嬰孩失蹤一事……”
沒等他道完後話,聶奎擡手制止,道:“翁兄不必多言,你說的我都知道。”沉默半晌,他長歎口氣,方接道:“煜兒出事,我是心痛,但四院長老以宮學的名義寫給我的信,我有仔細看過,那時我心裏唯一想到的是,我聶奎的兒子絕不會蠢成那樣,可我也不信我的孩子在尚未抵達宮學途中,就已被人加害,所以,當你拿着上官姑娘的書信找到我時,我有意不去想其他的,隻告訴自己要好好教訓雲輕狂那個少年,讓他爲我兒的死付出代價。然而,來甯溪鎮的這一路上,我又想了好多……”言語到這,他嘴角露出苦笑:“即便被雲輕狂廢掉雙手的那個小子,是我聶奎的兒子,可以他那種目中無人的性子,還有背後搞偷襲的卑劣手段,就算那一刻真死在雲輕狂手上,也是他活該。基于此,我想着到了甯溪鎮和你碰面後,好好勸說你一番,免得你因明世侄的死,一心想要爲他報仇,從而做出有失理智之事,結果卻是你也想通了。”
翁嘯天道:“是啊,想通了,都想通了,咱們的孩子沒了,那是他們技不如人,如果非要究根結底,我們恐怕得好好探探絕門的實力,然後再尋機爲孩子們讨回公道。”
“沒錯。”聶奎道。
“爹,你真不打算找那叫莫雲的女子給小哥報仇了嗎?”
聶嫣眸中淚光萦繞,聲音哽咽,好不心傷。
“你這孩子,爲父和你聶世伯皆已明白你小哥,及你翁世兄之死的緣由,作何還要去遷怒無辜的人?”聶奎明顯有些不悅,道:“再說你一個女孩子家,完全沒必要操心這些事。”聶嫣啜泣道:“死的是我小哥,作爲妹妹,我做不到對他的死無動于衷。”逼退眼裏的濕意,她将濕漉漉的眸光從父親身上挪開,落在上官雲霞身上,冷然道:“都是你,都是你東說西說,讓我爹和翁世伯打消了爲我小哥,還有翁世兄報仇的念頭,你很讨厭,我不想看到你!”
上官雲霞與她四目相對,歉然道:“對不起,我知道是我不好,之前太過意氣用事,沒将事情搞清楚,便給舅父寫信,才将大家引到了岔路上。”
“閉嘴,我不想聽到你說話!”聶嫣瞪她一眼,然後與聶奎道:“爹,我心裏這會憋得慌,想到鎮上走走。”
“去吧,别走遠,若是累了就先回咱們住的客棧休息。”
聶奎知道自家三個嫡出子女關系好,見女兒神色悲傷,便也沒就她剛才的失禮之處出言斥責。
得了父親應允,聶嫣沒再雅間多做逗留,轉身很快離去。
聶文靜默半晌,忽然道:“爹,我去陪小妹吧。”
“你就給我好好坐在這。”長子的性情易沖動,且腦子也沒幼子夠用,最爲重要的一點是,不像幼子那般懂事,總三五不時地給在外惹禍,他可不放心這小子獨自在這甯溪鎮上轉悠,免得一時不察,臭小子上杆子去那叫莫雲的姑娘面前找虐。
和翁嘯天在一樓相互打招呼時,聶奎有從其眼神示意中知曉他走進茶樓,入目看到的那一抹身着火紅衣裙的少女,就是他們原本要找的人。
修爲無法看透,周身散發出的氣韻淡定而閑适,卻又難掩自信、張揚。
莫雲,無憂老人收的小弟子,其名氣不僅在宮學裏有傳開,就是距離甯溪鎮不遠的各州府,也有在傳無憂老人收的這名女弟子有多麽的了不得。
一個人能将自己的修爲無聲無息隐藏起來,可想而知能耐有多麽地強悍。
聶家算得上是世家,可饒是如此,又豈能真和對方對上?
先不說武尊在大晉的地位,就是作爲師兄的四大武聖,一旦知曉他們疼愛的小師妹攤上麻煩,還不定如何護短,幫其出氣呢!
