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嗯。”宮衍颔首。
雲輕舞這才輕舒口氣。
巫影谷是一處深谷,因爲背處山脈,所以月光永遠無法照臨。而血幻宮的總據點就建在這裏,至今已有近六十年,其宮主換過三任。此谷與其說是山谷,倒不如說是一巨大的凹形葉片,懸挂在延綿起伏的山脈之中,下是萬仞絕壁,上是千裏崇山,朝雲暮雨,風雪激蕩。
翠竹異樹,奇花異草,四季不敗。
沒有月光傾照,當夕陽沉落,這谷中就要全然陷入黑暗,然,自打血幻宮在此建立據點,修築殿宇後,每到夜裏,谷中就會亮起燈火。
此刻,血幻宮中大殿,聚滿了一衆弟子,他們自成兩派,手握兵器,正處于對峙狀态。
“你們眼裏還有宮主嗎?”
一渾厚,中氣十足的嗓音在殿内揚起:“宮主就在上面坐着,難不成你們想反了不成?”
“齊長老,今日大家都将話說到了明處,你覺得上面那位還配做咱們的宮主嗎?”說話之人中等身材,站在大殿正前方,手指坐在上面身着一襲紫色錦袍,臉帶面具的男子,怒聲道:“宮中曆來有規定,無論是哪代宮主都不能修煉邪功,而咱們的好宮主,竟明知不可爲,還命宮中的弟子幫着在各個據點秘密建造血池,并四處偷盜嬰孩,此等有違天理之事,難道要我們看着不管嗎?
“木長老,宮規是死的,人是活的,你又何必咬着之前的宮規不放?”被稱爲齊長老的那位老者,單看其相貌和閃爍不定的眼神,就不是個好的,他盯着木長老,道:“血幻宮現任宮主是雪宮主,他對宮規有所改動,沒什麽不可以的,再者,雪宮主在任以來,我宮中弟子的日子比之前要好過許多,僅僅因爲修煉一套功法,就被你和方長老,宋長老指責的一無是處,要我說,你們如果不是生了二心,就是想自個做宮主,才找出這麽個借口,迫雪宮主卸任。”
血幻宮中的幾大長老都是德高望重之輩,之前,彼此間相互信任,齊力處理着宮中事務,然,就在今天,赫然分成兩派,一派保雪無痕繼續做血幻宮的宮主,一派迫其卸任,離開血幻宮,永遠不得再踏入一步。
雙方對峙一天,到此時都沒出結果。
紫衣人則坐在高位上,淡淡地看着雙方舌辯,中間很少開口。
“宮主所爲,實在是有違天理,齊長勞還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木長老被氣得說不出話,和他一個陣營的方長老,義正言辭地回擊齊長勞一句,宋長老聞言,亦道:“如果不是我等偶然間發現那座血池,還真不知道曆年來嬰孩失蹤與咱們血幻宮有關,不知道宮主竟然爲一己之私,用無辜嬰孩的命來練邪功。齊長勞,你們這般維護宮主,就沒有想過咱們一個據點被搗毀,是朝廷出的手?”
齊長老一時啞舌,半晌,他神色變換,方道:“宮主今日不是說了麽,往後不再修煉那門功法,再者,我最近可沒聽說還有嬰孩失蹤。”
“錯已鑄成,現在才知道收手,會不會有些晚了!”木長老冷哼,帶着憤怒的目光聚在高位上的紫衣人身上:“既已被朝廷盯上,我血幻宮往後如何得以保全?”齊長老嗤笑:“木長老,你敢說在宮中這麽多年,沒做過一件虧心事?方長老,宋長老,你們敢拍着胸口說自己這一生光明磊落,沒做過一件虧心事嗎?”
木長老和方長老,宋長老三人張了張嘴,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身處江湖,誰又能沒殺過人?
那死去的人,誰又能肯定地說其該死?
