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據佛教傳說,阿育王原本是個暴君,但在征服了羯陵伽國之後,突然有所悔悟,從此信仰佛教,向各地派駐高僧大德,并且宣布佛教爲國教。隻是在他死後,孔雀王朝便即分崩離析,最終走向滅亡——佛教在印度的勢力也就此逐漸式微。
當然對于這些曆史和傳說,是勳前世隻是略有所涉獵而已,他并不了解細節,而且還把孔雀王朝的享國時間也說錯了——其國大約從公元前324年一直延續到前188年,有一百五十年的壽命。不過估計緯氓對此更是一頭霧水,而從印度傳過來的佛經裏也不會提到:其實俺們在老家都快呆不下去啦。
佛教真正是“牆内開花牆外香”,外傳之後,很快在東南亞占據了統治地位,并且在東亞的中國開花結果,并影響到朝鮮、日本,成爲世界四大宗教之一。但在印度本土,佛教很快就被古老的婆羅門教和新生的耆那教壓逼得幾乎存身不住,影響力非常之小。
所以是勳對緯氓說,你以爲把佛教定成國教,國家就能太平安康嗎?别做夢啦!孔雀王朝早就定佛教爲國教了,結果這國家不足百年就完蛋大吉。如今在天竺,可能都已經沒有幾個信佛的人啦——當然啦,這是信口開河。印度本土佛教究竟哪年哪月才開始衰微的,是勳壓根兒就不清楚。
緯氓聽了這話,當場就驚了,立刻反問:“太尉何以知之?”
是勳說我掌握莫大權勢,爲了國家而搜集周邊情報,知道的自然比你這類“愚氓”爲多,很奇怪嗎?
隻是他還沒有回答完緯氓的問題。對方就已經重新鎮定下來了:“太尉诓吾耳,吾不之信也。即便爲真,釋道于天竺不行。未必于中國不行,貧僧數年間巡遊各方,教化民人,知中土而有佛性者多矣。若能使皆信之。必可享國萬年也。”
是勳心說這“佛性”是什麽東西?能吃嗎……也不知道你哪兒來的這份自信,而且也沒有參照,也無從比較,就一口咬定中國合适成爲佛國。這人一狂信起來,你真沒法跟他講道理……再說我也不會跟他講道理,我對佛教毫無研究啊。範缜呢?這人還有多少年才降生?大概也就他出馬才可能說敗緯氓了吧——還未必能夠真正說服……
其實是勳對宗教并沒有什麽偏見,他知道那是曆史發展的必然産物,而且佛教就理論上而言不但導人向善。本身也包含着深邃的哲學思想在内——倒黴就倒黴在這哲學上了,倘若隻是簡單的迷信總彙。想要一棍子打倒并不爲難,真要是哲理辯論,是勳根本就找不到必勝之法啊。
嗯,真恨不得把這個頑固的緯氓一棍子打倒算了……可惜,自己此來的目的是要說服他去勸說曹昂放棄釋道,而不是要用重刑、入其罪……瞧瞧緯氓身上,估計也受過不少大刑啦,可但凡有信仰且有毅力之人——不管這信仰靠不靠譜——還真不是那麽容易就認慫的。
該怎麽辦才好呢?是勳搜腸刮肚,回想前一世偶爾搜集到的那點點可憐的佛教知識,突然之間,腦海中靈光一閃——有了!
于是再度冷笑着以對緯氓:“即中國可爲佛國,亦非汝所能爲者也。汝中道出家,能通梵語否?曾往天竺否?有何學識,而敢言此?”
緯氓淡淡一笑,說太尉您太過小瞧我了——“貧僧師從嚴浮調,受安息僧安玄真傳,深研《法鏡經》、《阿含口解十二因緣經》、《濡首菩薩無上清淨分衛經》等,雖不識梵文,未履天竺,然中土釋門,未逢對手也。昔日妄作,非無知識,乃塵垢蒙蔽心鏡所緻。乃改前非而從今是,自來白馬,寺僧皆無以難之也……”
語氣頗爲自得,貌似目前全中國最通佛學的,也就隻有他緯氓法師啦,除非你現從天竺接一名高僧過來,否則無人有資格、有能力與他辯經。
是勳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什麽嚴浮調,什麽安玄,還有那些莫名拗口的經文名稱——他幾乎是脫口而出:“你知道《金剛經》嗎?你又不會七十部《金剛經》,又不是山東人,還愣充什麽大法師啊!”
嗯,好象這年月還真的沒有《金剛經》漢文譯本,更沒有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——大概都是後來唐玄奘翻譯的吧(其實初譯都是十六國時代的天竺僧鸠摩羅什,是勳當然不知道)。這年月中土佛教的水平也就這樣了,怪不得後來達摩入華,基本上打遍……呃,論遍長江南北無敵手啊。
小樣兒,瞅你這德性,就貌似在說:“我學問可大了去啦,本幼稚園中無人是我的對手!”哧,就這你有什麽可驕傲的?
