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覺間,沐瑾走到了通往竹林的石徑上,透過郁郁蔥蔥的翠竹,他似乎,好像看到了一個熟人:“呃……怎會是小魔女?彈琴的怎會是小魔女?”十指在琴弦上輕靈舞動,秀雅的臉上挂着淡而輕淺的笑容,仔細看去,那笑容又有着說不出的恣意不羁。
“……清風笑,竟若寂寥,豪情仍在癡癡笑笑……”那個奏蕭,側對着他,銀發近乎直達腳踝的男子是誰?單單隻是側顔,就已是天人之姿,其正容怕是更讓人爲之驚豔。沐瑾沒敢再往前走,因爲他感覺到那銀發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氣息,有那麽些危險,一旦他再靠近,指不定會立時下嗝斃在此。
“……啦……啦……啦……”
一男一女,皆白袍寬袖,一席地而坐,一如芝蘭玉樹而立;一彈琴,一奏蕭,袍袖蕩漾,發絲飛舞,時而互看一眼,畫面實在是完美和諧。爲何看着這一幕,他心裏就往上冒酸水呢?沐瑾懊惱地想要挪開目光,不再看那副令人嫉妒的畫面,奈何一雙眼似被牢牢吸住一般,根本就不受他差遣。
歌聲,琴箫聲逐漸止息,落下最後一個音節。
沐瑾就聽到一清越的聲音自竹林中飄出:“師尊,您太厲害了,聽一遍就能記住曲音,實在實在太厲害了!”雲輕舞自琴案後起身,拿起一旁的吉他,眼珠子一轉,就彈出一支極其歡快的曲子。
《歡沁》是首琵琶曲,此時此刻,被她用吉他彈奏出,倒也明快,歡脫。
逸塵注視着她,唇角微抿,眼底劃過各種情緒。
他清楚小丫頭多半已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,才會每日想着法子讓自己開心,就譬如現在她彈奏的曲兒,讓人仿若看到一群孩童嬉鬧于林間,市井,帶給人說不出的快樂。
雲輕舞如玉般的纖指,撥弄着吉他弦,嘴角彎起大大的弧度,臉上表情不時變化着,一會眨眨眼,一會又俏皮地吐吐舌頭,總之,她扮的鬼臉一個接一個,看得丘寶一愣一愣的,逸塵則是仰起頭,好長一會時間沒有與她四目相對。
“師尊,即便我們要分開,但我會記着您,會永遠記着您,待解決完所有的事,我會回到這裏,會來看望您的!”看得師尊大大仰起頭,不再看自己,雲輕舞知道那向來毒舌,向來不喜笑,向來對她要求嚴格的師尊,這會兒怕是心裏感傷,才會仰起頭,逼退眼裏的濕意吧,而她,又何嘗不是呢?
擡頭望向天際,片刻後,她的目光挪向丘寶,暗道:“小丘寶,我也會想你的,謝謝你帶給我的歡樂,謝謝你!”丘寶接受她的目光,眼睛,鼻子一酸,擡袖就抹淚。
“傻丘寶,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我又不是從這個世上消失,我還會回來的,會回來看望你和師尊!”丢給丘寶一個鄙視的眼神,她抱着吉他邊走邊彈,俏皮如她,竟圍繞着師尊,轉着圈兒彈奏着這首《歡沁》。
良久,逸塵的目光落回她身上,眼裏寫滿寵溺,喃喃道:“傻丫頭!”而後,他将竹箫放至琴案上,朝着居室走去。
當他自沐瑾身旁經過時,好似看都沒看到有這麽個人嘴巴微張,正怔怔地看着他。
冷,好冷,比之衍爆散發出的冷氣,還要冷!
容貌俊朗,行走間清逸出塵,宛若天人,這樣的男子,是除過衍,第二個讓他心生敬畏,贊歎的同性。
這人什麽來頭?
師尊?
