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因爲在去歲計劃分三道大舉伐蜀之前,荊州方面就對入蜀要隘進行過反複的偵察,并且拟定了相應的作戰計劃。尤其荊、益相接,通過長江勾通商旅,無論水路還是陸路,對于地勢之險、軍行之難,早就有了明确的認知,自然也有了一定的應對之策。
反倒不象北線,對于漢中地區的蜀軍布防,早有密探報至長安——雖然未必全然準确,可也不會兩眼一抹黑——乃可應勢用謀,但等拿下漢中,再想深入蜀地,戰争迷霧便逐漸濃厚了起來。因此是勳才會慨歎,原來蜀道之險要遠遠勝過從南山諸孔道進入漢中,也因此曹真攻打白水關捉襟見肘,若非是勳大施“妖法”,幾乎難以寸進。
話說在東線,司馬懿和魯肅幾乎是前後腳趕到的江陵,荊州刺史賈逵則早就把一應糧秣物資都準備好了,于是擇日誓師出征,以向魚複。大軍才到秭歸,司馬懿就寫信去勸說甘甯投降,許以厚爵,但被甘興霸一口給回絕了。
司馬仲達按查地勢,決定主力從江北挺進,以向魚複,使将軍張熹率四千軍沿江南以攻江關。他跟魯肅商量了,說:“我軍四倍于敵,即敵扼守險要,亦未爲難破也。但恐遷延日久,大都督獨在漢中,孤懸難進矣。但期子敬水師建功。”
魯肅點頭說:“吾今已有定計也,仲達勿憂。”
于是親率水師大小舟船百餘艘,溯江而上,直向瞿塘。他事先已經找到了多名擅長在塘上行舟的老船公,作爲向導,就理論上而言,可以有驚無險地穿越瞿塘峽,直入巴中。
當然啦,那是在前方無敵阻礙的前提下。甘甯也是水上出身,早就準備了數十艘戰船。橫列江上,以阻魏家水師,同時還派部将婁發率部埋伏在江北槽道附近,吩咐他:“賊若使軍在前。便以石木堵塞道路,勿使前也;若纖夫在前,乃可放箭射殺之。”
魯肅果然命荊州将蘇飛率軍在前,婁發按計殺出,伐木鑿石以斷槽道。蘇飛急忙奮勇沖上,來奪通路,雙方便于狹道上激戰起來。不時傳來驚呼和慘叫,傷亡士卒中隻有三成是被敵軍刀劍弓矢所害,剩餘七成全都爲失足堕入崖下,江水一卷,便即屍骨無存了。
前方殺作一團,後面的纖夫拖拉着大小船隻,到這兒就過不去啦,隻得止步。可是倘若一直拖纖前行還則罷了。這一停頓下來,肩膀上的纖繩反倒顯得更加沉重,有幾名纖夫幾乎都要趴在地上,手足并用朝前匍匐了,可是江上船隻左右簸蕩,仍有被激浪卷走之虞——而且纖繩越繃越緊,眼瞧着就要吃不住勁兒啦。
因爲是拖纖前行,所以魯肅水師隻能排成一字長蛇,隻要有一組船纖繃斷,船隻打橫過來。整個隊列都會散亂,并且各船将相互碰撞,最終必然傾覆。魯肅一看情況不妙,當下下令:“放纖索。斷輪索!”
座艦高舉旗幟,左右搖擺,各船先後響應,時候不大,命令便即傳達到了每一條戰船上。随即各船卡準時間,全都松開纖繩。但是說也奇怪,側風逆水之中,十數條樓船不但不被激流沖向下遊,反倒猛然加速,竟然劈波斬浪,直向西方駛去。
婁發在岸上見到,當場就驚了:“便即搖槳,亦難敵瞿塘水勢,魏船何以去纖而反進乎?得無妖法耶?!”他是巴人,骨子裏也相當迷信,一發現不符合自己過往常識的現象,第一反應就是“妖法”。
既然攔阻不住魏船,那麽自己再跟這兒堵着纖夫也沒蛋用啦,婁發被迫勒兵後退,趕緊前往魚複去禀報甘甯。
魏人當然是不會用什麽妖法的,而且魏船上也沒有什麽蒸氣機、柴油機,究竟是如何無風自動,疾向上遊猛沖的呢?其實此皆馬鈞馬德衡之功也。
還在去歲,當計劃荊州方面水陸并進,以向巴中的時候,魯肅便寫信給是勳,說我的水師縱橫江上,世無可敵,但有一點,要打巴蜀就必須逆水而上,從秭歸到魚複,很多江段隻能拖纖前行,一旦遭到蜀賊騷擾,難以拖纖,即便如山巨艦趕不到戰場,那也無濟于事啊。光有烈風巨弩有啥用?總得抵近了才能射擊吧。
是勳得信,也感頭痛,于是便跟諸葛亮商議,不如把馬德衡派去水師中,讓他研究一下有何改進舟船,使便于逆水航行之法吧。馬鈞得了此命,倒是挺歡欣鼓舞,但覺吾此斫輪手,又得用武地也,趕緊就快馬趕去了彭蠡。
