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正在此時,卻聽有人高叫道:“此非真诏也,必關雲長與劉封共謀儲位,害天子而造僞命!”關羽聞言大怒,凝目望去,森然而斥道:“子遠何出此言?”原來喊話的不是旁人,正是國舅爺吳懿。
卻見吳懿喊過以後,“噔噔噔”朝後連退了三步,随即一聲鑼響,殿外腳步聲雜沓,瞬間擁入無數金甲衛士,隔過衆臣,将關羽團團圍困在中央。關雲長怒不可遏——原來你是早有準備啊——左手持诏,右手便去摸腰下的寶劍。
可是他摸了一個空——雖爲大将軍,又沒有得授“劍履上殿”的特權,當然在殿外便即解下了佩劍。
這時候衛士們已經各執器械,二話不說,擁将上來。關羽側身讓開一柄長戈,右手閃電般伸出,已将戈柄攥住,随即奮力一奪,對方虎口震裂,器械脫手。好個關雲長,随手将遺诏往懷内一揣,便即雙手舞起這支戈來,旋轉如車輪一般,矯健又似遊龍,當者無不披靡,瞬間就被他刺倒了三四人。
隻可惜殿上狹窄,長兵難以施展,多少有些束手縛腳,關羽隻想殺開一條血路,沖出殿去,則以他“萬人敵”的身手,就算千軍萬馬殺将過來,也有機會跑得掉。随即眼角一瞥吳懿。心說擒賊先擒王,我要不要先将子遠拿下?就這麽一猶豫,衛士們聚集更衆,就中一人左手旁牌。右手長刀,冒死突進,關羽挺戈便刺,竟被那人将牌一側,奮力搪開。
關羽心說這人好大力氣。不是尋常兵卒啊——定睛細瞧,隐約識得:“原來是你!”
此人年已五旬,然而精神矍铄,身手矯健——姓張名任,蜀郡人也,曾仕劉璋爲從事,佐劉璝以禦劉備,戰敗被俘後,堅不肯降,厲聲道:“老臣終不複事二主矣!”劉備感其忠勇。并未殺之,而釋其爲民——不想他卻歸入了吳懿麾下!
在原本曆史上,張任是被劉備砍了腦袋的。但在這條時間線上,二劉相争,劉備背約之惡名不著,川中降者更衆;而且劉備也沒在雒城下困頓經年,就連龐統也不慎中箭而死,這仗既然打得比較順手,對于劉璋故将也便相對寬容。沒有因此而死的,不僅僅張任而已。還有楊懷、泠苞、鄧賢等,盡皆得保首級,這會兒全都混在衛士堆中,各執利刃。合鬥關羽。
似此般都是昔日劉璋麾下骁将,以四戰一,哪怕關雲長真是一代武神,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,讨不得便宜去啊。惡戰之中,關羽一戈砍翻鄧賢。随即側身将楊懷讓入近處,避過其械,蒲扇大的手掌張開,朝其面上一搡,楊懷倒飛出去,正中殿柱,腦漿迸裂而死。但同時張任、泠苞手中兵刃也皆刺中了關羽,關雲長大叫一聲,目眦盡裂,自知不免,遂奮盡全身氣力将手中長戈朝吳懿擲去。
吳子遠吓得魂飛天外,匆忙間扯過一名朝官擋在身前。那戈正中此朝官,貫胸而入,“當”的一聲,插在吳懿身上。吳子遠但覺大力湧來,不禁喉頭一甜,“噗”地吐出一口鮮血——他心說好險,要不是我今天朝服内罩以兩層衷甲,則必然橫屍當場矣!
總之,張任、泠苞滿身是血,好不容易才把關羽給砍倒在地,随即就其衣内搜出遺诏,遞給吳懿。吳懿三兩下将遺诏撕得粉碎,然後攘臂高呼道:“天子既崩,骨血見在宮内,便當立爲嗣主,安可求之假子耶?!”群臣盡皆面無人色,隻得一起伏拜在地:“但從舅命是聽。”
其實對于這一幕,吳懿策謀已久。當日劉備固然是摒退衆人,獨将關羽扯近,悄聲透露欲待傳位給劉封的心思,但吳皇後執掌後宮,就不可能聽不到一點兒風聲啊,急忙遣人通知其兄吳懿。吳懿當場就傻了,心說倘若劉封上台,關、張爲佐,他又不是老皇帝的親兒子,到時候會搭理我這個幹舅舅嗎?直接幹掉我都是很有可能的呀!
