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是峻和陸平所料,第二日中午,便有人自稱是扶風小吏,跑來鄭縣詢問,說我等護送應科舉的近百名士人途經貴縣,不意遺失了三個,貴縣可能幫忙訪查?是峻随口給含糊了過去,然後特意又隔一天,才把上好了傷藥的陳纻等三人給送将回去。
對扶風官吏的口徑,是說此三人遭逢冢嶺山中大盜劉某,估計劉某給他們用了刑,要打聽山外的消息,縣中遣人探訪,得訊後突入拯救,好不容易才給撈了出來。陳纻他們有畫押供狀捏在是峻手裏,自然不敢說什麽真話,對此也隻得唯唯而已。
倒是因禍得福,本來以三人的身份,是沒有上公車的資格的,隻能跟在後面走,如今身上有傷,卻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乘坐馬車啦。
馬齊、馬鈞打落門牙和血吞,隻好咬着牙關咽了這口氣。陳茲免卻私下裏惡狠狠地對同伴們說:“吾若得中,必不能與其幹休也!”馬齊說你算了吧,聽聞縣尊乃太尉是宏輔的從弟,靠山很硬,你這得做到多大的官兒才能得報此仇?恐怕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吧。陳纻冷笑道:“此仇不共戴天,安得不報?是賊佯爲經首文魁。陰懷狡詐。不信乃無蹉跌!”正所謂“愛其人者。兼愛屋上之烏;憎其人者,惡其餘胥”,陳纻本就不值是宏輔的政策,如今恨是峻入骨,幹脆連他的靠山一并恨上了,思以報之。
扶風衆人在鄭縣城外又歇了兩日,再度啓程東向,十數日後終于抵達都城洛陽。
洛陽乃因位于洛水之陽(北)而得名。傳周公東征,破武庚、定殷頑之後,爲了鎮定東方,遂在此地營建二城,東爲宮寝所在,名王城,西爲宗廟所在,名成周,總稱洛邑。平王東遷,棄宗周鎬而都成周洛;後爲秦并。更名洛陽,屬三川郡所轄。漢高祖劉邦滅楚興漢。初都即在洛陽,後遷長安,而将洛陽作爲河南郡治。光武帝劉秀考慮到關中殘破,複以洛陽爲都,因爲當時谶緯之說大行,稱漢爲火德,恐與“水”字邊相沖,故此改名爲雒陽。
“雒”這個字,本指“鵋鶀”,也就是一種小型鸮鳥——益州即有雒縣,爲廣漢郡治。
逮至以魏代漢,曹氏踐極,議及都邑所在,柱國夏侯元讓等建議仍處安邑,太傅曹去疾等建議遷往許昌,太尉是宏輔則屬意長安。是宏輔說了:“安邑在河東,山川包夾,誠利于守而不利于攻。然吳子有雲:‘在德不在險。’都于險要,必疏忽于德,非可長治久安者也。許昌在東,四方輻辏,全無地理之險,亦不足爲天子居所……
“昔漢高祖定鼎洛陽,獨婁敬請都長安,高祖以問留侯(張良),留侯曰:‘洛陽田地薄,四面受敵,此非用武之國也。夫關中左殽函,右隴蜀,沃野千裏,南有巴蜀之饒,北有胡苑之利,阻三面而守,獨以一面東制諸侯。諸侯安定,河渭漕輓天下,西給京師;諸侯有變,順流而下,足以委輸。此所謂金城千裏,天府之國也。’今陛下起自關東,先定兖、徐,複平宛、洛,則東國無事,所憂者在西,乃定關中,以向涼、益,服羌胡而控西域,不亦宜乎?