其實舟船的研發和改裝,絕非一朝一夕之功,若然真的去歲便即伐蜀,說不定魯肅水師仍然派不上多大用場,會被甘甯硬生生堵在瞿塘峽以東。可是既然延後了整整一年,馬德衡也不是吃素的,終于被他搞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新花樣出來。
首先,馬鈞發明了“輪船”。
這裏所說的“輪船”,是指原始意義上的有輪之船,又稱“明輪車船”,在原本曆史上要在五百多年以後才會出現,到了宋代始得大行——鍾相、楊幺即駕車船橫行洞庭,後來宋軍車船又在采石堵住過完顔亮的南侵大軍。這種機械的原理倒是非常簡單,即在船隻外側安裝數個巨大的木輪,通過齒輪和皮帶傳動,以人力踩踏旋轉,劃水前行。馬鈞造此“輪船”,還是受到了他老爹當年在鄉中所制水車的啓發。
踩踏船輪比之劃槳,人力未必儉省,但動力更爲強勁,而且方便統一使力。馬鈞造出了這種輪船……還是叫車船吧,便即于江上試驗,果然逆水仍可疾行,魯肅不禁撫掌大喜。然而把這種車船運到秭歸附近,後世的西陵峽上試驗,卻發現動力仍嫌不足——逆水再也快不起來了,慢得跟烏龜爬一般。
馬鈞籌思良久,突然又從新式的礟車上得到了啓發——經過他和諸葛亮改良的新式礟車,不再用人力拖拽稍杆了,而代之以絞盤。于是馬鈞就在船上各輪内側多置一絞盤,橫以四張巨弓,當絞盤搖起,便即拉開巨弓,一旦松開絞盤,則弓臂所産生的動能足可驅動明輪轉動,比五十人踩踏還要大力。于是,受是勳的影響,但完全沒有是勳指引發向,完全偏離原本曆史的嶄新的“黑科技”就此出籠。
如今魯肅所率那十多條巨大的樓船,就全都既裝了明輪,又裝了絞盤,啓航時便即搖起絞盤,等到松開纖索,放開絞盤,明輪疾轉,當即劈波斬浪,直向魚複城下駛去。有了絞盤助力,再踩明輪,真正是輕松無比、事半功倍,數十裏的水路轉瞬即過。
當然啦,隻有這些大樓船才能裝設如此複雜而沉重的裝備,其餘中、小船隻,要麽隻能踩踏明輪,要麽連明輪都安不上,而隻能搖槳,速度根本快不起來,隻好遠遠地在後面跟着——其中部分小船因爲動力不足,轉眼間便即傾覆了,或者被迫倒退,其疾如箭地便折返回了秭歸。
隻是光前面那十多條大樓船也已經很恐怖了,船上密布箭橹,火藥箭、焙烙罐盡皆齊全,此外尚置拍杆,船頭設一具烈風連弩。甘甯時在魚複城中,使部将詹晏統領水師,雙方甫一接觸,蜀船便即大潰,三成傾覆,餘皆驚駭而走——魏軍倒也折損了四條樓船,基本上都是明輪轉動太速,最終散架所造成的自傷。
餘船攏岸,魯肅麾下骁将丁奉年方弱冠,雙手各舞一長刀,當先跳縱而上,趕殺蜀軍守江者。魯子敬下令,說既已下錠,除留極少數人守船外,其餘人等——包括踩踏明輪的——都必須執械登陸,但得一首,即授民爵!重賞之下,人皆踴躍,很快便奪占了魚複城外的港口。
甘甯聞報大驚,急忙率軍出城來戰。這邊魯肅才剛奪取港口,尚未來得及築壘、列陣,便遭蜀軍沖擊。他麾下大群力夫本就缺乏戰陣訓練,方才跟随丁奉打順風仗頗顯勇略,真等踢中鐵闆,當即四散,反倒沖亂了自家隊伍。丁奉保着魯肅狼狽而走,逃歸船上,甘甯還想跳幫奪船,就聽魯子敬一聲令下:“施弩!”
每條樓船的船首都設有一架烈風連弩,弩身是固定的,但弩臂還可以左右各做九十度的回旋,早就歪過來瞄準着岸上啦。于是十數具連弩一時激發,蜀軍當先者多被洞穿,就連甘興霸本人也險險中矢,被迫揮師後退。
于是就在連弩的遮護下,魏軍于舟上重整隊列,再次放下跳闆,一行行排列整齊,二度登岸。随即也不走遠,就背靠艦船樹木爲籬,開始搭建營壘。魯肅這回不敢下船去了,但是吩咐,小心地拆下一半連弩往岸上運,然後即以連弩雜以步弓,嘗試一點點地把蜀人驅遠,好徹底占據港口。
其間甘甯率軍連沖了兩次,都被敵弩逼退,不禁氣得暴跳如雷。他跟王平商量,說敵械甚銳,難以遽破,隻能暫且熬到天黑,然後我再率數百敢死精銳趁夜前去斫營。王平說此計甚妙,但:“将軍乃巴軍主将,豈可輕動?平願往也!”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