到那時,遭殃的隻能是他聶家。
“我不會亂來的。”仿若知曉自家父親心中所想,聶文收斂起身上散發出的劣氣,嗫嚅道:“我……我隻是不放心小妹……”聶奎惱怒地看他一眼,一臉嚴肅道:“你别以爲爲父不知你心裏在盤算什麽,如果覺得自個活夠了,你現在就在爲父面前自我了結,省得在外面丢人現眼,最後還是難逃一死。”
“爹……”他的修爲有那麽不堪嗎?
聶文臉色漲紅,隻想找個地縫立馬鑽進去。
“聶兄,世侄年歲尚淺,有些事一時想不明白在所難免,你大可不必爲此說那麽重的話。”翁嘯天勸道。
聶奎對待子女向來十分嚴厲,之所以剛才那麽說長子,無非是想讓其按捺住性子,别冒冒失失地去做蠢事,因此,在聽了翁嘯天之言後,神色稍轉緩和,不打算對長子再多說什麽,熟料,聶煜這個倔驢,不知是作何想的,猛地擡眼看向他,脫口就道:“爹,我的修爲沒你想的那麽差!”
“大哥,大伯是爲你好,你莫要沖動。”聶琦扯了扯聶文的衣袖,淺聲勸說,奈何聶文看都不看他一眼,依舊一臉倔強,定定地與其父對視,他這個樣子,無疑令聶奎一怔,跟着臉色驟然生變,冷聲道:“修爲不差?那你告訴我,你可能勝過琦兒?”
“我……”
聶文臉上消散的紅再度襲來,嘴角噏動,一時啞舌。
“你比琦兒年長五歲,修爲等級如何,你自個心裏清楚,這樣的你,又如何與合之境以上的武者過招?”
被父親這麽一番指責,聶文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蔫了。可這熊孩子就像隻打不死的小強,在聶奎與翁嘯天低聲交談約有一刻鍾的時候,再度犯了倔脾氣:“爹,我感覺身體不适,先回客棧休息了。”不待音落,人已往雅間門口走。
這可把聶奎氣得夠嗆:“孽子,你給爲父站住!”歉意地朝翁嘯天笑了笑,他猛地一掌排在桌上,眼神沉冷,一股寒氣從身上溢出,爲整個雅間平添了幾分涼意。聶文打小就懼怕父親身上的威勢,于是乎,他腳步頓住,身形僵硬,卻倔強的并未回過頭。
翁嘯天此刻很尴尬,坐也不是,走也不是,畢竟人家在教育自己的孩子,他一個外人若多言,無疑顯得不美,而翁炜和上官雲霞則低着頭,看着各自面前的茶盞,誰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,以免令長輩不自在。
靜寂的雅間内,半晌沒有一人啓口說話,直至翁嘯天拿起茶壺,往聶奎面前的空茶盞中重新蓄上茶水,靜寂的氛圍方被打破。
“聶兄,這茶樓的茶水不錯,來,咱們兄弟今日多喝幾杯,明日才有精力好好較量一番。”
翁嘯天說着,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,給聶奎做了個請的手勢。
“武尊煉制的丹藥絕對是稀罕物,我這次可是打定主意要拍到手的,你明個不想在拍賣場上輸得太難看,就别和我争了。”聶奎端起茶盞,笑着瞥翁嘯天一眼。“嘿!你以爲就你有備而來,告訴你老小子,我這趟可也準備充足呢。”
“帶了多少來?”
聶奎挑眉。
“你呢?你又帶了多少?”
翁嘯天反問。
聶奎笑而不語,隻是伸出兩根手指。
翁嘯天道:“兩萬兩?”