小魔女換這人師尊?
望向逸塵漸行走遠的身影,沐瑾暗道。
“少掌門……”
“嗯?”
雲輕舞指法變換,曲音轉變,輕緩柔和,眨着眼看向丘寶:“有話與我說?”
丘寶怔了怔,跟着忙似撥浪鼓一般連連搖腦袋:“沒,沒有。我,我去收拾藥材了!”師父說了,少掌門終究是要離開的,既已知曉,他又何必勾起少掌門的感傷?爲了纾解師父和自己心裏的離别傷感,少掌門近來可是日日想法子讓他們開心呢,他不能辜負少掌門的用心。
“喂,丘寶,你跑什麽啊?又沒有餓狼在後面追你!”見丘寶撒開腿就跑出竹林,雲輕舞心裏一酸,卻強忍住眼裏濕潤滾出,沖着他的背影,笑喊一句。待眼簾中再無丘寶的身影,獨留那一抹修長,手扶翠竹,站在石徑上,臉色還略顯蒼白的挺拔身影時,她收回目光,似沒看到一般,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,指法又是一變,邊彈邊唱起:“……白雲朗日清風送,四海任我逍遙中,擡眼望皓月星空……”他喜歡這首曲子,隻要和他呆在一起,她都會彈奏這首曲子給他聽,然而,于現在的她來說,這首曲子卻帶了那麽點諷刺。
罷罷罷!姐兒現在彈奏這首《縱橫天下》,隻是因爲單純的喜歡此曲,僅此而已。
“……天下不由誰掌控,繁華落盡轉頭空,帝王将相從無種,隻有勝敗論英雄……”沐瑾聽着曲兒,已在不知不覺間向雲輕舞走近。
“……壯志豪情,千山萬水可馳騁;風雲急湧,坦然面對不改容;俠骨鐵铮,生死離别不驚恐;獨我身影,滿腔熱血向前沖……”這一刻,她一點都不像小魔女;這一刻,她就像是個發光體,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人的目光,沐瑾桃花眸中神光變化,幾度張嘴,想說些什麽,卻又怕自己一出聲,打斷這好聽的歌兒,甚至招惹來眼前的她動怒。
是她帶他回這座大院的。
是她給她醫治傷口,調理内傷的。
而他,卻還在心裏喚她小魔女,還出言說她狠毒。
此刻回想起,好似蠻過分的。
畢竟于任何一個女兒家來說,突然看到男人那.物件,不惱怒才怪。
“你我相逢,正是秋葉滿山紅;得你愛寵,那份傷痛不再痛;你溫柔弄,我心所動情更重;兩心相通,此情不渝永相共……”沐瑾無聲喃喃,好美的詞,好美的邂逅,好感人的兒女情……她已經有愛人了麽?否則,她怎能譜出這麽好聽的曲,作出這般美的詞……
想到這,一股子失落感霍然湧上心頭。
雲輕舞自顧自地彈唱着,仿若這偌大的竹林中,仿若這天地間唯有她,再無旁人。
“……天涯海角聽濤聲,東南西北看流星,但願長醉不願醒,醒來怕見我獨影,最難看破紅塵夢……”歌聲飄飄,逸塵站在窗前,凝望竹林方向,銀眸中似乎,仿佛泛起絲不知名的情緒。 “爲了名利總相争,雄鷹翺翔破長空,江山無限任縱橫……”
将這首《縱橫天下》唱了兩遍,雲輕舞如玉般的纖指,這才幹脆利落地自吉他弦上拿離,緊跟着,她目光挪轉,凝向沐瑾,淡淡道:“你身上的傷已無大礙,明日便離開吧!”說完,她起身将吉他靠在琴案邊,就準備提步離去。
“你,你爲何救我?”
