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封之所以囚馬超而用馬岱,一是前于漢中囚禁趙雲事,馬岱終究是從犯,二則馬家所屬還有千餘武都騎士跟随南逃——雖然戰馬基本上算是丢光了——若将馬氏兄弟全都羁押起來,恐怕這些人不肯甘心聽命。所以他便按照黃權的獻計,把兄弟二人分開來處理。
随即劉封就問趙雲:“今漢中倉促難複,關頭爲益州門戶,前使張紹守之,恐未必穩妥,子龍肯爲孤往守否?”趙雲急忙拱手:“願爲殿下效死!”然後頓了一頓:“請以伯瞻(馬岱)爲副。”
趙子龍倒是一心爲國,很想彌合他跟馬家之間的嫌隙,因爲終究馬氏也算蜀漢一支重要的武裝力量,若因遭受打壓而轉投曹魏,或者僅僅是出工不出力,對于此戰的勝負都影響甚大。不過馬超居心叵測,又曾坑陷自己,趙雲也不是聖母,真沒有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習慣;馬岱就表面上看起來,比馬超要老實得多,趙雲因思若能并肩禦敵,或可拉近二人之間的感情,從而與馬家化敵爲友吧。
劉封允準,于是即遣趙雲、馬岱火速前往白水關,接替張紹指揮守備。
再說是勳既入南鄭,便即召集衆将,商議下一步的行動計劃。牛金建議,不妨暫且止步,候秋糧收割完畢再大舉入蜀爲好——“此番倉促出師,糧秣難繼,前在赤阪,因恐糧盡,疾戰而苦,士卒傷亡甚衆。今若急南。恐再堕昔日窘境也。漢中既得,是益州門戶在我掌握之中,蜀賊屍居餘氣,或将自滅。何勞都督憂懷耶?”
曹真說咱們奪取漢中,确實取得了相當大的成果,但這仗還不能說真正勝券在握了——“蜀自有門戶,在白水、魚複,譬如攻城。吾今止得其附耳,外郭尚未破,孰雲無憂?劉封尚在成都城下,若即北上來守白水關,吾恐難得寸進也,當遣一軍急取其關,并馬鳴閣,強扼蜀賊咽喉——真願往。”
沮授也說:“自關中逾南山以取漢中,其道險阻,十倍于蜀中出取漢也。若吾等止步不前,一旦未竟全功,被迫退卻,異日蜀或反奪漢中矣。”略略朝是勳使了個眼色,說:“陛下尊體不虞,若能滅蜀,必欣然而喜,疾或可瘳也。”
是勳明白沮授的意思,他真不是在說什麽隻要滅掉蜀漢,曹操一高興。病就能夠好了,而是說曹操這病肯定好不了啦,不定哪天就會咽了氣。倘若我們不能一鼓作氣徹底滅亡蜀漢,一旦曹操駕崩。新舊交替之際,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内隻能關注内務,而再無大舉對外用兵的餘暇了——蜀軍若是趁此機會,很有可能再把漢中給搶回去啊。
于是一拍幾案:“吾意已決,暫休三日,全師以向蜀中!”
沮授趕緊來攔。說别介啊,您這話就外行了不是——“出陽平而向白水,道狹難行,豈容數萬大軍并進?先遣一軍往取可也。”
最終決定,由曹真率領四千人先期向白水關進發,是勳則暫留南鄭,撫循漢中,稍歇數日。此外,還命蘇則出陽平關而西,配合張既徹底平定整個武都郡,并且尋機向廣漢屬國挺進。
廣漢屬國本爲後漢時行政區劃,劉備入蜀後更之爲郡,因爲原屬國治于陰平縣,故名陰平郡。郡内多山、少路,羌、氐混居,魏家欲取,關鍵點不在軍事方面,而在政治方面,故使名守且有與氐羌交涉經驗的張既、蘇則爲之。
再說曹真與張紹幾乎前後腳趕到了白水關,曹真連攻三日都未能奪取關隘。是勳在後方待得有點兒不耐煩,于是親率部曲、參謀們,押着解給曹真的糧草、物資,親出陽平關前來觑看。從陽平到白水,二百餘裏地,皆在山谷之間穿行,而且山路越行越高……
爲什麽越行越高呢?大概在後世甯強縣境内,西漢水迤逦而南,中斷北道。這西漢水,也就是後世的嘉陵江上遊,水勢湍急,崇山峻嶺幾乎是被江水如同天降神劍一般從中劈破,兩側陡崖直上直下,根本就無路可通。前人果有智慧,又有毅力、恒心,竟然硬生生在崖壁上鑿孔插木,造出一條騰空的道路出來——這就是著名的棧道了。棧道的起點,就在白水關北方不遠。
是勳騎馬走在棧道上,就覺得如履薄冰一般——天知道哪一段路面年久失修,瞬間垮塌,就會把自己連人帶馬全都掫溝裏去啊。
便對身旁的孫汶、沮授道:“吾隻當南山諸谷,天下奇險,既得漢中,可再不履此等道路矣。不想真正蜀道,實在于此……”怪不得原本曆史上曹操拿下漢中以後,就把膽氣全都給磨平了,還說:“人苦無足,既得隴右,複欲得蜀!”不聽司馬懿等人的谏言,接連在南鄭停留了好幾天,導緻劉備穩固了蜀地之防,曹操隻得被迫退兵。
然後就是劉備積聚已足,主動出蜀地而向漢川,硬生生從曹操嘴裏把漢中給扯下來吞了……
等到了陽平關前,登高而望,就見棧道盤曲而上,于最高峻險狹處築成一土木寨堡,曹真每回隻能派遣數百人嘗試攀援,卻總被對面的箭雨壓得擡不起頭來。我靠這沒有大炮朝上轟,怎麽可能攻得上去?是勳當場就氣沮了。顧左右道:“此關險峻,爲吾平生所僅見也。今始知何謂‘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’矣!”