聶奎搖頭。
“二十萬兩?”翁嘯天覺得這回他猜得肯定正确。
區區二十萬兩,就想在拍賣會上拍下珍品,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。
他懷裏可是揣着一百萬兩銀票呢,不說拍下四五件珍品,但兩三件肯定不成問題。
“你未免也太小看我聶家了。”聶奎輕抿了一口茶水,眼神冷厲地朝長在的背影上看了眼,然後眼裏帶了絲挑釁,輕飄飄地與翁嘯天道:“不多不少二百萬兩,怎樣?吓到了吧?”他可是有聽到小道消息,說明日的拍賣會上有武尊煉制的一種可提升功力的丹藥拍賣,他怎麽也不能錯失拍下那枚丹藥的機會。
翁嘯天怔愣片刻,撇撇嘴道:“好吧,我承認你比我帶得多,不過,我帶的也不少。”
“舅父,若再沒什麽事的話,那我就回宮學了。”
上官雲霞從椅上站起,看向翁嘯天道。
“讓你炜表哥送你回去。”
翁嘯天說着,目光從她身上挪至翁炜身上,叮囑道:“記得送霞兒到宮學門口。”
“爹放心,我會的。”翁炜回他一句,起身朝聶奎、聶琦點點頭,然後便和上官雲霞往雅間門口走,在經過聶文身旁時,他擡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,壓低聲音道:“文世兄,世伯也是爲你好,你可别再鬧情緒了。”
聶文沒眼見低垂,沒有說話。
“孽子,你杵在門口作甚?”待翁炜和上官雲霞的身影消失在雅間門外,聶奎惱怒地冷喝一聲,聶文身子一顫,緩慢轉身,回到自己之前坐的椅子旁邊,卻并未就坐。“坐下。”瞧他倔得不行,聶奎一個淩厲的眼神盯過去,吓得聶文立時感到眼前如有山嶽倒塌,雙腿一軟,規矩的坐到了椅上。
聶奎問:“想明白了嗎?”
“沒有,兒子想不明白。”聶文擡起頭,迎上他迫人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。
“你怎麽就這麽倔?”聶奎恨鐵不成鋼道:“不管那叫莫雲的女子是不是雲輕狂,以你的修爲恐怕還不等出手,就會被人如同捏死一隻螞蟻般輕而易舉地取了性命。再者,你小弟的死都說開了,與雲輕狂壓根就沒一點幹系,你怎就鑽進牛角尖走不出?”
聶文:“有什麽證據證明小弟不是那狂妄的小子殺死的?”他眼裏的怨恨毫不遮掩,道:“我一定會爲小弟報仇的。”
“你是不是打算氣死爲父?”
兒子倔的聽不進去話,氣得聶奎直喘氣。
“爹,我雖是大哥,卻腦子沒有小弟夠用,且三五不時地在外闖禍,小弟知道我是這個樣子,卻從未瞧不起我這兄長,還不時勸我好好修煉功法,别動不動惹您和娘生氣,那會子我完全沒當小弟說的話聽進耳裏,現在我後悔啊,後悔爲什麽不早點聽小弟的,後悔爲什麽不勤于修煉,後悔沒有代替他前往宮學參加弟子甄選,可是後悔沒有一點用,小弟還是離開了,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一家人,爹,是我對不起小弟,對不起您和娘,要是我打小就出息懂事,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,所以,我無論如何都要爲小弟報仇,哪怕我死,我也要爲小弟讨回公道。”
積壓在心底的話,這一刻,全然從聶文口中爆發而出,他目中含淚,一字一句道:“爹,求您了,您别阻止我,好不好?”
聶奎越聽心裏越是感到悲痛,但臉色卻愈來愈沉冷:“出現在宮學中的那個小子,就是個纨绔,煜兒豈會是那個樣子?”
“爹,小弟偶爾玩鬧一下,有什麽錯?”聶文似是中了魔怔,一條道上走到黑,怎麽也不肯從自己的臆念中想過來,怎麽也不肯聽其父之言,這樣的他氣得聶奎不由再次一掌拍到桌上,最終,他顧及翁嘯天還在旁坐着,隻得深吸了一口氣,盡可能地壓下心底騰起的怒意,但看着仿若十頭牛都拉不回理智的倔兒子,他眼裏迸射出的怒火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隐沒:“你有腦子沒有?告訴爲父,你到底有沒有腦子,爲什麽事情都已經如此明了,你卻依然往牛角尖裏鑽?”
置于桌上的那隻手握緊,他厲聲道。
聶奎此刻很後悔帶長子來這甯溪鎮,他心裏甚至生出不好的預感,隻要他一不留神,長子有可能就把命留在這裏。
翁嘯天歎息道:“聶兄,有話好好對孩子說,你這麽發脾氣也不是個事。”聶文脾氣倔,他是知道的,但他沒料到這小子竟能倔得連其父之言都聽不進去。
“大伯,您給大哥些時間,我相信大哥會想明白的。”
聶琦雖年少,一顆心卻極爲通透。對于翁明和聶煜的死,說起來,他和翁炜的看法幾乎一緻,無非技不如人,死于他人手上,這怨不得任何人。
“聶琦,誰要你多嘴了?我告訴你,我心裏什麽都知道,而且正因爲知道,我才要爲我的胞弟讨回公道。”聶文瞪向聶琦,冷聲道。
“混賬東西,有你這麽對自家兄弟說話的嗎?”
