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說魏軍才得郁林,陸議便建議在連通益州的溫水流域築寨設防,果然就此将吳懿所率蜀中援軍攔截在溫水中遊,在後世都安瑤族自治縣境内。随即文聘、黃忠僞作收縮,引誘士燮所部北上,即于臨塵境内大破之,士燮之弟、合浦太守是壹中流矢而死。
然後掉過頭來再打吳懿。吳子遠援救士氏心切,不聽參謀黃權所谏,揮師猛攻山口魏寨,結果被魏軍設置于寨内的十數門連弩“震電”齊射所阻,連續十多天都無法前進一步,士卒反倒傷亡近千。等到文聘、黃忠破了士燮之後趕回來,陸議迎入二将,對他們說:“震電雖強,惜乎費矢,今已盡矣。将軍等若明日不歸,議或死于此處也。”
文聘說既然我們回來,那伯言你就不必擔心啦——我軍才勝,士氣正旺,這便打開寨門去摧破蜀賊。陸議連連擺手,說道路狹窄,若然出寨北上,恐怕展布不開,純粹鬥力了——敵氣雖沮,尚有戰心,我氣雖盛,遠歸疲憊,恐難取勝。不如放棄寨子,誘敵來追,然後可一鼓破之也。
黃忠也勸,但文仲業卻不肯聽從,仗着自己是主将,強要開寨出戰。黃忠無奈之下,隻得請令先往,結果遭遇蜀人的埋伏,損兵折将,身中數矢而還。文聘這才沒話說了,去找陸議商議,陸伯言說這也是個大好機會啊,咱們幹脆趁敗棄寨,敵軍必然來追……
戰局變化莫測,當日午前黃忠出戰不利,敗歸營壘。吳懿使副将陳到挾勝攻寨,陸議裝模作樣地阻擊了一陣子,至午後即告敗退。吳懿進寨一瞧,竟然連曾經給咱們造成重大殺傷的連弩車都給丢啦。可見不是詐敗——快追!
黃權又來勸了,說:“連弩沉重,難以轉運,是故棄之,未見其爲真敗也。”吳懿說你别蒙我。這玩意兒下面有輪子啊,怎說運轉爲難?咱們這就把連弩車給推回去,即便退一萬步說,敵人是詐敗,追擊不利,得此連弩亦不爲補益也。
于是即命陳到追擊,就此鑽進了魏軍的口袋陣。一番激戰,陳到陣亡,蜀軍前鋒全沒,吳懿也狼狽而逃。一口氣撤回益州去了。
雖獲大勝,戰後文聘卻埋怨陸議,說你怎麽把連弩車仍給蜀賊了呢?陸議笑道:“強弩無矢,則無可用也,無用之物,棄之何惜?”文聘說我倒不怕受這麽點兒器械損失,這東西再珍貴,一道請奏上去,兵部須臾間可再造數十部出來,問題一旦落到蜀賊手中。若加以複制,将來咱們也會吃它的虧啊。
陸議搖搖頭:“将軍過慮矣。”這玩意兒極盡機巧,想當初馬德衡押送三十部連弩車來到始興,我跟他請教了整整兩晝夜。也沒搞明白具體是如何制造的,就蜀中那些小寇,他們哪有本事仿制呢?再說了,連弩之精要全在其中的齒輪機括,我把那些玩意兒全都提前給卸掉了,光剩一具空殼。賊人拿什麽來仿造啊?
文聘這才放下心來,于是留陸議和負傷的黃忠在郁林備敵,自己再率主力南下,攻打交趾。士燮無奈請降,文聘按照朝廷所下指令,要求士氏退出與益州相通的交趾郡,隻準保留南方的九真、日南二郡。
當然啦,士燮的交州刺史一職也給革掉了,随即朝廷聽從魯肅的建議,拜其同郡步骘步子山爲交州刺史。步骘本爲孫權心腹,但因爲戶籍是在江北的臨淮郡,所以按照“南人歸南,北人歸北”的方略,也被轟回了老家,旋入魯肅之幕。魯子敬薦步骘“寬雅深沉,通達治體”,又熟悉南方情況,可堪大用,于是得刺交州。
等是勳從遼東返回洛陽的時候,也正趕上文聘、黃忠詣阙獻俘——陸議爲廣州刺史,留于任所。南北同時打赢了兩場仗,曹操大喜,親率文武郊迎,随即在新修複的皇家園林濯龍苑中大宴群臣,計勳賞功。
從征諸将各有升賞不提,是勳則加封二百戶,是複以纥升骨城先登之功,賜騎都尉。宴後是勳單獨觐見曹操,誠懇地提出:“犬子之功,或有浮誇不實,驟與騎都尉,過矣,臣請爲辭。”是複在老爹面前,該老實的時候還是相當老實的,對于他那些功勞都是怎麽來的,毫無遮掩,坦誠禀明。是勳倒是也覺得,冒領點兒功勞不算什麽大事兒,然而騎都尉是禁軍高官,東漢朝秩比二千石,如今也秩上千石,兒子一下子跳那麽高,恐怕是禍非福啊,還是得謙辭一下爲好。
曹操撚須而笑:“朕知之矣,此朕預諷子丹耳。”不是舅舅袒護外甥,也不是曹真想拍身爲都督的你的馬屁,那是我事先暗示曹真,給是複多加點兒功勞的呀。
是勳聞言愕然:“陛下何以如此?”曹操笑道:“卿獨不念行前之語乎?”
