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他心裏在想,這窩囊廢倒得着個比原本曆史上要好得多的結局,真正世無英雄,豎子成名,真哪兒說理去……其實這厮就一傀儡,可是将來的史書上,說不定要把徐庶、彭羕的功勞歸一半兒到他身上——終究他是蜀人幫名義上的領袖啊——說不定連遊戲裏都能擺脫四圍全不及格的窘境……
左右瞧瞧,不禁問道:“劉禅何在?”
彭羕趕緊上前行禮,說真抱歉——“此吾等之失也,使趙雲懷抱劉禅,破圍遁去,今已遣軍追殺矣。”
原來當日嚴顔殺入雒城,先控制了黃權,再來捉拿劉禅,結果被趙雲率軍抵住,雙方惡戰一場,各有損傷。然而随即就傳來魏軍大舉殺到的消息,趙子龍自知難敵,被迫棄了吳太後,隻懷抱幼主劉禅,率親衛直透重圍,逃去無蹤。嚴顔急遣副将張裔往追,到現在還并沒有得着确切的消息。
是勳心說好個趙子龍,你是沒能得着長坂坡救主的機會,沒想到這會兒倒又上演如此一幕——賊老天啊,你這設定實屬巧妙!就不知道他趙雲還能跑到哪裏去……
當即下令,命徐晃率軍鎮定成都附近郡縣,命張郃去追趙雲,牛金、馬谡前往巴郡,配合魯肅以擒甘甯。他自己與曹真、司馬懿直入成都,分派兵卒分守四門,并且張榜公告。以安民心。彭羕請是勳入皇宮暫住,是勳淡淡一笑,說:“此非宜也。”彭永年固請,道:“都督大國上公。較之小邦,與蜀君同列,自可安居也。”
是勳心說你丫少拍馬屁,别說蜀漢自稱繼漢之正統,與曹魏并立宇内了。就算真是附庸小國,那皇宮就是皇宮,也不是我可以輕易涉足的地方。此等事大受人忌,我可不能一時腦袋發熱,跟原本曆史上鄧艾似的,聲稱“兵法,進不求名,退不避罪”,結果被人揪住了小辮子……
這個彭永年在原本曆史上名聲就不好,他特意勸自己入居蜀宮。究竟是簡單地拍馬呢,還是别有用意?我可得當心點兒這家夥……
于是即居吳懿大将軍府,即日拜劉璋爲益州刺史,使徐庶爲蜀郡太守、楊洪爲成都令——他們的副職,則全都安排了自家僚屬、曹魏官員,以爲監視。再寫下報捷文書,命是峻押送吳太後、劉永等前往洛陽,去觐見天子。是勳還說了:“蜀中情勢,須使洞明者同赴京都以報也。”貌似随手一指,說就彭永年你跟我兄弟一起回去吧。
他生怕彭羕這條地頭蛇再玩兒出什麽鬼花樣來。幹脆轟走了事。
上奏之中,是勳還說了三件事:其一,彭羕“心大志廣,難可保安”——直接抄史書上諸葛亮的原話——請曹操一定要當心。量才而用;其二,奏請封劉璋顯爵,以安蜀地人心;其三,請命步骘、黃忠等率軍自交州而入南中,以鎮定故蜀郡縣爲名,嘗試控制住雍闿、朱褒等輩——更變政權的混亂時期。那票漢夷魁酋必将趁機擴充地盤,要是不趕緊加以制約,恐怕将來勢大難治也。
雖然徐庶爲蜀郡太守,楊洪爲成都令,其實一應善後事宜,是勳全都委托給了司馬懿,他相信仲達有這個本事,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局勢給穩定下來。司馬懿來找是勳,問他:“劉備黩武,刑政失常,百姓困頓,今欲安衆心也,須開府庫以赈濟之。然此非懿所可專也……”是勳說沒關系,我把節钺暫借給你,你自可放膽施政。
司馬懿提醒是勳:“先生居上公之位,立定蜀大功,處難封之地,誠恐天子疑忌,小人進讒,今諸事應報而請命,不當轍行,以贻人口實也。”是勳說我明白你的意思,然而——“承制拜假,以安初附,謂合權宜,若即還報,恐生禍亂……”咱們雖然連打勝仗,但最後這一步幾乎是因人成事,蜀将、蜀卒未必心服,倘若不能盡快地封賞有功之士,開府庫赈濟以安蜀兵、蜀民之心,就怕事情還會有所反複。若有心生怨恨之輩振臂而呼,四方景從,咱們未必還能跟成都城内安坐無憂啊。
“陛下聖明,知我處境,當不罪也。”我在報捷的上奏中就已經給曹操打了預防針啦,朝中衆臣也必然爲我緩頰,理論上不會出什麽太大的問題吧。
其實他心裏想的是,天下終于平定了,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——就曹操那脾性,他若不死,恐怕我也會動辄得咎,正所謂“伴君如伴虎”是也。倒不如趁着這個機會,一凱旋就辭職,返鄉著書去——六經尚未注完,儒學還須改造,那才是功在千秋之大業哪。繼續跟朝裏做官?反正也不可能再朝前邁步了,戀棧不去,有何意義?