關鍵劉備麾下幾大集團争權奪勢,内鬥無日止息,原本矛盾最尖銳的是東州黨和荊州黨,但自從龐統去世後,荊州黨便即式微——新首領徐元直并無野心,權力欲也薄弱,難以領袖群倫——而法正亡故後,東州黨的首領則變成了李嚴和吳懿,勢力并未有太大衰退。但這并不是說東州派可以一黨獨大了,劉備元從衆将尚在,那可是一座最受恩寵,很難逾越的巍峨高山哪。
劉備在時,尚能夠盡量磨合各集團之間的矛盾,使不偏廢也,但他一旦薨逝,無疑元從派和東州派将會全方位展開争奪。本來元從派的地位非常超然,一是毫無危機感,二是大多爲武人,雖掌軍權,在政治上卻并沒有太大的發言力——簡雍隻擅口舌、孫乾唯曉文章、夏侯纂不過郡縣之才耳——但自從荊州派衰弱後,逐漸有向元從派投誠的迹象。到時候他們以元從派爲後盾卷土重來,李嚴和吳懿可實在是扛不過啊。
故此二人商議,當立劉禅爲君,利用皇帝年幼的機會,可使太後觀政、元舅輔弼也,則東州派就不會被人一棍子給打趴下啦。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劉封回來——關羽令召劉封,使者卻被東州派給暗中截住,直接一刀兩斷了。
等到劉備咽氣,關羽宣讀遺诏,其實相關遺诏的基本内容,李嚴、吳懿早就已經打聽清楚了,至此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,于是乎铤而走險,遣人絆住徐庶、威吓射援,進而埋伏張任、泠苞等于殿外。一舉擊殺關羽,就此徹底掌控住了朝局。
直到這時候,李、吳二人才把徐庶和射援喚入側殿,共商善後事——射援本屬東州派。徐庶卻是荊州派,兩人都爲朝中重臣,也是劉備遺诏中的輔弼大臣,爲了安定局面,乃不可遽罷之也。
徐元直指着吳懿的鼻子破口大罵。說你們真是瘋了心啦,爲保自家權勢,竟然罔顧國家利益,做出這般悖逆之謀來!吳懿氣得當場就要抄家夥砍徐庶,可是終究沒敢動手——徐元直曾爲遊俠,擅長擊劍,也不是個善碴兒啊;而他吳子遠才被關羽投戈擊傷,這會兒胸口還在隐隐作痛呢,根本提不起氣力來。
李嚴趕緊上前打圓場,就問徐庶:“元直。事已至此,但爲國家,當如何做?”
徐庶說還什麽如何做?其實我也不主張讓劉封繼位,陛下估計是病迷糊了,才會下此亂命,但你們搶奪、控制朝局也就算了,怎敢當殿刺殺大将軍?大将軍與骠騎(張飛)情同骨肉,骠騎聞訊,必棄漢中而率大軍來伐,國家因此兩分——你們以爲大局已定嗎?哪兒有那麽簡單啊!
李嚴說:“乃可使衛将軍(馬超)、輔漢将軍(甘甯)東西夾擊。則必破張益德。”
徐庶說你想得可真簡單,你怎麽知道那二位一定會聽你們的?再說了,還有一個翊軍将軍領中護軍趙子龍呢,如今駐在雒縣。旦夕可至成都,那也跟關羽是老交情啦。他隻要一跟張飛聯絡上,打開雒縣大門,則漢中軍可一馬坦途,直薄成都城下——到時候你們就都死定啦!
吳懿聞言,不禁膽寒;李嚴卻沉聲道:“吾等即死。亦不冤也。然若劉封入都,必害儲君,此先皇帝骨血也,若不能保,則元直亦何面目往見先帝于地下耶?”
徐庶心說此人真是混蛋到極點啦,自己做下這般惡事,完了還用劉禅的性命來要挾我,要我上你們的賊船……然而李嚴也說得沒錯,如今元從和東州兩派已成不死不休的局面,元從派必然擁戴劉封,且将劉禅認作是東州派凝聚人心的利器,則劉封入都,劉禅必不可免……說不定連劉永都趁機殺了,則劉玄德必要斷嗣!
想想劉備對自己的恩遇,不禁欲哭無淚,仰天長歎。事已至此,也隻好幫忙李、吳他們謀劃一二啦:“陛下既命秘不發喪,乃可即閉四門,封鎖消息。先遣人往雒城召趙子龍歸,暫囚禁之……”說到這裏,突然間怒目圓睜,瞪着李嚴、吳懿,大喝道:“子龍忠勇,國家棟梁,斷不可害他性命!當徐徐遊說之也。”
然後繼續出主意:“使召劉封還,但雲陛下病重,欲立彼爲嗣,則封必喜,急束裝也。若能于途中殺之最佳,不能,即縱入成都而擒。馬孟起素倨傲,不樂居于關、張之下,甘興霸亦自矜未得所重,乃可以大将軍、骠騎将軍位誘引之,使并向漢中,則張益德無以成事也……”
李、吳二人聞言大喜,急忙拜謝徐庶:“元直一言,國家安泰,便請進三公位,共輔幼主。”徐庶心說得了吧,你們暫時還用得着我,而一旦劉封被殺,外患消除,到時候連馬超、甘甯都未必能容,何況于荊州派領袖的我呢?當下一甩袖子:“庶心已喪,無面目再立朝堂,請去位而隐。”吳懿說那你就先回家好好休息一陣子吧,随即高呼來人,送徐大夫回府,仔細警護。
徐庶明白,這是要把自己軟禁起來了,當下也無二話,便即灑淚而出。
再說李、吳二人用徐庶之計,分别遣人去召趙雲和劉封。趙雲就在雒縣練兵,距離很近,一聽說陛下病危,不禁大恸,連夕食都來不及享用,便即跨馬上道,直奔成都而來。眼瞧着天色漸晚,但巍峨的城牆已然若隐若現,正想叫随從再鞭戰馬,連夜進城,突然前方草叢中猛地蹿起一個人來,直朝趙雲坐騎狠狠撞來!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