那麽是勳在出征前跟曹操說過什麽話呢?他曾經說:“臣子複甚羨夏侯子林,臣故欲逞其志也。”我兒子想尚公主,所以我才拉他從征,希望能夠立下功勞,得個一官半職,到時候不至于高攀不起。
其實對于兒子是不是應該做驸馬,究竟是福是禍,是勳本人也并沒有考慮清楚,當時不過是以此爲借口,希望曹操能夠允許他率師東征而已。然而世間事有很多确實是難以預測的,事先也無可權衡利弊,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,是勳也就不再推诿,當即拜倒:“臣敢請也。”
曹操說很好,朕亦久有此意,然而——“無咎欲得朕何女耶?”
終究是親戚關系,時常會有所走動,對于曹家究竟有幾位公主,大緻年歲,是勳還是清楚的。尤其曹淼不時進宮,與後妃們閑聊,對于公主們的品貌高下、性情如何,也總能八卦到一些。所以曹操爲示與是勳親近,幹脆直接問了。我閨女很多,你相中了哪一個哪?
是勳一琢磨,既然曹丕上位幾乎已成定局,那麽還是請求他的同胞姊妹下嫁爲好。
卞氏爲皇後。所生四子二女,二女分别名叫曹節、曹華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操同時獻三女于漢獻帝,即曹憲、曹節、曹華,可是隔了不久。跳過年長的曹憲,卻把曹節給拱上了後位,其緣由也正在于子以母貴,卞氏既已正位爲後,那曹節就是嫡女啦,總不可能舍嫡女不進,卻讓個庶女給皇帝當正室啊。
對于那位曹節,史書上不僅僅留下名字而已。《後漢書.皇後紀》中說:“魏受禅,遣使求玺绶,後怒不與。如此數輩。後乃呼使者入,親數讓之,以玺抵軒下,因涕泣橫流曰:‘天不祚爾!’左右皆莫能仰視。”由此可見,這位曹皇後性情是比較剛烈的,而且出嫁從夫,當老公和哥哥起矛盾的時候,肯公然站在老公一邊兒。是勳自然沒有篡魏之心,可是也不希望兒媳婦始終心向娘家,變成曹丕安插在自家府邸裏的一枚棋子。由此判斷,曹節爲媳,或許比較合适吧。
于是便即向曹操懇求:“敢請山陽公主。”山陽公主就是曹節,跟她大姐一樣。皆以郡爲食邑,而其她姐妹則多以縣爲食邑。
曹操“哈哈”大笑道:“固知卿欲得朕愛璧也。”
曹操兒子很多,閨女數量還不到兒子的一半兒(當然啦,也有不少幼年夭折的,不在此數),而且大多數年紀很輕。山陽公主曹節算是第三女(上面還有清河公主,以及新安公劉協妃曹憲),年方十九歲,比是複還大着好幾個月呢,再往後排也就十六七的,甚至還有不足十歲的。
所以想挑選一位年齒相當的公主嫁給是複,真正的備選也就三四人而已,其中曹節、曹華皆爲嫡女,當然應該優先考慮。問題曹節已過及笄之年,按照當時的習俗,其實算是個老姑娘了,也不知道爲啥一直沒嫁人,你總不好跳過她選擇才剛成年的曹華吧?因此曹操早就料到是勳會選曹節,之所以讓對方自己挑,隻是表示一個親近的姿态而已——當然啦,他是不可能清楚,是勳之所以相中曹節,竟然是源自後世的史書記載……
于是一拍桌案:“朕許之矣,然而……”注目是勳——“卿家大富,将以何爲聘耶?”
是勳聞言又是一愣,心說聘禮自然該給,然而……你嫁清河公主的時候可沒問夏侯家要太多聘禮啊。不過想想也是,一則清河公主出嫁的時候,曹操還沒有稱帝,所以那是王公主,而非帝公主,身份不同,聘禮要求自然也不相同;二則麽,夏侯惇比之庶民算巨富啦,真在群臣之中,家産僅僅中平而已。
關鍵在于,那時候夏侯楙還沒有主事殖産……
如今請求爲兒子尚一位嫡出的帝公主,自己田産雖然不多,在工商方面的産業之富,那也是有目共睹的,曹操又怎可能不獅子大開口?當然啦,這不是曹操貪是家的錢,一則聘禮給多點兒,顯得聯姻之誠,二則你聘禮給得多,将來我嫁妝也能賞得多,閨女出嫁時候面上有光啊。
然而是勳在家裏并不直接管賬,能夠掏出多少錢來給兒子娶妻,還真沒有認真計算過——再說了,既然已生嫡子,曹淼會不會把着财政大權,要多給自家兒子留點兒,不肯拿出太多給是複用呢?此亦不可不慮也。所以他隻能給個約數:“請以萬金爲聘。”
曹操搖頭,萬金可不夠啊,随即伸出三枚手指:“須三萬金乃可。”
是勳不禁哭喪着臉皺起了眉頭,心說這老式婚姻還真是勞民傷财哪——罷了,罷了,人生在世,本來身無一物,賺來的錢就是要花的,花在兒子身上也算心甘情願。
(本來無一物之卷廿二終)(~^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