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……您,您别打姐姐了,姐姐不過是性子沖動罵我一句,其實沒什麽的。”雲輕韻臉色微白,被母親的舉動吓得也不輕,見嫡姐癱坐在地,眼淚鼻涕滿面,母親又站在那氣得直喘氣,不由跪行至自家娘身旁,擡起頭哭求:“娘,是我不好,都是我不好,我不該和姐姐扭打在一起,不該說剛才那些話,娘您就别生氣了,好不好啊!”
“雲輕韻你少在娘面前假惺惺的爲我求情!”雲輕薇倔強地忍住眼裏淚水滾落,沖着胞妹尖聲道:“你以爲這樣就能堵住我的嘴嗎?雲輕韻你妄想!”傷痛的目光挪至母親身上,她從地上站起,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了兩聲,這才續道:“娘,你知道嗎?你疼愛的好女兒,我的好妹妹她做了什麽苟且之事嗎?”
雲輕韻擡眼看向胞姐,眼裏滿是乞求,悲聲喚道:“姐……”姐,不可以,你不可以說出去,不可以啊!她望向雲輕薇連連搖頭,眼裏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,不停地往下掉落着:“姐,我錯了,我真的知道錯了,我不該和你頂嘴,不該在娘面前說你壞話,姐,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,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,我發誓,對,我向你發誓,再也不和你做對了!”
小孟氏已經感覺到不對勁,這一刻,她臉色從未有過的難看,長女不争氣,令她失望透頂,這被她向來疼愛有加的次女,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?
“你說。”忍住心底騰起的失望,她凝向雲輕薇,咬着牙道。
“娘……”
見求長姐沒用,雲輕韻忙連磕響頭:“娘,我錯了,我知道錯了,我知道錯了……”她來來回回就是那麽一句,聲音凄楚至極。
雲輕薇瞥她一眼,心中暢快無比,隻聽她道:“我的好妹妹和府中的護衛勾搭上了,而且時間已經不短。”
聞她之言,小孟氏身子晃了晃,險些暈倒在地。
“那個……那個護衛是誰?”
半晌,她找回自己的聲音,捂額問。
“阿寬,就是咱們松梅苑的護衛阿寬。”雲輕薇道出胞妹的秘密,眼裏盡顯報複後的塊感。
令她沒想到的是,母親二話不說,揚手就朝她招呼了過來:“我讓你亂說,我讓你亂說!”小孟氏的巴掌一下接一下往長女身上招呼着,厲聲道:“你不争氣,還在爲娘面前亂嚼你妹妹的舌頭,孽障,爲娘這是造了什麽孽,生了你這麽個不争氣的東西!”
“娘!”雲輕薇放聲哭道:“雲輕韻是你的女兒,我也是啊!你做什麽這般對我?她就是和阿寬搞.到了一起,這是事實,不信你去問雲輕韻身邊的大丫頭啊!”
小孟氏手上的動作停下了,慢慢的,她将目光鎖在次女身上:“你給爲娘站起來,說有沒有這回事。”她聲音不大,卻字字淩厲,如同利刃一般紮進雲輕韻心裏。
“娘……”雲輕韻的額頭已經磕出血了,她沒有起身,隻是望着母親邊搖頭,邊落淚。小孟氏道:“起來。”雲輕韻瞧她氣色很不好,擔心自個把母親氣出個好歹,于是,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,哭道:“娘,我知道錯了,我真知道錯了,您别生氣,别因爲我氣壞了身子。”她隻希望母親千萬,千萬别怒到極緻,下令處死阿寬,所以,就算母親此刻動手打她,她也無絲毫怨言。
然而,她失望了!
“娘!”