曹真苦笑着說沒有辦法,對付這般要隘,别無良策,就隻有一點點兒填人,一點點兒磨啦——自己這數日間連續發起猛攻,收獲甚是微小,估計着怎麽也得再花個十來天的,才有可能破堡。可是如今死傷已經有六百多了,足足是守軍的三倍,真要等到破關之日。估計自己這四千兵馬,基本上就算是喪失戰鬥力啦——還得請您再替換一撥部隊上來。
是勳心說我手頭也不過才五六萬人啊,要是按照三換一的比率,估計等拿下白水關。劉封就該尋機找我決戰了……再說了,我是可以再換人上來,但劉封見在葭萌,他難道就不能繼續增兵嗎?拿這兒當絞肉機啦?仗不是這麽打法的呀……
随口問道,關上守将是誰?你可有嘗試勸他降順嗎?
曹真答道:“初來即射箭書入。許之厚爵,然不能動其心也。守将乃張益德次子張紹。”
是勳心說張紹我知道啊,這人在曆史上本來沒啥名氣。張飛所生二子,長子張苞,演義上描寫得挺英勇,其實少年早夭,後來襲了張飛爵位的就是這個次子張紹,貌似一直在蜀漢朝中當文官,最終陪着劉禅降了魏。倒是張苞的兒子張遵,曾經跟随諸葛瞻在綿竹攔擋過鄧艾。算是有過上戰場的記錄。
于是搖頭:“虎父未必虎子,張紹其名不著,而能獨守白水,若劉封易以他将,恐更難下。且即下白水,其後尚有馬鳴閣、葭萌關,皆非易與者也……”原本曆史上劉備出川攻打漢中的時候,就曾與魏軍連番争奪過馬鳴閣,葭萌關則是演義中張飛對戰馬超之處也……那些地方雖然我還沒有見着,估計不會比白水關好打多少。就算始終勝利,不給劉封以反擊的機會,這一點點磨過去,先不提填進多少人命了。得哪輩子才能入蜀啊?
漢中盆地雖号糧倉,但經過前一陣子的厮殺、踐踏,估計今秋的收成不會很好,光靠那點點糧食,真能夠支撐我半年甚至更長時間的伐蜀之戰嗎?或許牛金說得對,我應該暫且止步于漢中。晚點兒再來這兒冒險……
還在琢磨,曹真問道:“吾欲再攻敵堡,都督可願往觀否?”沮授趕緊攔住,說都督在此遠遠觇看即可,千萬不可靠近,因爲地勢實在是太過兇險了,若有閃失,悔之莫及啊。
是勳猛地一皺眉頭:“堡上多木樓,何不縱火?”
從來攻堅戰,或以力,或以智。不過棧道絕險,兩峰夾峙,缺乏足夠騰挪的空間可以用謀,那就隻有嘗試力克了。可是除了最野蠻的蟻附外,同樣因爲地形所限,擺不開任何的攻城器械。
就這麽大一點兒的土木小堡,投石機一架,瞬間就能給轟平喽,問題即便可以把投石機分拆成部件運送過來,承力的主稍是不能拆的,要怎麽運上棧道?再說了,就這晃晃悠悠的棧道,龐大的投石機真能立得穩嗎?恐怕未等傷敵,自己先得連人帶械給掫崖下面去吧。
所以是勳想來想去,隻想到一條辦法,那就是——放火箭。對方不就是個小堡嘛,咱們火矢齊飛,直接把它上層建築都給燒光,必然大搖敵心啊。
曹真苦笑道:“木樓易焚,然若延至棧道,修複恐難也。”咱們腳下這可不是土路啊,是木頭棧道,同樣易燃,在這種情況下,誰敢放火?所以這些天雙方箭矢紛飛,全都是“素”的,誰都不敢放火箭。可有一點,對方位置比較高,射程因此較遠,我們在遠程打擊上就吃了大虧,一般情況下奮力沖到堡前,士卒就得折損個兩三成,就此再無勇力一氣破堡了……
所以還是照我先前所言,得一點兒一點兒磨——“末将告退。”
曹子丹出去組織新一輪攻勢了,就留下是勳與沮授等衆參謀在此,全都注目地圖,皺眉沉思。突然一陣北風襲來,是勳裹了裹身上的披風,不禁道:“已入秋亦,漢中之糧,當可收也。”擡頭瞧瞧迎風舒卷的旗幟,不禁慨歎:“風向正佳,果不可用火攻否?”
沮授壓低聲音說道:“雖不可用火,然都督今輿來物,或可用矣。”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