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弁乃馬丁長兄、前代馬氏族長之子,但是父親故去得早,那時候馬弁尚在沖齡,不可能繼承其位,隻得勉勉強強地兄終弟及了。馬丁一上台,立刻分爨,用意是将來傳位給自己的兒子,而非遵從兄長遺言,傳給馬弁。
然而馬弁逐漸長成,善于殖産,勢力和聲望都逐漸逼近族長,相反的,馬丁長男少年夭折,要等四十多歲以後,才又得一子,取名馬齊。馬弁趁機慫恿叔父,既然天下太平了,不如讓馬齊入家學讀書,将來好出仕去做官——隻要把馬齊給轟走了,那族長之位不是必然會落回自己手中嗎?
馬丁并不愚蠢,對于侄兒的觊觎是心知肚明啊,然而并無良策相應。一方面他年歲大了,精力不濟,族長之位是必然要很快交出去的,另方面也希望自家兒子能夠邁入宦途,以光門楣,以振家聲。所以最後博弈的結果,是馬丁應允,一旦馬齊得了官職,他便将族長之位讓給馬弁,但馬弁必須承諾,将來馬齊緻仕,亦可退居爲族長也。
其實關于這一點,馬弁答應與否,是否遵守承諾,那都不要緊,倘若馬齊真能做官,哪怕隻是百石之吏,想要族長的大位亦可謂舉手之勞,馬弁還敢跟他争嗎?
不過就目前而言,爲了族内穩定。族權和平移交,老頭兒還必須多少賣賣馬弁的面子。故此既然是馬弁提出的建議,他便鄭重其事。不但親自召見馬鈞,還允許馬弁在旁侍立。
然而詢問之下,馬鈞卻結結巴巴地表示,不願意接受委派。去管理渭水岸邊的磨坊,馬丁聞言,不禁大怒,一拍榻沿:“豎子焉敢輕吾所命?!”馬鈞趕緊躬身解釋,可是着急、害怕之下,更是結結巴巴的。完全都說不成句了。
馬弁隻好跑出來打圓場。說這都是我的過錯,沒有事先跟馬鈞商量一下,就向叔父您提建議啦。馬鈞小子不善言辭,且讓我去問問他究竟有什麽理由、苦衷,再來禀報叔父吧。馬丁冷哼一聲,别過頭去。馬弁趕緊把馬鈞扯到一旁,低聲安慰他,别着急,慢慢說——這般美差。你爲什麽不肯答應呢?
哦,對了——“聞汝欲往洛陽應科舉,然否?”可是小子,你不是那塊材料啊,去了也白去,倒不如留在族内管理磨坊,則你家的生活必然能夠有所改觀。
馬鈞長長地吸一口氣,竭力放松自己的緊張感,這才緩緩地對馬弁說:“叔父美意,鈞甚、甚感念。然……家母之命,亦、亦不敢違也……”是我老娘一定要我讀好了書去做官啊,所以才必須去應科舉不可。
馬弁一皺眉頭:“汝母甚不慧也……”可是想想當人兒子的面說他媽不夠聰明,貌似不大合适,隻好改口:“吾知之矣,爲汝母子常爲族人所欺,故欲汝爲官做宰,煊赫飛揚耳。”你娘就是想讓兒子出息了,将來可以給自己出氣,把曾經欺負過她的族人全都打趴下。這又是何必呢?