小孟氏靜靜地看她一會,跟着就沖着屋門口道:“來人。”
“夫人,奴婢在。”婢女玉珠推門而入。
“松梅苑最近連番丢東西,有人禀告我是護衛阿寬所爲,去讓人将他押到院裏,準備杖刑伺候。”玉珠是小孟氏屋裏的四大丫頭之首,聽了主子之言,恭敬領命,退離而去。雲輕韻臉上血色盡失,嘴角哆嗦,腳步虛晃走至母親身旁:“娘,我知錯了,您放過阿寬吧,是我不好,是我對他有意,他一直以來恪守本分,從未對我做過什麽,也從未對我說過什麽,娘,您有氣就打我罵我,放過阿寬吧!”她扯住小孟氏的衣袖,近乎絕望地求道。
從她手中抽出衣袖,小孟氏朝長女望了眼,聲音不帶絲毫情緒道:“看好你妹妹。”雲輕薇隻是“嗯”了聲,并未說話。
“姐,我的好姐姐,我從小讓到大的好姐姐,你終于滿意了,終于高興了是不是?”小孟氏剛一出屋,雲輕韻就轉身看着胞姐,流着淚,一字一句道:“你是我姐,可自打咱們有記憶以來,我這做妹妹的反倒像姐姐,而你這姐姐反倒成了妹妹,處處要我讓着你,好,咱們是親姐妹,又是雙胞姊妹,我讓,我讓你,無論爹娘,還是祖父,祖母給咱們姐倆好東西,我都讓你先挑,我呢,就拿你挑剩下的,就這還要被你時不時地言語刺兩句,姐,你知道嗎?即便你對我這樣,即便你沒将我視爲妹妹,我卻沒有恨過你,從來沒有。”
雲輕薇頂着腫脹的臉龐,與她四目而對,冷笑道:“是嗎?你真有你自己說的那麽好嗎?處處讓着我,從不曾恨過我,那請問我這臉現在是怎麽回事?”手指自己的臉,她眼神怨毒:“我喜歡太子表兄有什麽錯,正因爲娘喜歡你,我才好言好語求你幫我一回,你呢?你都對娘說了什麽?讓我背上沒腦子這個名聲,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啊?是不是擔心我嫁給了太子表兄,往後成爲宮裏的主子娘娘,身份上……”
她沒說完,就被雲輕韻出言截斷:“姐,你可真會想,也真能想,你說就你的條件,太子表兄何時曾留意過你?”語氣輕淡,眸光憐憫,她道:“娘沒有說錯,你确實沒有腦子,就算有機會進入東宮,怕是也熬不過幾天,便将命丢在裏面。”
“呸!雲輕韻,都已經到這個時候,你還詛咒我死,我真沒想到,你的心竟然這麽黑!”雲輕薇朝地上啐了口,撲向胞妹就掌掴。雲輕韻沒有躲避,更沒有還手,臉上生生受了她一巴掌:“還要打嗎?想的話,姐姐繼續,韻兒受着就是。”她笑了,笑容純真而爛漫,仿若不曉世事的孩童。
“你,你中邪了?”
雲輕薇怔怔地看着她,不由自主後退兩步,和雲輕韻拉開了距離:“你爲什麽笑?你的阿寬馬上就要死了,你竟然還能笑得出,原來這就是你對那他的感情。”她嘴裏嘀咕着,不料,雲輕韻倏地收起笑容,盯向她,幽幽道:“你不配在我面前提起阿寬,你不配!”
“不過是個奴才,你以爲我願意提他啊!”這邊雲輕薇剛一音落,院裏就傳來小孟氏冷厲的命令聲:“打,給我打,往死裏打!”雲輕韻身子晃了晃,朝門外望了眼,繼而将視線重新落回雲輕薇身上,笑着道:“姐,我是喜歡阿寬呢,在我心裏他是最好的男兒,喜歡他我一點都不後悔。”眸中淚水環繞,她卻笑得宛若花兒般好看:“嫁給太子表兄你這輩子沒戲,就你這性子估計下輩子,下下輩子都沒戲,姐,我告訴你哦,今生你十之八九要孤獨終老了!”輕柔的嗓音,聽在雲輕薇耳裏,卻令她禁不住打了個冷顫,怒道:“你胡說,你才孤獨終老,我即便不能嫁給太子表兄,也能嫁給旁的好男兒,而你,經過今日這事,你覺得還有誰會要你?”
雲輕韻嘻嘻一笑:“今日有發生什麽事嗎?”眼珠子轉了下,她道:“不就是個護衛偷主子府上的東西被打死嗎,與我何幹?”
“雲輕韻,你,你的血是冷的嗎?”雲輕薇睜大眼,很難置信道:“阿寬雖是府裏的護衛,但他對你也算是真心,你這會子明知他是被冤枉的,卻不爲他找娘求情,像你這麽惡毒的人,我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。”
各房主子聞知四房這邊、正在懲處手腳不幹淨的奴才,相繼都趕了過來。
也是,有熱鬧看,順便能借機敲打敲打自己身邊的下人,這些主子們哪能放過如此好的機會。
清水苑這邊,雲輕舞正在用早膳,聽幾個小丫頭在院裏說四房那邊出事了,不由皺了皺眉,起身走出飯廳。
“公子,你這是要去松梅苑?”
“不是說那邊出事了嗎,大家都過去瞧熱鬧,我這會反正閑着沒事,就過去也瞅兩眼啰。”
朝杜叔揮揮手,雲輕舞搖着折扇,宛若風流公子哥一般,提步走出清水苑。
“雲公子,真巧啊!”