見他們張嘴卻說不出話,齊長老笑了笑,沒再咄咄逼人,隻聽他道:“好了,宮主尚且年輕,一時不察做了錯事,現已當着咱們大家夥的面說了,再不修煉那門功法,并且讓咱們做見證,你們就别再這般疾言厲色,覺得宮主似是犯了滔天之罪一般,齊齊站出來聲讨。”頓了頓,他續道:“江湖是江湖,朝廷是朝廷,如果朝廷非要插手管江湖中的事,我血幻宮也不是好招惹的。”
紫衣人坐下是盤龍交椅,看着好不氣派肅穆。
他正是血幻宮宮主雪無痕。
靜寂的大殿中,誰都沒再言語,對峙的弟子們,眼裏透着期待,齊将目光投向自家宮主,期待其能說一句話,這樣就不用兄弟互相殘殺。他們很是小心翼翼,屏住呼吸,生怕鬧出一點動靜,引起一場刀光劍影,血雨腥風四起。
夜色濃黑如墨,宮衍和雲輕舞,以及血滴子們,無聲無息解決掉了血幻宮大殿外放哨的弟子,他們打着手勢散落開,将殿内的對話全然聽在了耳裏。
“我先,你随後。”
雲輕舞此趟出行,自然也有另外易容。
啓用密音入耳之術,她與宮衍傳了句,身如無物飄入大殿:“好一句江湖是江湖,朝廷是朝廷!”清冷而嘲諷的嗓音乍然在大殿中響起,諸人的目光毫無以爲地循聲源而望:“既知所行之事有爲天理,那麽就該想到朝廷會出手料理。”伴音落,雲輕舞袖袍僅輕輕一拂,殿中血幻宮衆弟子就倒下了一片,而她,則飄然落于殿中央。
藍色長袍着身,相貌普通,周身卻迸發出迫人的氣息。
燈光照耀,她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容,讓人難以谛視。
“你是誰?”能無聲無息到這巫影谷,飄入血幻宮大殿,這年歲不大的少年,究竟是什麽來路?齊長老凝向雲輕舞,眼神陰冷,道:“說實話,我可以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。”
雲輕舞雙手負于身後,淡淡道:“想知道?”
“少廢話!”本持兵器聚在殿中的衆弟子,看到不少同伴刹那間慘死在血泊中,吓得早已向大殿兩側退避,齊長老見此情景,心中憤懑不已,這會兒又見少年完全不将自己往眼裏放,愈發感到怒不可遏,他暗自運轉真氣到掌上,提步朝雲輕舞走近:“不說是麽?那就先吃點苦痛吧!”
“你覺得你有那個能力嗎?”雲輕舞眼神嘲弄,素手輕揚,一股霸猛勁氣,如怒龍一般直擊其胸口,速度之快,讓齊長老根本沒有出手抵擋的機會。
齊長老張嘴“噗”地噴出一口鮮血,身子如斷線的風筝,朝着紫衣人坐的高位上飛去。
“齊長老……”旁的幾個長老見狀,驚呼一聲,就見自家宮主在電光火石間閃身,跟着就是“嘭”一聲重響,齊長老直接砸在了那空着的座椅上。
鮮血飛濺,座椅被毀,齊長老趴在地上,雙眼圓睜,已然沒了呼吸。
看着這一幕,看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,諸人震驚得齊身子一震,膽小的,直接昏厥了過去。
齊長老的修爲已達合之境大圓滿,面對殿中這藍衣少年,竟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,便被人輕而易舉斃命。
“是一起上,還是一個個來。”雲輕舞目光凜然,從木長老他們身上掃過,最後落在雪無痕身上:“想必你就是血幻宮宮主吧?”雖是問,但她的語氣卻尤爲肯定:“記住,血幻宮有今日之劫,是你一手造成的。”建血池,偷盜嬰孩,修煉邪功,呵呵!如此惡貫滿盈之人,不配活在世上!
雪無痕與她視線相對,幽幽道:“你是朝廷中人?”
“我的立場還不明白嗎?”雲輕舞眉梢上挑。
“一定要血洗我血幻宮?”沉默半晌,雪無痕不帶情緒的聲音響起:“你覺得可能嗎?”雲輕舞笑道:“可不可能試過才知道,出手吧!”朝殿中環視一圈,她嘴角翹起,緩聲道:“看來血幻宮的精銳今日都聚集在此,很好!”解決掉在場所有人,血幻宮其他各據點,将會自動亂套,估計不用她和黑芝麻動手,便倉皇沒于江湖,再也不敢爲非作歹。
雪無痕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,似是要将人看穿一般:“口氣倒不小。”
“出手吧!”
