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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之前并未曾留意過的衛珂,隻見他劍眉星目,高挺的鼻梁果真同當年先帝身邊的侍衛統領頗爲相像。
于是劉彥不疑有他,豐唇輕啓:“既然墨公子身邊有這樣的高手,那我便放心了,事不宜遲,還請墨公子速速離去。”
左丹青拱手抱拳,恭敬的同劉彥作别,帶着雲梓和衛珂悄悄走向下山的小路,隻是走到半山腰的時候,左丹青卻突然調轉了方向,見狀衛珂同雲梓連忙跟了過來。
“主子,這方向不對?”雲梓眼尖,立刻意識到方向不對,還以爲是左丹青不小心迷了路。
左丹青卻并未回頭,隻是笑吟吟的低聲道:“哪裏不對了,這不正是去岸邊的路線麽?”
聞言,雲梓頓時啞口無言,淩厲的杏眼略帶埋怨的掃向了衛珂。
衛珂攤手,表情十分無辜,似乎是在說我也并不知情。
兩個人都沒有辦法,隻好小心翼翼的跟在左丹青的身後将她保護。
又走了一陣,終于到了江畔,此時劉彥已經帶着軍隊殺了下來,九曲灣的出入口也由林太守帶兵團團爲主,遭到前後夾擊的軒轅煜焦頭爛額,但他此刻的頭腦依舊清醒,心知一旦棄船到了路上,他們更不是那些熟悉地形的南擎将士的對手,故而隻能硬着頭皮殺出一條血路。
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就在他匆匆命令舵手駛入下一個水灣内的,由于水流量的偏差,他們竟不慎擱淺,這樣一來引發的惡果便是直接斷了後方船隻的去路。
見狀的,軒轅煜急火攻心,一口殷紅的鮮血吐在甲闆上,身邊的護衛見事态不妙,全都急紅了眼睛。
他揮劍支撐住身子,擡手命令道:“将船上多餘的東西都丢下去,減輕重量,快!”
眼下隻能殊死一搏,别無他法。
可将士們的面面相觑,都不知該如何行動,這穿上最重的,恐怕隻有他們身上的铠甲以及兵器了。
劉彥在江畔看着敵軍倉皇将船上的重物推入水中,不由得撫須長笑:“哈哈,這才是真正的丢盔棄甲!哈哈哈!”
“将軍,我們是不是應當放箭火燒他們的艦船,好将他們徹底清剿?”如今敵人止步不前,正是将他們剿滅的大好時機,留言手底下的将士一個個都按捺不住,蠢蠢欲動。
腦海裏回想起左丹青的叮囑,劉彥點了點頭,下令放火,卻還不忘補充了一句:“若是他們棄船逃往山中,切記将他們趕向薊州方向。”
那下屬聞言雖然不大明白,卻也乖乖照做,隻苦了軒轅煜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整艘艦船剛剛有移動的迹象,卻又遇上了漫天飛來火箭。
之前那些弓箭手在山上距離較遠,殺傷力也要若上許多,可是如今他們遷移到了江畔,自己又不能移動,簡直成了靶子,隻等着被射穿。
此時此刻,縱然軒轅煜萬般不情願,也隻得下令棄船,放下幾艘小舟帶着剩下的人匆匆逃亡。
巨大的艦船在他們的身後緩緩沉默,軒轅煜回眸,直覺目眦迸裂,幹裂的嘴唇艱難的張了張,啞聲道了一句:
“當真是天要亡我?”
“殿下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啊!”身邊護衛忍不住出生安慰,軒轅煜卻無動于衷。
良久,待小舟駛入拐入下一個水灣,兩岸皆是繁茂的樹林,靜谧隻聞清脆的鳥鳴聲,逃亡的衆士卒才放下心來,如此安靜,應當不會有埋伏。
帶着這樣的念頭,他們船劃得更加賣力,誰知道眼看着既要過彎的刹那,突然撞上了什麽東西,首當其沖的兩艘木舟頓時被打翻,舟中的人也全都掉進了水裏。
待到入水後,他們方才察覺,不知何人在水底拉下了一道舉網,隻等着他們自投羅網。
與此同時,林中的鳥叫也突然變成了口哨聲,後方徐徐駛來一艘快船,上面立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,那風華絕代的氣質還有清俊無雙的眉眼,豈不正是禅心?!
軒轅煜怒目圓睜,惡狠狠的盯着禅心的方向,嘶吼道:“居然是你!”