走在通往松梅苑的道上,一道不怎麽讨姐兒喜歡的聲音,悠悠飄了過來。
“昨晚兜風可愉快?”沒看已出現在身旁的某人,雲輕舞随口就丢出一句。“我那是怕你出現個什麽意外,就跟在了你身後,結果還是被你給甩掉了。”景墨染讪讪道。沒錯,與某女搭腔的正是不怎麽可愛的景墨染筒子。
雲輕舞“呵呵”一笑,斜睨他一眼,涼涼道:“說大話小心閃了舌頭。”合之境初階,就這身手,還想在她出意外時幫把手,是太天真,還是無知者無畏?
景墨染蠻尴尬的,但他還是面露微笑,硬着頭皮道:“我是修爲不如你,可真到你遇事時,大忙幫不了,小忙肯定能幫上,譬如救下受傷的你,逃到安全地方。”
“用不着。”雲輕舞淡淡道:“我從不把活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。”
“說話太過絕對可不是個好習慣。”她的修爲已達什麽境界,他竟然無法準确感知得到,這未免也太奇怪了?景墨染眸光微閃,岔開話題道:“聽說是一個叫阿寬的護衛手腳不幹淨,正被四夫人下命令施以杖刑呢!”
雲輕舞對于他是有意,亦或是無意轉移話題,并未在意,亦沒接他的話,隻是靜靜地朝前行走。瞧她抿着嘴兒不出聲,景墨染無趣的沒話找話,問:“你覺得這事有蹊跷嗎?”
“有沒有蹊跷是我一個外人該操心的嗎?”丢給他一個不知所謂的眼神,雲輕舞動作潇灑“啪”地一聲劃開折扇,扇了兩下。景墨染嘴角抽了抽,道:“雲公子很熱?”這還在春日好不好,用得着出行拿把折扇取涼麽?
“不懂就别問。”很想丢個白眼,但一想這人和自個又不熟,某女忍住了。景墨染被他出言一嗆,差點噴出一口老血,半晌,他平複好心情,神态謙遜,微笑道:“我是不懂,要不雲公子賜教景某一二,不知可否?”
“沒看到我很忙嗎?”給他一個白癡的眼神,雲輕舞歎了口氣,搖頭道:“景公子的眼力和智商真令人捉急啊!”
“……”
景墨染瞬間吃癟,隻覺自己再繼續沒話找話,保準會聽到更令人牙疼之語。
于是乎,他閉上嘴,以靜默之态,與某女一前一後,踏進松梅苑。
被兩名昔日的同伴按在長凳上,身上挨着另兩名同伴的棍棒,阿寬硬是咬緊牙關,一聲都沒吭。主人有意冤枉,作爲奴才,他就算出言爲自己辯解,也不會有什麽作用,更何況當他看到夫人眼裏的盛怒,心裏多少有些明白自己遭遇杖刑,究竟是因何事而起。
捅破了,那件事被人捅破了,所以夫人找了個借口要除去他,以此護住韻小姐,免得她被人傳出閑話,導緻無法婚嫁。
死便死吧,雖不是他的錯,但說到底,他最終對韻小姐也動了情。
一個奴才,一個地位卑賤的奴才,怎能愛慕府上的小姐?
不自量力,自己找死,怨不得誰。
對于死亡,阿寬無絲毫畏懼,說起來,他心裏多少還是有些開心的,無父無母長大,人生在世雖二十年,可他有得到一女子真心相對,而且那女子身份尊貴,對他有表露心迹,這于他來說就足夠了。也許他一死,她便會絕了心思,絕了要和他逃出府,遠離京城,私奔到外的心思,會依着四爺和主母之意,嫁入門當戶對的人家,過上一生無憂的生活。
半個多月前,聽到她說要離府,要他帶着她遠走高飛,那時,他心裏是有些高興,然,僅瞬間工夫,腦中便出現三字“不可以”。
他不可以那麽做,也不能那麽做,她是府中的小姐,錦衣玉食長大,怎能跟着他在外受苦?再者,以太師府的勢力,他們能逃到哪裏去?但凡被抓住,他死倒沒什麽,她呢?難道要她陪着自己一起死,而且是名聲盡毀,作爲不守婦道的女子,在世人的唾沫星子下,屈辱而死?
做不到,他做不到那麽自私,做不到那麽殘忍。
基于這種種考慮,此刻,他身死是最好的結果。
“雲輕韻你不能出去!”