聶奎盯着兒子怒目而視,五指間發出一陣“噼裏啪啦”的聲響,可想而知他此刻有多麽的生氣。
“我和爹說話,用不着他多嘴。”擡起下巴,聶文完全不将身旁的堂弟放在眼裏。
“滾!滾出去!”聶奎手指包間門口,冷喝道。他覺得繼續和這混賬兒子再呆在一起,保不住會動手。而這一動手,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,傷到這唯一的嫡子。聶文緊抿着嘴角,站着一動不動。
“出去。”
聶奎竭力克制住心火,揮了揮衣袖道:“爲父現在不想看到你。”
聶文緊抿的嘴角微微動了動,想說些什麽,最終還是沒啓口。
“琦兒,你去跟着你大哥吧。”待聶文離開雅間後不久,聶奎頹然坐回椅上,吩咐侄兒道:“别讓你大哥做傻事。”
聶琦從椅上站起,點頭:“我會看顧好大哥,大伯無須擔心。”說完,他匆忙而去。
“混小子一根筋,今個讓你見笑了。”揉着眉心,聶奎苦笑道。
翁嘯天搖搖頭:“文世侄是性子倔了點,但這也說明他和煜世侄之間兄弟情深,才一心想着爲自己的胞弟報仇。”
“報仇?仇是要報,可咱們都已說好,先探絕門的實力,然後再設法爲那兩個孩子報仇,可你瞧瞧那混小子,鑽進牛角尖怎麽也出不來,非要去尋一個無辜之人報仇,簡直是要氣死我這個老子。”
“說來也是我那外甥女不對,如果不是她那封信,還有她今個說的一番話,文世侄也就不會那麽激動。”
“上官丫頭今日之言那是爲了咱們兩家好,隻有那混小子聽不明白。”
“霞兒也是個冒失性子,什麽事都沒弄明白前,便給我寫出那麽一封信,而我,也是和糊塗的,心裏明明一清二楚,卻還是自我欺騙,覺得死在生死台上的那個小子是我的長子。”
聶奎已經冷靜下來,聞他之言,苦笑:“我和你還不一樣?”
“唉!老了,咱們真是老糊塗了。”翁嘯天歎氣,道:“血幻宮已經被朝廷剿滅,咱們既然要給孩子們報仇,就得暗中探清楚絕門的實力,否則,難保不會給兩個家族招來大禍。”
“是要好好籌思,馬虎不得。”聶奎颔首。
臨近傍晚時分,甯溪鎮上不知誰傳出風聲,說明日的拍賣會上不僅會出現武尊煉制的奇妙丹藥,更會出現數件空間寶物。這一消息一出,整個甯溪鎮都陷入一股子興奮的氛圍中,即便夜幕罩下,甯溪鎮大街小巷依舊燈火通明。
但凡想在拍賣會上拍下寶物的,無不是心懷激動,期盼着翌日快點到來,期盼着自己能夠第一時間進入拍賣會場,搶到最有利的位置叫價。
夜風透窗而入,吹得桌上的燭火忽明忽暗,翁嘯天端坐在椅上,連連歎氣:“這下可該怎麽辦?爹這次隻帶了一百萬兩銀票,隻怕拍不到幾樣寶物。”
翁炜與他隔桌而坐,猶疑道:“爹,傳言未必屬實。”
“十之八九是真的。”翁嘯天道。
“爲何?”翁炜不解。
翁嘯天道:“你可别忘了拍賣會是以誰的名義舉辦的。”
“我還真是差點忘了。”翁炜扯了扯唇角,又有些不确定道:“可是數百年來,所謂的上品丹藥和空間寶物等稀世珍品,就已經難覓蹤影,這忽然間躍然于世,真的可信嗎?”