他話音剛落,就聽到的岸邊傳來一道冷清的聲線:“這你可着實冤枉了他,害你的人,是我。”
聞聲,軒轅煜下意識的側目,入眼處一個青衣少年,鬥笠上的輕紗垂下,遮擋了面容,讓人難以辨認。
“你是誰?”一種莫名的恐慌感襲上軒轅煜的心頭,讓他後脊發寒,而眼前的這個人影,卻隐約的透露出幾分熟悉之感。
左丹青漆黑的瞳孔深處劃過一絲恨意,她諷刺的勾了勾唇角,冷笑道:“天道輪回,因果報應,軒轅煜 ,你有今天,罪魁禍首便是你自己。”
這男人向來不可一世,自诩不敗戰神,如今她便要他嘗嘗慘敗的滋味。
站在船頭的禅心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蹙,很快又松開,他揮了揮手,用行動代替了語言,直接命令船上的人放箭,将軒轅煜的人打散在水中。
軒轅煜見狀立刻深吸一口氣沉入水中,衛珂預感到他的動作,也連忙一個猛子紮進水裏。
左丹青薄唇緊抿,凝眉仔細觀察着水下的情形,隻見雙方纏鬥了一會兒,朔北的士卒寡不敵衆,最後都被禅心的人一一打撈上傳成爲俘虜。但卻始終不見軒轅煜同衛珂,左丹青手掌用力攥緊,心中隐隐的替衛珂擔心。
卻在這時,禅心上了岸,眸光冷冷的掃了左丹青一眼,并未言語。
他不說話,左丹青便也不理,兩個人都站的筆直,看的雲梓暗自心驚。
終于,還是禅心按捺不住,打破尴尬的氣氛:“你爲什麽會在這裏?”
“這句話,應該是我來問侯爺的吧?”左丹青又将這句話原原本本的還給了禅心。
禅心被問的啞口無言,臉上帶着受傷的神情, 半晌委屈的開口:“我……我自然是擔心你的安危!”
他水汪汪的眼睛好似麋鹿一般,楚楚可憐的凝視着自己,左丹青斂眸,黯然道:“禅心,這不像你。”
禅心一怔,旋即苦澀一笑,沒錯,他剛剛的确努力在找司冕平日說話的方式及作态,當初扮的太久,以至于他一旦不知該如何 開口的時候,便故意的效仿他,以此來求得左丹青的原諒。
“扮的多了,便習慣了,青青何須在意,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人。”禅心嘴上這麽說,笑容卻愈發苦澀。
聞言,左丹青搖頭,果斷開口:“不,你們不一樣。”
禅心眸光一痛,正欲開口,卻突然聽到岸邊傳來一陣水聲,緊接着,渾身透濕的衛珂拖着同樣狼狽的軒轅煜上了岸。
雲梓聞聲連忙轉眸看了過去,立即倒抽一口冷氣,原來衛珂正捂着小腹,上面有着一道猙獰的血口。
顧不得其他,她連忙沖過去幫衛珂止血,岚叔更快一步,搶在前面,兩個人扶着衛珂坐下,而軒轅煜則被丢到岸邊,無人問津。
左丹青深吸一口氣,慶幸是在水中,衛珂才能占了上風,她穩下心神,蓮步輕移的,終于向着軒轅煜走去。
感覺到耳邊傳來的腳步聲,軒轅煜睜開極乏的眼睛,努力望去,視線中出現了一道青色的人影。
“你到底是誰?”由于灌了太多的水,他一張口,便有江水不斷地湧出,樣子好不凄慘。
那個曾經意氣風發,不可一世的男人,終于落得如今這副慘狀,左丹青瞳孔一縮,卻不覺得快意,心中悲涼更多。
因爲看着軒轅煜的今天,就仿佛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,左丹青手指輕顫,終于伸手摘下了鬥笠,露出整張容顔。
“是你?”軒轅煜訝異,旋即而來的是憤怒,他沙啞的嘶吼:“爲什麽?難道說,你是想替左府的人報仇?”
提及左府,左丹青眸光一黯,她唯一惦念的,便隻有大伯娘蘭氏,以及他那個過繼的養子左玄英及左府小少爺玄傑了。
見左丹青并不言語,軒轅煜以爲自己說中,又憤然道:“這件事是蘇嘯天暗中唆使,你若是怨恨,應該找他報仇,身爲朔北人,你竟然幫着南擎來暗算我,左丹青!你膽敢通敵賣國,太無恥了!”