沐瑾擋在她面前,嘴角動了動,終問出這句他忍了半晌之語。就初見那晚她給他的感覺,不是個喜歡麻煩的人,既如此,又作何将他帶回這座大院,并爲他治傷?說來也奇怪,他想到,能想到救自己的是她,而不是那氣場強大的銀發男子,至于怎斷定就是她而爲,卻找不到緣由。隻覺得是她救自己準沒錯,而他所想在她啓口道出那一句時,也得到了證實。
“不爲什麽,想救就救了!”
眸光澄澈清透,雲輕舞語氣輕淡,說着,越過她漸行走遠。
沐瑾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,直至看不見,才怅然若失地收回,喃喃道:“不爲什麽,相救就救了。”真是如此嗎?
暖風夾帶着野花香彌漫在山野間,飛瀑旁的樹林裏,靜影帶着赤焰等幾個暗影,在此已藏身有近兩個時辰。
“頭兒,這都半下午了,太子妃還未出現,想來今個不到此練功了吧!”說話的這名暗影名火狐,這厮距離靜影最近,此時嘴裏叼着根野草,壓低聲音道。
赤焰聞言,不等靜影出聲,先開了腔:“就你話多,耐心等着就是。”
“我這不是擔心殿下交代的任務出現差池麽,你們也看到了,那幹涸的血迹可是在這片林子裏就沒有了,而太子妃之前經常在這兒練功,指不定還真知道些什麽呢!”火狐撓着後腦勺,讪讪一笑,道:“血幻宮那個據點連個人影都沒有,咱們如今僅有的線索,就是找到的不算多的斑點血迹,如若這個希望也泡湯了,殿下那咱們要如何交代?”
奉宮衍之命,靜影帶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趕至武林水,與沐瑾之前帶的那五名血滴子彙合後,留下一名血滴子照顧傷勢尚未恢複的兩名同伴,另外兩人則領着他們一行前往血幻宮設在峽谷中的據點。
熟料,等他們到那裏時,看到的隻是空蕩蕩,已被人爲搗毀得差不多的石殿。
也是,據點已暴露,血幻宮這邊又不是傻子,還坐以待賓,等着被反撲?
由此一來,靜影他們看到的便是狼藉一片,半個人影都未見着。
“閉嘴,有人過來了!”靜影雙耳微動,抿了抿唇,以秘音入耳之術,呵斥兩名手下一句。赤焰和火狐面面相觑,互丢一個白眼,沒再打理對方。
雲輕舞憑着過人的感知力,在距離飛瀑還有百十來米的距離時,就清楚有人在附近隐藏着,且不下十人。表情淡淡,往飛瀑方向前行的速度未減,晃眼工夫,她淩空飄然而落,在平日練功的那塊大石上站定,唇角微啓:“出來吧!”
未等她音落,靜影率先自林子裏飄出,看到他在地上站穩,雲輕舞道:“有事?”靜影點頭,見赤焰他們都出來了,欲齊向面前的女主子見禮,卻被雲輕舞擡手制止:“不必多禮,直接說事。”
靜影微怔,但轉瞬便恢複常态。
雲輕舞靜聽完他之言,語聲輕淺道:“我确實救了那麽一個人,傷勢已基本恢複,明日一早,你們在此等候即可相見。”說到這,她擺擺手,又道:“我還要練功,你們該幹嘛幹嘛去,不得打擾。”
“是。”靜影一行應聲,很快不見蹤影。
“兄弟,能告訴我們二人那位少年公子是誰嗎?”
飄回林子,重新隐藏好身形,兩名血滴子中的一人,啓用密術問他身旁的赤焰筒子。
“不該問的别問。”
赤焰淡掃他一眼,同樣以密術丢出句。
太子妃離宮,這可是個大秘密,沒有殿下之命,别說是他,就是頭兒也不能多嘴。
“咱們都是殿下的人,有什麽不可說的。”那名血滴子發了句牢騷。
赤焰丢出個白眼仁兒:“那位公子的身份殿下知道,想滿足求知欲,回京自個問殿下去。”
“看你們對那少年郎極爲恭敬,我這不是好奇麽!”