“況周之興也,都在鎬,其衰也,都于洛;漢之興也,都在長安,光武其東,羌亂不平。是知居西則安,居東必蕩矣。”
然而終究舊漢朝的涼、益二州尚未平定,呂布暫且不論,劉備自漢中分道而出,可以直抵長安,故此群臣都以爲懸危,不肯定都關中。最終太宰荀攸等人建議,仍都雒陽,得到了群臣附和,天子首肯。
禮部享祭司郎中高堂隆上奏,說曹魏政權因“當塗高”之谶語,且自漢禅讓得國,當由漢火生魏土,應之土德。漢桓帝時宋、楚之間見黃星,漢靈帝時有黃龍現于谯縣,黃爲土色,此亦皆爲土德之明證也。漢朝是怕被水給克了火,所以改洛陽爲雒陽,如今我朝水生而土潤,正不必避諱,請求仍舊改回洛陽原名。
天子本來不怎麽信這些有的沒的,可隻是改個地名而已——這年月又不象後世,上到國家檔案,下至地方标牌,全都得修改,改名的成本太高,此際皇帝一聲令下,說改也就改了,費不了幾個錢——無傷國計民生,因此當即準奏。
乃定五京,以洛陽爲京師,長安爲西京、安邑爲北京、許昌爲南京,複以天子故籍之沛國谯縣爲東京。
漢都雒陽,二百年基業,宮阙輝煌,結果被董卓一把火燒成了白地。當劉協東歸之時,史書記載:“宮室燒盡,百官披荊棘,依牆壁間。州郡各擁強兵,而委輸不至,群僚饑乏,尚書郎以下自出采稆,或饑死牆壁間……”建安初年的司隸校尉丁沖與河南尹缪尚無奈之下,竟被迫遷往西方的河南縣去辦公。
然而雖都許昌,就理論上而言隻是暫時舉措,倘若漢室不亡,終有一日要回遷故都的,故此乃徐徐修複雒陽城。等到鍾繇繼任爲司隸校尉,夏侯惇爲河南尹的時代,終于得以離開狹僻的河南縣,返回雒陽。隻是十數年間,城池雖完,宮室未複,直到以魏代漢,決定了定都洛陽以後,天子才命工部尚書杜畿督營宮室。延康二年正月,南宮初竣,天子始率百官,自安邑銅雀台移居于此。
可是等到這一年的秋季,陳纻等人風塵仆仆地進入洛陽城的時候,龐大的宮殿群尚未徹底竣工,街道上難免塵沙飛揚,載運貨料的大車絡繹不絕。護送的扶風官吏首先把他們帶到了城西的百郡邸——擱後世就算是各省市駐京辦事處了,但并不分散,而統合爲一——上報名冊,核對人數。陳纻等人就此被移交給了扶風郡長駐京城的官吏。
其邸名爲“百郡”,是因爲按照東漢朝的行政區劃,司隸校尉部一、刺史部十三,下轄一百多個郡,真要每郡給一套院子就得一百多套,每郡留置五吏就是五百多人,以這年月的城市規模,那是根本安置不下的。所以很多人口稀少,或者所在偏遠的郡,往往數郡并合一院,每郡也就設一二吏員罷了。扶風算上郡,獨有一座不大的院落,吏足五名,這一下子塞了近百号人進來,光站着就給擠得滿滿當當的啦。
好在選部早有預案,事先在西門内外租賃了十幾座民居甚至莊院,以安置前來考試的士人。所以陳纻他們才在百郡邸打了一個轉兒,連口水都沒能喝上,便又被趕出了城,入居一所莊院。據說此乃太尉是宏輔的别業也,占地百餘畝,有房數十間,此外院中也臨時搭起了天篷,足可安置三百餘人。
雍州四郡的士人,就全都給安排在這兒暫住了。
聽說乃是宏輔的别業,陳纻滿腔怒火再度湧上心頭。可是他在洛陽無親無故,無可投靠,又是選部預先安排好的住址,也不便拂袖而去。羞惱之下,幹脆掏出小刀來在梁柱上刻字洩憤:“扶風陳纻,含冤被屈,暫栖檐下,久必還報!”等到刻完了,氣也消得差不多啦,這才長歎一聲,主動把最前面那四個字兒給鏟掉了……
随即頭懸梁、錐刺骨,刻苦複習,務必此試得中,則報仇的萬裏長征才算邁出了第一步。
馬伯庸好了瘡疤忘了疼,又打算扯着兩名同伴前往洛陽城中遊逛,卻被陳纻、馬鈞給一口回絕了。好在經過這段時間的跋涉、相處,他也識得了不少同郡士人,總有幾個貪玩兒的,一拍即合,相約出去閑逛,每日早出晚歸,幾乎樂不思蜀。
考期定在十月既望,因爲各地前來應試的考生竟達兩千八百多名,整個洛陽城内除了皇宮,估計沒地方可以同時擺下那麽多大活人,所以考場分爲四處——一在城東的太學,二在城西的白馬寺,三在選部,四在北城外的皇莊。陳纻他們就近分配,被安排在了白馬寺。
各郡考生都由郡吏引領,逐一核對身份,查檢所攜後,才被放入寺中。這年月考試比後世要簡單得多,一則并非連考三天,考生不必在考場上吃飯、睡覺,所以隻準攜一竹筒或一皮袋清水,不允許帶别的吃食;二則所考多爲策論,需要死記硬背的東西少,所以也不怕你夾帶小抄,隻要别太過分——比方說直接把《字典》揣在身上——抄檢的軍士自也不會多事。
與此前的郡内初試相同,科舉亦分兩場,第一場是簡單的經義,主要考察你于經書是否熟稔,文字是否通順,筆迹是否工整而已。照樣給出三道題目,擇一而答。
至于第二場,那就是查考專業科目了,同科的圈至一處,馬鈞被迫暫時辭别了兩名同伴,乘坐公家馬車前往北城外的皇莊應明算試。等拿到考題一瞧,這基本上都是《九章算術》裏面的内容嘛……(未完待續。。)
ps: 今天可能會雙更,你們信不信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