“通敵賣國?”好聽的聲線突然插了進來,禅心提步走進,笑吟吟的站在左丹青的身邊握緊他的手掌,“身爲南擎淮安候的正房夫人,她這又怎麽能叫通敵賣國呢?”
“你!你和他竟然……”軒轅煜瞪大了眼睛,看着眼前的這兩對璧人,不知爲何,心裏升騰起一股酸澀之感,這些年來,他一直以爲左丹青已經亡故,自做了那場荒唐大夢之後,夜深人靜時他總會忍不住回想,對于左丹青的複雜情感,就連他自己都不能說清。
如今相見,舊人竟變成了仇人,軒轅煜艱難的扯了扯嘴角,突然開口:“四年前,我以爲你死後,竟夢見過你,夢見你滿心歡喜的嫁給我,傾盡所有的輔佐我,最後的幫助我登上王位……隻可惜,這終究隻是我的夢而已。”
左丹青斂眸,連再多一個眼神都不願再看他:“還是那句,軒轅煜,事到如今,全是你咎由自取。”
“我當初真應該親手殺了你!”他怒目圓睜,突然發出一聲痛呼,原來是一記石子突然飛入他的口中,将他的門牙直接打掉。
“太吵了。”禅心不悅的通了通耳朵,一臉不耐煩的樣子,岚叔見狀連忙吩咐人過來準備将軒轅煜拖下去。
“且慢!”左丹青卻突然出聲喝止,她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滿口是血的軒轅煜,沉吟片刻複而又開口:“軒轅煜,像你這種人,隻能同甘苦,卻不能共富貴,我即便是嫁與你,最後不過是慘死冷宮的下場罷了,你這種人,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。”
前世他身邊的粉紅知己無數,最後卻又有幾個能有善終?時至今日,她都不能忘懷秉性純善的玲珑自裁于陣前的情景,隻可惜,當時的她沒有料到自己的結局同樣凄慘。
誰知軒轅煜聽了這話,竟詭異的沉默了,良久,才突然睜着紮起身,仰天長笑,笑聲過後,他戚戚然的看了一眼左丹青,聲音沙啞道:“你說的不錯……”說到此處,他咬了咬唇,竟又補充道:“你我二人,總歸應有一個得到幸福。”
言罷,拔出腰間的匕首,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,禅心眸孔一縮,手心中早就握着的石子突然飛出,“叮”的一聲清響微微将匕首打偏。
“噗滋!”鋒利的刀刃刺入血肉中,軒轅煜向後倒去,頓時絕了氣息,岚叔上前試探了一番,也果斷搖頭。
見狀,左丹青眉心一蹙,曾經她想過要将這個男人千刀萬剮,如今見他這樣幹脆利落的死了,并沒有任何不甘,反而松了一口氣。
事到如今,她終于能夠跟曾經那個努力付出,簡單執着的自己告别了。
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,左丹青徐徐轉身,輕描淡寫的對岚叔道:“燒了吧。”然後提步離去。
禅心并未追上,而是看了一眼岚叔,眸光犀利。
頂不住壓力,岚叔隻好如實答道:“少主那一下子正好讓刀鋒偏了心口兩分,此人還尚有一絲氣息。”
聞言,禅心嗤笑:“剮了他,丢到江中喂魚!”
岚叔:……
事實證明,有時候男人的嫉妒心比女人還要可怕!
岚叔擦掉額角的冷汗,連忙點頭應下。
禅心這才露出些許笑容,轉身去追左丹青。
與此同時,前方的左丹青步履匆匆走向早就備好的馬車,她沒時間再耽擱,眼下正急着同劉彥彙合,然後盡快趕往頤充,因爲剛剛扣子送來密信,說頤充的突然發生變故,原本負責守城的将領竟然一夜之間暴斃,而那個人正是冉将軍的親信之一。
看來鳳栾城前太子的舊部已經趕來,而女帝也決定下手了。
她匆匆上了馬車,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,遠處的山巒竟同郦城的美景有些重疊,江畔熊熊燃燒的火光也讓左丹青有了恍惚之感。
你我二人,總歸應有一個得到幸福。
沒想到軒轅煜贈予她的臨終遺言竟會是這句……左丹青澀然一笑,放下車簾,馬車輕動,載着她颠簸向遠方。
昔日孽緣,也終于在火光中,化作滾滾濃煙,最終消散……r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