“你大可以不用學我們。”
“兄弟,你……”
“我什麽?”瞪那血滴子一眼,赤焰低哼一聲,不再理會。
夕陽漸沉,霞光滿天,小孟氏坐于榻上,嘴角挂着不屑的笑容,道:“也不二老,還有大房兩口子是怎麽想的,竟由着雪丫頭折騰,這下如願了,終于可以進東宮享清福了!”雲漢修靠坐在椅上,瞄了她一眼,不耐煩地道:“把你那笑容收起來!”出身不低,卻時常露出這種小家子嘴臉,看得他心裏就不舒服。
小孟氏神色一僵,跟着氣惱地站起身:“怎麽了?我笑礙着你眼了?”
“太子是君,雪丫頭即便給其做妾,身份上那也是尊貴的,你倒好,自打宮裏來了聖旨,渾身上下都透着不屑,好似我雲府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般。”雲漢卿臉色很不好,聲音也冷得緊:“你給我記好了,自你嫁給我,成爲我雲府的一份子,便注定與我整個家族共榮辱。”
“共榮辱,共榮辱,你就知道共榮辱,那爲何不勸說大房兩口子,讓他們管好女兒?”先是和太子牽扯不清,接着又和甯王眉來眼去,現如今又即将嫁進東宮,成爲太子側妃,她還真是沒看出來,小丫頭能耐倒不小!呸!純粹就是不要臉,什麽能耐不能耐的!
要說小孟氏真正的想法,其實是吃不着葡萄覺得葡萄酸罷了,想着雲輕舞是個傻的,雲輕雪一旦進入東宮,明面上雖說是側妃,但真正掌控太子後院的,無疑是雲輕雪了,來日等太子繼承大統,隻要雲輕雪略施手段,勢必将雲輕舞這個傻缺從位子上拉下,如此一來,皇後的寶座還不是落到了雲輕雪手上。
越想,小孟氏就越是不服氣,她可是有兩個女兒呢,姿容與雲輕雪作比,并沒遜色多少,爲何進入東宮的機會,落不到自家女兒身上?
雲漢修眸光一沉,出口之語卻不無譏刺:“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?你也不想想,薇兒和韻兒拿什麽和雪丫頭作比?容貌,才情皆在雪丫頭之下,這樣的她們,如何能入得太子的眼?更何況,以她們的腦子,要想在東宮生存下來,直至太子繼承大統,你覺得可能嗎?”
“怎就不可能了?”被雲漢修拿話一激,小孟氏的心思立時袒露無疑:“太子後院現如今可隻有那廢物一人,薇兒和韻兒根本就不用施手段,便能将其治的服服帖帖!”
“治的服服帖帖?我不是在聽笑話吧?”雲漢卿冷笑,注視着嫡妻令人生厭的嘴臉,一字一句道:“是誰一回府,讓你疼若至寶的三個孩兒都沒落得好?是誰一回京,就得了太子青眼,且向皇上求旨要娶進東宮?又是誰在大婚當日,被太子抱上彩轎?”
小孟氏表情怔然,跌坐回榻上。
“是,九丫頭是個傻的,可太子偏偏就喜歡她這個傻的,而且就男人的直覺,以及我在太子大婚當日的觀察來看,太子對九丫頭是認真的,有他護着九丫頭,沒點腦子的,能在東宮站穩腳嗎?再說了,你又如何知道太子後院未來不會添更多的女人?哼!你等着吧,保不住明天還有指婚聖旨出宮呢!”
“照你所言,唯有雪丫頭進入東宮合适?”小孟氏恍恍惚惚地問。
雲漢修歎了口氣,臉上表情略顯緩和,道:“就咱們太師府目前的榮耀,真不需要再有女子入宮的,否則還不知是福是禍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