雲輕舞不想廢話,說着,伸手往腰間一摁,玉心就躍然于掌間。
“殺。”雪無痕一聲令下,血幻宮衆弟子,以及諸位長老和護法,在生死存亡之下,持兵器圍向雲輕舞。也就在這時,宮衍與血滴子們從大殿不同位置,淩空而落,長劍揮出,一個個血幻宮弟子的身體被切開,大蓬的鮮血立即從他們尚在掙紮的體内湧出,激射于空,化爲滿空血雨。慘叫聲,刀劍碰撞聲不絕于耳,雲輕舞眸色冰冷刺骨,揮出的每一劍,就有十多個人被挑到空中,傾瀉的血雨,浸到那些仍在厮殺的血幻宮弟子眼睛裏,令他們既恐懼,害怕,又不得不爲活命,拼死攻擊那些個身形精健,身手了得的黑衣人。
宮衍以密音傳雲輕舞:“你去一旁看着就好,這幾個我來解決。”
“并肩而戰。”雲輕舞簡單回他一句,手中玉心宛若銀蛇舞動,殺得好不暢快。
雪無痕站在大殿前方的台階上觀戰,看着宮中弟子,還有修爲高深的長老,護法一個個倒在血泊中,他眼中寒光閃耀,突然擡手,一道凜然勁氣從袖中飛出,向雲輕舞頭頂擊去!說時遲,那時快,雲輕舞身形一閃,便躲開了他那一擊。
“出手了,那我就會會你這位血幻宮宮主。”雲輕舞提氣,朝雪無痕飄來。雪無痕見狀,目中神光微變,提氣就往飄向殿外,雲輕舞淩空變換身形,緊随其後,嘲諷道:“你就這點能耐嗎?”
就在她音起的時候,雪無痕忽然回頭,朝她擊出一道掌風。雲輕舞輕松避開,臉上笑容浮現:“拿出你的真本事,否則,你會死得很慘!”
“笑到最後尚不可知,閣下小心閃了舌頭。”雪無痕飄至殿外,懸浮于空,鼓動真氣,向雲輕舞發起緻命攻擊。雲輕舞和他交手就像是玩兒,道:“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偷盜嬰孩,修煉那什麽邪功?唉!早知今日,又何必當初呢!”
說着,她手中利劍蓦地迸射出一道森然寒芒,隻聽布料劃破的聲音在靜夜中豁然響起,随之,雪無痕口中發出一聲悶哼,顯然被雲輕舞的劍氣給傷到了。
“要殺你,于我來說是眨眼間的事,可我不想那麽做。”又是一道劍氣迸出,雪無痕再度被刺傷,雲輕舞悠悠道:“知道爲什麽嗎?”也不要他回答,她輕飄飄地道:“因爲讓你痛快死去,未免太便宜你了。”
雪無痕目眦欲裂,怒道:“你夠狂妄!”雲輕舞笑道:“沒錯,我是夠狂妄,但我也有狂妄的資本。”殘害不知多少嬰孩,這樣的人,就該被千刀萬剮。掌間玉心舞動,一劍刺出,凜凜劍芒化成無無數寒星,每一粒寒星宛若死神的一道目光,直攻雪無痕。
“你這是要我千刀萬剮,其心可真夠歹毒!”雪無痕掌心一番,手裏立時多出一把軟劍,隻見他揮出劍招,阻擋着那襲向他的萬千劍芒,滿頭黑發紛紛揚起。
雲輕舞口中發出輕淺的笑聲:“劍招不錯,殺傷力也可以,但破綻不少。”
“宮主,你走,我們來對付這狂妄少年。”從大殿中飛出兩位老者,他們護在雪無痕左右,齊向雲輕舞發出的攻擊。“兩位一把歲數了,本該呆在家中享受兒孫福,卻放着好日子不過,偏要助纣爲虐,既如此,我便成全你們。”雲輕舞雲淡風清地說着,眼裏閃過一絲猶豫,想着是再陪他們玩玩呢,還是多等一會,看看眼前這三人有無什麽絕招,好讓她開開眼界。
一身修爲,遇不到對手,很寂寞呢!
玉心劍幻化出的寒星密密麻麻,幾乎無一絲空隙,但其中一位老者,卻順着劍風那襲來的劍風探出手,驟然間勁力發出,擊向雲輕舞。
“老人家有兩下子。”雲輕舞微愕,卻并未中招。
“小娃娃,你的修爲已達到出神入化,可你想殺我們宮主,除非先殺了我們兩個老東西。”那老者目中盡是驚駭,難以置信自己使出殺手锏,竟然都沒能制住一黃口小兒。雲輕舞嘴角勾起,笑道:“那我便成全你們。”
收起玉心,她朝那位老者很是随意地擊出一掌,登時,那老者睜大了眼睛,身子從空中直直落地,捂住胸口,往後打了個趔趄,這才險險站穩。
他……他就這麽被制住了,少年似乎,好像并未使出全力,而且僅僅一掌,便讓他身受重傷。
老者面如死灰,胸前的傷愈來愈痛,傷口似被火燎。
合之境大圓滿,他的武道修爲早些年前就已達到合之境大圓滿,卻在這少年面前,如此不堪一擊,更别說與殿中那位墨袍男子交手。他本想制服對方,本想保全宮主,哪知,哪知修爲遠不如人,不如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郎。
“你,你是誰?老夫可從未聽說過江湖中出現一位修爲如此高深的武者。”他顫聲問。心中一片蒼涼,臉上閃過一陣決絕之色,道:“橫豎都要死在你手上,想來你不會拒絕告訴老夫你說哪位吧!”
