爲什麽這麽說呢?因爲董蒙本人不通軍事,所率魏卒隻是坐鎮後方,督押糧秣而已,真正頂在前線的都是鄧艾、石苞所率的高句麗族屯兵,那些高句麗人不但對他們的故主毫無敬畏之心,反倒仇深似海,武器雖然不甚精良,作戰卻極其勇猛,這才使得位宮铩羽而歸。
從來二鬼子比外族人屠戮自家同胞更爲兇殘,此後數千年的曆史當中,相關事例不勝枚舉。這主要原因,便是僞軍深恐不受新主信任,因此絞盡腦汁要與自家的舊國、舊主相切割,故而刃向同胞,絕不心軟。當然啦,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僞軍隊伍雖然心狠手黑,戰鬥力卻未必能有多強,但鄧、石等人所統禦的高句麗屯兵卻又不同,因其多爲貧民、奴婢,是勳趁機祭起了“階級鬥争”的法寶,刻意煽動他們和高句麗地主、貴族之間的仇恨,因此戰鬥精神極其頑強。
再說了,鄧、石等許諾說,但得伐滅高句麗,即使彼等返鄉,而且人人都有地分,胡蘿蔔吊在眼前,更加增強了動力。因此這些高句麗屯兵戰意高昂,再加屯兵以兵法部勒,組織性亦強,鄧艾已隐現名将之姿,指揮又得法,遂能以寡敵衆,擊退位宮。
位宮返國後越想越是羞惱,便在國中大搜,大捕屯兵們的眷屬甚至親朋。此舉自然引發了大規模的恐慌和怨恨。衆人都道:“今爲魏人禦主上者,非自奔也,昔爲魏人所擄者耳,主上不能救之。而反罪及妻孥,豈人君所當爲耶?!”沛者得來苦苦勸谏,反爲位宮褫奪其位。國内以東各村寨的高句麗百姓乃多因此而主動逃入魏境,日竟不下數百。鄧士載正是見此情景,覺得良機不可錯失。才通過董蒙、夏侯蘭等人上奏,請求往征高句麗的。
然而當時正逢關東諸王亂起,朝廷無力支援,乃警誡遼東諸将,使不許妄開邊釁。等到關東亂平,是勳寫信向鄧艾征詢遠征的勝算,鄧艾回書侃侃而談,其對局勢分析之精到,所拟計劃之細緻,都使是勳拍案稱絕。于是徹底放權。即命董蒙負責後勤,魏延協助運補,把軍事總責都交到了鄧艾手上。
當年秋末,鄧艾率五千高句麗屯兵及五千魏兵,翻越千山山脈,浩浩蕩蕩殺入了高句麗境内,所到之處,勢若破竹。
魏軍之所以進展如此神速,亦多得馬幼常之助也。當日馬谡說降甘甯,即押其前赴洛陽。是勳見之大喜。他對這小年輕從來都沒有什麽惡感,原本曆史上雖然栽了一個極大的跟頭,但在是勳看來,實乃孔明之過——人各有其長也。馬谡根本就不是一個領兵打仗的料,偏要讓他從事他不擅長的工作,外行領導内行,吃敗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。于是着意籠絡,而馬谡也正想通過是勳來打開自己的上升途徑,二人自然一拍即合。情密幾如父子。
此番攻伐高句麗,是勳也把馬谡派去了,任爲鄧艾的參謀。不過是勳單寫密信給鄧艾,說:“馬幼常才器過人,好論軍計,然實帷幄之士,非臨陣之将也。若用其謀,必可緻勝,若用将兵,喪敗可期。”士載你可得多留一個心眼兒啊,别蹈孔明的覆……後車之轍。
馬谡給鄧艾出的主意,還是他那句老話:“夫用兵之道,攻心爲上,攻城爲下,心戰爲上,兵戰爲下……”理論如此,那麽具體應當怎麽執行呢?是勳亦有秘計相授,那就是六個字:“打土豪,分田地。”
其實支撐古代中國,進而影響王朝興替的,并非慣常認爲的缙紳階層,而是自耕農。當一個王朝初興之際,往往自耕農數量極其龐大,所占比率最高,是國家賦稅和兵源的最主要基礎。若待王朝後期,土地兼并勢不可擋,自耕農數量越來越少,則必然導緻賦稅、兵源無着,地方勢力日益強大且勢淩中央,那就距離滅亡不遠啦。
高句麗就目前的社會狀況而言,還徘徊在奴隸制和封建制的邊緣,地方豪族勢力龐大,所占土地、山林和擁有的奴婢、佃農數量遠遠超過自耕農。故此是勳授意,大軍所到之處,要大力打擊豪強,解放奴婢,并以所奪土地分賞之。若在中原地區搞這一套,必然引起整個地主階級的頑強反抗,恐怕寸步難行,但在高句麗境内麽——俺們作爲“侵略軍”,沒把汝等附逆的豪強殺光就夠仁慈了,還想保留自家土地和奴婢?焉有是理?!想當帶路黨?老子手下就有五千帶路黨,還在乎少你一個?