因此是勳把嘴角一撇,面露不屑之色:“豈中國再無僧侶,于經義可長于汝耶?”緯氓趕緊說我可不敢誇這種海口,我隻說自己是前三名,沒有一口咬定穩居第一啊。
是勳不去理他的辯解,冷笑道:“吾昔日亦曾遇一華僧,德量無對,彼亦不敢言使中國爲佛國,獨汝井蛙而生宏願,豈不可笑?彼僧曾誦詩四句,以谕修行,汝若能解,吾掉頭便去,若不能解,且自斟酌,收其妄念,如何?”
聽到這話,緯氓不禁感起興趣來了,于是點一點頭:“太尉請言——貧僧若能解,還望太尉助我得成宏願;若不能解,願不可息。然再不敢教化太子矣。可否?”
是勳說好,要的就你是這句話,你且聽來——
于是高聲吟誦道:“身是菩提樹。心如明鏡台。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。”
緯氓聽了這首短小的詩篇,不禁肅然起敬:“此真高僧大德所爲也。”而且肯定是華僧所做啊,西域僧也好,天竺僧也罷,在此之前還真沒有誰精通漢語,進而能用漢語做詩的——他們大多隻是粗通中文。還得在中國人的協助下,才能順利翻譯佛教經典。
這詩中的含義可深了去啦,然而——緯氓說倒還難不倒我:“菩提爲道。身與道通;明鏡懸照,以助心行。修行如拂塵,使身不離道,使心不煩惱。漸拭漸淨。明心見性,乃合于道而從于佛矣。如是否?”我解得對不對啊?
是勳心說我怎麽知道你解得對不對……看起來這個緯氓确實有兩把刷子嘛,我不出絕招那還真不行啦。于是瞬間推翻前諾:“此詩易耳,尚有一詩,得願聞否?”
緯氓趕緊說:“願聞。”他一個癡迷于佛法之人,驟聞如此妙音,咀嚼之後,滿口餘香。中心大暢,聽說竟然還有第二首。豈有不想再聽的道理呢?還怕是勳不肯吟誦,于是重申前諾:“若貧僧不能解,亦不再敢教化太子矣。”你别廢話了,快說吧。
是勳淡淡一笑,于是吟誦道:“菩提本無樹,明鏡亦非台。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?”
佛教能夠成爲世界四大宗教之一,重點不在創生,而在繁衍。對于是勳這種基本上唯物,不信鬼神的人來說,根本不相信古老的奴隸社會當中會生出一個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的佛陀來,就算那真是個天生聖人,後無來者的偉大哲學家、宗教家,也不可能一語道盡百年、千年後事,明了宇宙間的真谛。佛教倘若止步于釋伽摩尼所言,估計比那些原始的薩滿教也好不了多少。關鍵是代代傳承,不斷完善和衍化,通過曆代高僧大德的添磚加瓦,佛教才能成爲在現代社會依然擁有一定生命力的成熟宗教。
尤其佛教東傳進入中國以後,結合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,更開出一朵絢爛奪目的奇葩來——即爲中土禅宗。緯氓和尚坐井觀天,他哪兒知道這些啊,這會兒别說中土禅宗了,就連天竺禅宗是否真正源起了都不好說——達摩自稱爲禅宗第二十八代,但是水分很大。
是勳所吟誦的兩首詩,其實不是詩,乃是禅宗的“偈子”,在後世知者頗多。第一首偈子的作者爲中土禅宗第六代、北漸派的始祖神秀,第二首的作者則是中土禅宗六祖、南頓派的始祖惠能。據說中土禅宗五祖弘忍某日召喚門人,要大衆各作一偈,若真的領悟了禅意,便即交付衣缽,禀奏朝廷,命之爲六代宗主。于是上首弟子神秀先作一偈“身是菩提樹”,衆皆贊歎,以爲必得真傳矣。
可是弘忍卻并不怎麽滿意,對神秀說:“汝作此偈,見即未到……若覓無上菩提,即未可得……”回去重新再作一首來吧。
爲什麽“見即未到”呢?是勳自然無法明白其中道理。他隻是猜測,禅宗就理論上而言,雖對傳統佛教進行了較大的變革,但也是站在傳統佛教基礎上,臻于大乘以後才敢獨辟蹊徑的,所以雖不同時,雖不同道,卻是同源,達摩肯定比面前這個緯氓要精通佛學,而得達摩衣缽所傳的弘忍,必然也不是緯氓可比呀。神秀爲弘忍首徒,後來單開一派,爲其宗祖,說不定也比緯氓要強。所以他才先吟了神秀的偈子讓緯氓去解。
嘿,你别說,緯氓和尚還真解出來了——雖說是勳也不知道這解得究竟對不對。無奈之下,隻得再祭出了六祖惠能的偈子。
惠能當時隻是寺中舂米的一個小行者,而且還大字不識,從未讀過佛經,而隻見天兒偷聽弘忍講法而已。可是神秀回去冥思苦想了好幾天,都作不出更好的偈子來,惠能聽說此事後卻以其舊偈爲基礎,新作了一首“菩提本無樹”出來。
惠能後來提出的理論是:“世人性本自淨,萬法在自性。”修行隻是手段,不是求佛的真谛,要在明悟自性,見性即可成佛。他就此得到弘忍的首肯,傳以六代衣缽。
緯氓你能解神秀之偈,那麽再來試試惠能的偈子吧。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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