雲輕舞道:“我不是江湖中人。”
“雲輕狂,你是少年天才雲輕狂,對不對?”雪無痕的聲音乍然響起。
言語狂妄,神态時而淡然,時而恣意,這藍袍少年……是她,一定是她易容的。
“雲輕狂?那個少年天才啊,我認識她,可她不認識我。”被揭破身份,雲輕舞臉上并未有什麽明顯變化,她勾起嘴角,邊攻擊他和另一位老者,邊道:“記住,我就是我,别特麽的武力值不如人,總喜歡問你是誰?”
那被她打傷的老者,眼裏忽地劃過一道寒光,騰空而起,偷襲而來。雲輕舞目中冷芒迸射,電光火石間,一翻掌,一道勁猛之力飙出,那老者身不由己往後飛去,雲輕舞神色蘇然,再次辟出一掌,就聽慘嚎聲自老者口中發出。
一條臂膀脫離身體,夾血飄飛于空,口中鮮血如箭。
“嘭!”重物落地,老者滿身是血,氣絕身亡。
雪無痕驚愕得不知所措,護在他身側的老者道:“宮主,你快走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我來拖住他。”
“雲輕狂,你爲何要幫朝廷,爲何要這麽做?”雪無痕雙目赤紅,嘶聲質問。雲輕舞攻擊他身旁的老者,冷冷道:“雪宮主莫要認錯人,我壓根就不認識什麽雲輕狂,想要我饒你一命,絕無可能。”掌風如電,瞬間工夫,那與她交手的老者,如他的同伴一樣,亦斷了一臂。
“即便你矢口否認,我也知道是你,雲輕狂,你很好!”雪無痕望向血流成河的大殿,望向那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,手中長劍不停地刺出,一隻手探進衣襟,也不知掏出一個什麽物什,扔向雲輕舞。“走!”就在雲輕舞躲避的一瞬間,一聲轟響,眼前立時煙霧四起,待她袖袍拂過,哪裏還有雪無痕和那被她剛斷了一臂的老者的影兒。
雲輕舞冷笑:“跑得夠快,遲早我會手刃你!”飄至大殿門口落下,她看着裏面劍光交錯,臉上表情輕淡,眼裏無絲毫情緒。
夜色寂寂,月華清幽,白日裏金碧輝煌的重重殿宇,這會兒全被皎皎月色籠罩其中,透着絲絲涼意。
清涼的風兒自殿宇間吹過,令月下的它們顯得尤爲蒼涼,森嚴。
東宮,雪院。
“誰?”雲輕雪豁然睜開睡眼,借着窗棂間照進屋裏的月色,看到一抹纖細婀娜的身影,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。
“是我。”
女子的聲音悠緩而好聽,她走到一旁的椅上落座,看着雲輕雪從床上坐起,眼神尤爲柔和親切。
“師父,你是師父!”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身影,應該是師父無疑。
雲輕雪下床,顧不得穿鞋,就欲朝女子身邊走,熟料,女子突然道:“不許過來!”
“師父……”雲輕雪委屈地癟癟嘴:“師父爲何不讓雪兒過去,這兩年多來,雪兒無時無刻不想師父……”說着,她眼眶漸顯濕潤,帶着哭腔道:“師父,我這兩年來過得一點都不開心,心裏有苦不知向誰傾訴,隻得忍在心裏,硬生生地受着煎熬。”
女子凝向她,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:“你心裏苦?就因爲沒有嫁給你太子,就因爲沒有成爲太子正妃,你就心裏苦?是與不是?”雲輕舞咬唇不出聲,算是默認,瞧着她這模樣,女子愠怒:“我說過太子不是你的良配,說過你的姻緣不是他,爲何不聽我的話?”
“我,我沒有不聽師父的話,可我打小就喜歡太子,打小就喜歡他啊!”雲輕雪眼裏淚水滴落,低泣道:“突然間他就不理我了,師父,他是突然間不理我的,且請旨求娶一個傻女,這讓我情何以堪?”
女子不是别人,正是雲輕雪的師父,也是紅袖樓的紅萼媽媽。
“因爲你面子挂不住,所以,你想方設法嫁給太子,做他的側妃?”
“不是,不是那樣……”雲輕雪連連搖頭:“不是那樣的,我不是因爲面子挂不住才嫁給太子的!”
“那是爲了什麽?是爲了自我作踐,才如此的嗎?”女子冷聲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