于是分到土地的高句麗屯兵更加氣勢如虹,分到土地的奴婢和貧農也紛紛加入到“王師”中來,魏軍數量日益龐大,各方殺其豪強、長吏應和者亦層出不窮。在此種背景下,位宮盡搜領内,率三萬大軍逆之于纥升骨城外,竟然稍觸即潰,敗軍投入沸流水而死者不下千人,降者亦近萬數。鄧艾銜尾而追,輕輕松松地便殺入了國内城,并将丸都山城團團包圍起來。
捷報傳至洛陽,曹髦大喜,即與崔琰、楊修等人商議,欲待加封鄧、石二人将軍号以酬賞之。崔、楊對視一眼,提醒曹髦說:“鄧艾、石苞将建滅國之功,實應褒賞,然彼等是令公舊客耳,何可驟然而列将軍……”
其實崔、楊二人并不是因爲擔心提拔鄧、石,會使是家的勢力繼續膨脹,才特意請曹髦收回成命的——就算有這心思,也不敢當面直陳啊。關鍵鄧艾、石苞出身都太低啦,原不過小小屯吏而已,往祖上論,大概沒人做過官——就算夏侯氏,那還能扛未知真假的老祖宗夏侯嬰出來說事兒呢,鄧家有誰?鄧禹、鄧骘,跟你有關系嗎?石家又有誰?石奮還是石顯?
是勳所薦之将,他們隻看重一個郭淮郭伯濟,因爲郭氏是太原名門出身,其父、叔皆累官二千石,他本人再努努力,位列公卿亦不可怪也。魏延魏文昇出身就比較低了,若非是勳所薦,魯肅、太史慈照拂,哪有資格獲将軍号?隻是亂世之中,唯力爲視,因功而升,咱們如今也不好說什麽——魯肅、太史慈的出身難道就高嗎?可如今已是太平時節,若驟使寒門武夫直登顯位,實非士大夫之福也。
所以二人建議,不但不可給鄧、石加授将軍号,還必須另遣一大将前往,去摘那最後的勝利果實。楊修随即便推薦了中護軍夏侯充。
夏侯充乃柱國夏侯惇長子,是勳掌權時命其爲中護軍,跟兒子中領軍是複一起掌握軍權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楊修追随曹操多年,在政治方面沒有崔琰那麽天真,他總覺得若不能抓一部分兵權到手裏,就無法與是勳所代表的功臣集團相拮抗,對方一旦暴起,伸一枚小手指就能把自己給捏了。夏侯家本是功臣之首,又與是家相交莫逆,夏侯充爲中護軍,其實跟是複兼領護軍、領軍也沒多大區别,這柄懸在頭頂之劍,還是早早撤掉爲好啊!
曹髦倒是沒想得這麽深,但覺無論名位,還是能力——總比他兄弟夏侯楙要強吧——夏侯充都是督軍高句麗的合适人選。于是诏下中書,以新得高句麗之地爲鮮州,使夏侯充爲征東将軍,督平、鮮二州兵馬,并暫攝州事,命他即日啓程,往赴前線。
崔、楊二人乃各歸衙署,秘書、門下屬官們紛紛前來探問,說你們有抹掉是宏輔中書令之位嗎?天子屬意由誰來接替?崔琰對心腹們說,我與楊德祖商議之後,覺得不必要再新設中書令了,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。衆吏皆表贊同,并且谀詞如湧。随即崔琰又提到高句麗的捷報,以及楊修請以夏侯充往督軍事之事,就中一人不禁皺眉道:“若夏侯子高往赴東北,将以何人護軍耶?”這可是個掌握兵權的好機會,您考慮好讓誰人接替了嗎?
崔琰搖搖頭,說我尚無腹案,随即就問了:“平叔以爲,誰可勝任?”
崔、楊二人自從入主内廷二省,并進而得參相位後,就開始大肆培植自家黨羽。當然阻力也很大,一是外朝還插不進手去,所培植親信隻能暫屬内廷;二是能夠信得過的大多是些小年輕,無論資曆還是能力,都尚不足倚爲股肱。此亦無可奈何之事,隻好逐漸培養,以期異日得展長才,輔佐自己建功立業啦。
崔琰在秘書,最信賴之人有三,一是泰山申宗字仕謹,一是汝南曲文字墨封,一是南陽何晏字平叔。這何晏乃後漢大将軍何進之孫,其母尹氏被曹操納爲妾侍,何晏因此而被曹操收爲假子,并以金鄉公主妻之。此人一向驕橫,日常吃穿用度竟然超過了曹操的幾個親兒子,所以從曹昂到曹丕,就沒一個人喜歡他,使其雖爲帝婿,卻始終不得爲官。
崔琰參政後,何晏急于得勢,于是曲意奉迎,竟得重用。今天崔琰問他,你有什麽合适的人選,使咱們可以插手軍權嗎?何晏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上來——有資格的多爲功臣或其子弟,換了誰上來,也不可能真正跟咱們一條心啊。不過他眼珠一轉,便對崔琰說:“吾有别計,秘書其聽……”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