“丹藥是武尊煉制的,這毋庸置疑,至于空間寶物,興許是武尊,又或是旁人有什麽奇遇,從而意外獲得。”
“真如爹所言的話,孩兒估計明天的每件寶物都值得瘋搶。”
雲輕舞有爲拍賣會提供空間寶物,譬如空間手镯兩個,空間戒指兩個,還有空間儲物袋一個,但是呢,這五個空間寶物絕非上品,咳咳咳……其中要麽是空間小,要麽就是某女煉制過程中出現的殘次品。
隻不過,即便是殘次品,于這世間的人來說,那也是珍貴至極的寶物。
“所以爲父才後悔沒帶足夠的銀票在身上。”
想到明天的拍賣現場會出現的狀況,翁嘯天不由得又連歎好幾口氣。
翁炜這時也滿心遺憾,但他臉上的表情倒還淡定:“爹,以你身上的銀票,孩兒覺得最少也能拍下一兩件寶物。”
“但願吧!”
“我今個下午在街上有看到外族武者,想來也是爲拍賣會而來。”
“邊關局勢穩定,外族入我中原,到這甯溪鎮參加拍賣會不足爲奇。”
“外族人狼子野心,讓他們拍得丹藥和空間寶物,于大晉隻怕不利。”
“拍賣拍賣,價高者得,就算被外族人拍下寶物,那也是人家手裏有足夠的銀票,這在理字上沒什麽說不過去的。”翁嘯天說着,目光忽然變得堅定,道:“這次的拍賣會,爹最少也要拍下一件寶物。”
同一家客棧的另一間天字号客房裏,一身形修長,體型看起來極其單薄的男子,靜靜地立于窗前。
“主人,您的身體不宜吹涼風。”
“這麽一點風都吹不得,你說我還活在這世上做什麽?”
“主人……”
“玄一,我絕的我活了好久好久,可是我的記憶卻告訴我,我隻活了三十多年,你說這是怎麽回事?”
“這……屬下不知……”
“就是這三十多年的記憶裏,我沒有父母親人,就好像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,但我卻能隐約感覺到有一個人被我深埋于心底,而且那個人對我很重要,奈何我無論如何想,都想不出那個人是誰,也不知那個人與我之間有着什麽樣的關系。”
“主人醫術冠絕天下,如果真有遺忘什麽事,主人不會診斷不出。”
“醫者不自醫,你難道不知道麽?”
男子說着,緩緩轉過身,轉移話題道:“打聽清楚了麽?”燭光照耀下,男子眉眼淡淡,一雙藍色的鳳眸微微狹長,五官棱角分明,卻談不上特别俊美。打眼看去,不難發現他臉上略帶着病态白,然而,就是這樣一個男子,身上卻透着股子與生俱來的清華之氣。
月白長袍着身,款式簡單,質地卻屬上品,襯得他神色散發出的清華之氣愈發突出。
玄一聞主子之言,點頭道:“明日的拍賣會上出現空間寶物的機率應該有七成。”
“這就好。”從塞外到這甯溪鎮,雖是乘坐馬車一路而來,卻還是在路上花了不少時日,男子步履緩慢,走到桌前坐下,而後握拳掩唇輕咳了數聲,道:“明天的拍賣會肯定很熱鬧,估計會有很多的珍藏寶物現世。”
“隻要是主人想要的,應該不難拿到手。”玄一恭敬道。
男子抿了抿唇,輕緩道:“我可沒有你那麽笃定,再者,我這趟出來,不外乎是散散心,看看熱鬧,可沒想過拍下一堆寶物帶回去。”他的眸光落在眼前搖曳的燭火上,裏面平靜淡然,如無波的湖面。
“主人說什麽便是什麽,玄一一切聽主人吩咐。”
玄一靜默半晌,出言道。
男子雙眸微斂,将所有的情緒全掩藏在了濃密的長睫下。
白子歸?他叫白子歸,在塞外有着一個極其貴重的身份,且有着自己的勢力,可笑的是,他竟與正常人不一樣。
食血,沒錯,他賴以生存,延續生命的是食血,雖每隔十天半月,食用一次,可這也足以說明他不是普通人。
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,他怕太過強烈的陽光,一旦被照到,就覺得身上無一處不痛。
身邊的人都說不出他的身份和來曆,隻知喚他主人,大巫師。
大巫師?