反正我門生弟子遍布天下,兒子還當着曹家的女婿,各方産業使财富山積,就算退位也不會遭人報複和清算。自來此亂世後,神經一直緊繃着,重擔始終在肩,壓得我都快未老先衰啦,人生百歲,清閑是福,還不如就此抽身爲好。
司馬懿勸不服是勳,隻得遵命而退。于是打開府庫,赈濟百姓,承制命吏,徐庶、張任以下俱得顯官,多獲賞賜。
十數日後有消息傳來,徐公明已然鎮定了蜀郡各縣——也就是說,益州(不算新分出去的梁州)七分之一的土地和超過三分之一的戶口,都已經落到了魏軍手中。要知道蜀地開發極不均衡,隻有成都周邊地區才有“天府”之稱,包括南中等地在内,雖廣袤無垠,卻戶口稀少、生産力也極其低下。所以既定蜀郡(還有此前拿下的廣漢郡),基本上就等于得了全蜀。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,隻須數千兵馬,假以時日,便可逐一鎮定。
另一方面。牛金、馬谡與魯肅合流,經過數次激戰,終于把甘甯甘興霸給圍困在了江州城中,馬谡來信,說他打算親自入城去遊說甘甯投降——你連成都都沒了。還頑抗個什麽勁兒啊。
至于張郃則與蜀将張裔合兵一處,到處搜尋趙雲的去向,經江原、臨邛而入漢嘉——也就是過去的蜀郡屬國——漢嘉太守李恢無奈而降,說趙雲翻過邛來大山,繼續向南,逃到越嶲郡去了。是勳即命朱褒、雍闿等率軍出征,協同追擊——正好把他們從老窩調開,方便步骘、黃忠挺進牂柯、犍爲等處。
趙雲就這麽着一路往南逃,據說其部下僅僅親信部曲數百人而已,貌似想要通過越嶲。前往永昌郡。永昌是蜀地,同時也是南中地區最靠西南方向的一個郡,有一半兒已經在後世的緬甸境内了,漢夷雜處,情況非常複雜。此前魏家煽動南中諸酋造劉備的反,大半個南中盡皆呼應,獨有永昌始終不叛——那麽趙雲想逃到永昌去暫時栖身,尋機複起,倒也在意料之中。
是勳給張郃下了嚴令,說你一路追趙雲。一路就把沿途郡縣全都拿下來——我會再派兵馬去支援你的——除非趙子龍保着劉禅逃入濮部或者僄越、閩濮、鸠僚等夷部,否則不準停歇。
上述四部,都位于永昌郡的西部和南部,其首領名義上受永昌太守管轄。其實連後世的羁縻縣都算不上,是徹底的獨立勢力。彼部所在偏遠,其衆與中國語言不通,其主恐怕都不知道如今中國歸哪姓統治,若有能言善辯的一介使往,或許能讓他們主動把趙雲、劉禅給獻出來。若是簡單地加以攻打,隻怕損兵折将,卻終究勞而無功。
在原本曆史上,就連諸葛亮征南中,都沒跑那麽老遠去啊。
是勳本人則在成都安坐,等待來自洛陽的敕使。他估計曹操不可能在蜀地派駐中原大軍,也不放心自己長久居留蜀地,必命分批班師,且遣能吏來治蜀也。到時候他第一個撤走,既可安曹操之心,又……蜀地潮濕,入冬後氣溫雖然并不很低,卻陰冷難奈,是勳長久居留中原,還真是很不習慣呢。
進入成都是在冬十月,足足等了将近兩個月的時間,直到年節将近,洛陽才終于派來了使者——乃是新任秘書監邢颙。
是勳前幾日右眼皮一直在跳,想想後世的說法,左眼跳财右眼跳災……也說不定是反過來,他雖然并不迷信,也覺得心裏不怎麽舒服。等到聽說天使爲邢顒,心中更有了不大好的預感。
邢顒字子昂,河間鄚縣人也,東漢朝曾多次被司徒征辟或舉孝廉,皆不應命,等到曹操得了冀州,爲崔琰所薦入仕。是勳跟崔季珪名爲師兄弟,其實等若寇仇,邢子昂因爲這層關系,向來不怎麽肯與是勳來往。是勳心說滿朝文武,大多跟我關系不錯,怎麽偏偏誰都不派,就派了邢颙來呢?此真怪哉。
果然邢颙入城後即宣讀诏書,竟然大大地責難了是勳一番。诏書上開列了是勳的多條“罪狀”,主要包括:一,“既受命出征,卻不預軍事,日置酒高會,複奪諸将功也”;二,“身受聖人之教,乃于關頭妖法惑衆,複要買蜀人之心,其圖不軌”;三,“既至雒城,爲馬超所襲,因喪膽而退,若非蜀人自亂,幾使功敗垂成”;四,“入成都後,矜功失節,擅作威福,不伺報而自專”……
是勳跪在地上,越聽越是心驚,旁邊衆将也莫不慘然色變,心說連大都督都受此責難,我等又會如何?這究竟是誰在天子面前進了讒言啊?我等辛苦伐蜀,滅國建功,結果反倒有罪了,這真是哪兒說理去……
好在诏書末尾作一轉折,說雖然是勳進退失當,諸多不法,終究念其前功,而且好歹把梁、益二州給拿下來了嘛,天子乃不深責也。此诏褫奪是勳太尉之号、大都督之職,命其速歸洛陽,陛見請罪。至于兵權,将由護國曹仁入蜀接掌。接着邢颙更宣别诏,出乎衆人意料之外,從征諸将吏皆有封賞,此前是勳表奏的蜀地官吏,亦從其封——還特拜劉璋爲“钖縣侯”。
敢情就處罰是勳一個,旁人全都有功無過——大家夥兒這才長長地透出一口氣來。
再說是勳接過诏旨,心中七上八下,先問刑颙:“護國何在?”不是派曹仁來接掌兵權嗎?怎麽他沒有跟你一起來?邢颙答道:“護國今在漢中,太……是公可北上交接。”
是勳不禁心中冷笑:曹操你在怕什麽?你當我是鍾會還當我是鄧艾?故使賈充将步騎萬人屯樂城,以防備我嗎?早知道功高震主,必受其咎,隻是想不到鳥盡弓藏,竟然來得這麽快……
(天地如逆旅之卷廿四終)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