雲輕薇的聲音突然從屋裏傳出,瞬間将院中諸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去。“姐,娘正在外面懲治手腳不幹淨的奴才呢,我出去看看怎就不可以?”掙脫開胞姐的鉗制,雲輕韻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,自屋裏走出。
“阿寬,對不起,是我不好,讓你背上污名,還受這種苦。”淚水都隐藏在眼底,她走至阿寬的視野範圍内,靜靜地看着他,心中暗忖:“不過,沒事的,我不會讓你白受苦,絕不會!”阿寬似是看出她在想什麽,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:“你是要做傻事麽?韻小姐,不可以,你不可以做傻事,不可以……”
小孟氏被雲輕韻氣得渾身顫抖,孽障啊,全都是孽障,爲何要到院裏來,爲何不聽她之言?
松梅苑這邊的動靜,雲老太師和孟氏有聽身邊的下人提起,然,許是覺得不是什麽大事,兩人都沒有過去。可他們哪知,一會發生的事,會令整個太師府一段時日内,成爲京中權貴圈的笑柄,和茶餘飯後的談資。
更會被坊間百姓背地裏言語唾棄、鄙夷。
“往死裏打,打死直接丢去喂狗!”小孟氏命令一下,那倆掄棍棒的護衛,眼裏劃過一抹隐痛,攥緊棍棒,加大力度兩三下下去,就見阿寬身上的衣衫很快被鮮血浸透:“對不起,兄弟!”那倆護衛在心中暗道:“與其讓你慢慢受煎熬,兄弟我倒不如快點送你上路。”
雲輕舞和景墨染皆非普通人,從阿寬和雲輕韻的眼神中,二人已經看出些端倪,但各自臉上的表情卻一派淡然,隻是站在原地看着,與衆人一樣,誰都未言語一句。
“阿寬……”鮮血順着阿寬的嘴角不時湧.出,他已然氣若遊絲,可一雙眸子始終落在雲輕韻身上,裏面自始至終都寫着:“不要做傻事!”雲輕韻緊抿着唇,眼裏滿滿都是他的身影,淚水默默滾落,她仿若渾然不知:“阿寬……阿寬,是我害了你,是我害了你,是我的任性害了你……”
“不,不是你……”
“是我,阿寬,是我害了你啊!”
“……你沒有害我,韻小姐,你沒有……”
兩人眼神交流,雲輕韻臉上慢慢浮現出笑容:“我不是韻小姐,我是你的韻兒,是你的韻兒……”她眼神堅定,她不要他對她再流露出那種恭敬的眼神,她要他愛憐地看着她,要他以愛人的眸光看着她:“阿寬,我是你的韻兒……”
阿寬感覺生命即刻就将終止,他艱澀地扯了扯嘴角,硬是朝她擠出一抹微笑,眼裏也染上了柔色:“韻兒……韻兒……但願來世我能配得上你……”眸中柔情依舊,嘴角笑容也未散去,可他的生命卻在此畫上了句号。
“夫人,阿寬已經氣絕。”棍棒聲停止,其中一名護衛禀道。
小孟氏厭惡地看了眼阿寬鮮血淋淋的屍身,冷聲道:“丢去喂狗。”
“是。”
那名護衛恭敬領命。
“慢着!”雲輕韻這時高聲道。
“韻兒你要做什麽?”小孟氏凝向她呵斥。
雲輕韻臉上笑容凄美,淚眼中寫滿了悲痛:“娘,我知道我給您丢人了,我知道我不該做錯事,可您爲什麽要這麽殘忍的對待阿寬?我求您,我跪地磕頭求您,您都不願意放過他,不僅讓他背上手腳不幹淨的污名,并且将他杖斃于此,就這還不夠,您還要将他的屍體丢去喂狗,娘啊,您怎就如此心狠?”
伴着淚水如雨而下,她的哭聲愈發悲怆:“您知道麽?是我,是您的女兒我勾.得阿寬,他沒有錯,是我喜歡上他,是我死皮賴臉地喜歡上他的啊,他從未越雷池一步,從未對我說過一句不恭之語,一切全是我的錯……”
諸人這一刻,全滿目震驚。
小姐喜歡上奴才,四夫人爲顧全女兒的名聲,找借口杖斃那個奴才,這,這事實在令人愕然。
“閉嘴,你亂說什麽!”小孟氏的顔面在雲輕韻啓口那一刻已然丢盡,原本她想立時立刻呵斥其止聲,奈何氣急的她嘴角顫抖,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,直至此刻,才硬是從口中擠出聲音,冷聲喝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