呵呵!記憶中這三十多年,他好像并沒有履行大巫師的職責。
可即便如此,那些人還是對他恭敬有加。
不過,他有留意到在那些人的眼底,似乎,好像夾帶着那麽一絲畏懼。
對,就是畏懼。
既恭敬又畏懼,這讓人實難想通。
男子忽然問:“你覺得我是好人麽?”
玄一作答:“主子自然是好人。”
“好人?我是好人,爲什麽我就不覺得呢?”男子喃喃。
“主人用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,給部落裏的男女老少診病,大家對主人都極其恭敬,這樣的主人自然是好人。”玄一如實道。男子微怔了下,一絲淺淡的笑意從唇邊輕緩溢出,他微颔首:“按着你這麽說,我倒也算是個好人。”他的笑意中帶着些許疲倦,可這半點都不影響他身上流露出的清華之氣,若是有第三人看到這樣的男子,聽到客房裏的對話,多半會想,這樣的男子若都是壞人,世上隻怕就沒好人了。
玄一目露愕然,跟随在主人身邊十多年,他幾乎從未在主人臉上看到過一絲笑意,而今日,主人竟然笑了,笑意雖很輕很淺,雖讓人看不出是不是真心愉悅的笑,但主人的的确确是笑了,那笑容一如他的人,清華疏淡,卻讓人一時半刻挪不開眼。
“玄一,你說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麽?”男子話題轉變之快,讓玄一很是跟不上節奏。
久聽不到他言語,男子挪目望向他:“不知道麽?”
“活着的意義?”玄一想了想,道:“玄一活着的意義就是照顧好主人。”
男子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:“這就是你活着的意義?”
“難道玄一說的不對嗎?”他的命是主人救得,那麽他活着就是盡心盡力照顧好主人,而這便是他活着的意義,沒有錯啊?玄一滿心不解地看向男子。“于你來說或許是對的吧,但我活着的意義是什麽,卻還是沒有答案。”三十多年的記憶裏,他活得如一潭淡水,無波無瀾,沒絲毫情感可言。
閑下來的時候,他都在想我叫白子歸,可是白子歸究竟是什麽人,誰又知道,誰又能告訴他。
三十多年前他就是這樣一幅容貌,三十多年後的今日,他依舊是這樣一幅面孔。不見絲毫衰老迹象。
是妖麽?亦或是魔?
倘若不是,那他又是什麽?
人?這塵世間的普通人?
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他,白子歸,你不是,你和周圍的人不一樣。想知道更多,靜如止水的心湖卻生不出任何漣漪。
玄一道:“活着總是好的,主人無須多加糾結。”
“活着總是好的麽?哪怕知道活着沒有目标,這樣也是好的麽?”男子陷入了沉思中。記憶中的這三十多年,他就像是個局外人,看着身邊的人各種忙碌,無悲無喜,就那麽淡淡地看着,爲此,他一度覺得自己沒心沒肺。
然,無數個夜裏,他會倏然從夢中醒轉,至于是什麽夢,在睜開眼那一刻沒有一點印象,隻是隐約感覺到有那麽一個人埋藏在于心底。
夢?
很重要的一個人?
兩者之間存在着什麽樣的關系?
他想知道。
“去睡吧。”輕呼出口氣,男子擺擺手,玄一告退。
夜靜寂無聲,月清涼如水,直至後半夜,甯溪鎮的大小街道上,依然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人影。
“你說咱們身上帶的銀票就這麽點,卻一整晚不睡覺,好在文寶齋開門時搶到好的位置叫價,怎麽想怎麽傻?”
“我也這麽覺得。”
“有時候傻有傻福,指不定老天看在咱們這份誠心上,到時讓咱們拍得件寶物也說不定。”
“這話你也就騙騙自個吧!要拍得寶物就得叫價,咱們就算搶到好的位置,又能叫價幾次?再說了,上品丹藥,以及空間寶物等珍品,最低起價怕是也要上萬,咱們三人身上的銀票加在一起,頂多也就二十萬兩,屆時沒被人叫價幾次,隻怕就會被擠出局,想想都寒碜。”
“就你們話多,沒信心,趕早打道回府,我是無論如何也要試試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