于是壓低聲音說:“此番科舉,吾弟(馬丁之子馬齊)必往……”而且你幾個同學,比方說陳纻啥的,也都向族内申請過啦。隻要馬齊一旦考中,得以爲官,馬丁叔叔心願已了,那就必然會卸下族長之位,讓我繼承。等我當了族長,權力大了,肯定好好關照你們母子,到那時候,還有人敢欺負你們嗎?再說了,你要是管理起了磨坊,很多人爲了插隊磨麥,也必須得賄賂你,恭維你啊,你自然就抖起來了。
苦口婆心地勸,誰料馬鈞卻道:“此燕雀之小、小志也,鴻、鴻鹄不爲……”
馬弁一聽啥?你還自比鴻鹄了……敢情,不僅僅是母親之命,你自己就有去考試的願望啊。也對,男人嘛,誰不想當官呢?孩子嘛,又幾個不心比天高,認爲自己必能出人頭地呢?還想再勸幾句,就聽馬鈞拱着手又說:“伯父若、若能勸得家母……”
馬弁說算了吧,我雖然曾經跟你爹交好,可還真受不了你娘,我才不想去勸她哪。轉過頭來禀報馬丁,說原來是馬鈞之母一心想讓兒子當官,所以申請去考科舉,爲此他才被迫推辭管理磨坊之職——“叔父可召其母來勸誡之。”
馬丁一瞪眼,說我才不幹!
馬鈞之母,據說娘家出身不低,祖上還曾經有人做過官,隻是嫁過來沒過多久,其親族就在動亂中星散了,所以失了靠山。最初瞧着,那是一真正大家閨秀啊,待人謙和,毫無心機,可是後來老公死了,又被族人欺騙、欺負得狠了,那娘兒們卻突然間反彈,變成了族内有名的一潑婦,逮誰罵誰,急了還一哭二鬧三上吊,用性命來威脅族人。
人孤兒寡母的,欺負欺負可以,真要給逼死了,全族面上都不好看哪。而馬母呢,反正家産已然蕩盡,空餘一身,并一個未成年的孩子,反倒無所畏懼,敢跟任何人放對。所以馬弁不敢去勸她,馬丁倒說不上不敢,隻是沒必要自找麻煩,讓這坨爛泥沾身而已。
于是一揮袖子:“罷了,且寝此議。”難道抛掉馬鈞,族内就沒人能夠管理磨坊啦?真要是水車再出點兒什麽毛病,自己或者馬弁一聲令下,他馬鈞還敢不巴巴地跑過來幫忙修繕?
馬弁斜瞟了一眼戰戰兢兢站在旁邊的馬鈞,心說幫不上這小子的忙倒是小事兒,但我給族長提的建議,必有風聲傳播于外,要是就此收手,那我的名聲也會受影響啊。這族長之位可有不少人觊觎着,我隻要辦砸了一件事兒,或者隻是辦不成一件事兒,必然會有宵小之徒趁機蠢蠢欲動。
于是幹脆建議,就讓馬鈞去考科舉吧——“若其不成。乃可息彼母子之妄念也;若其能成,豈非一族之福祉欤?”什麽事情不怕一萬,就怕萬一嘛。左右不過掏點兒前往洛陽的路費而已,大不了我給出了。再說了,反正還有好幾個人都要去洛陽應考,多加他一個馬鈞也費不了多少事兒。
馬丁皺着眉頭。沉吟半晌,突然間擡起頭來,朝馬鈞一擺手:“可去。”你趕緊滾吧,容我們再商議商議。馬鈞正杵在那兒渾身不自在呢,聞言如蒙大赦,當即抱頭鼠蹿而逃。
跑出幾步。離了族長大宅。很快便返回家學,倒正好趕上午休時間結束。其實這年月大多數人都是一日二餐,本沒有什麽午休的習慣,除非老人精神倦怠,才習慣于午後小憩片刻——要麽就跟馬文似的,心思太重,導緻晚上睡不安穩,白晝必要補覺。
故此馬氏家學的授課時間,是先從朝食後的辰時到午初。然後有兩刻鍾的自習時間——因爲馬文老師要晝寝啊——再從午末到申時,正好在夕食之前。
馬鈞又低聲誦讀《論語》,其實心思滿世界飛揚,就這麽着混了整整一個下午。其間“助教”陳纻也湊到他們這一組來,提了幾個問題,講解了幾處難點,并且考問了幾名師弟——肯定不考馬鈞,聽他背書實在太浪費時間啦。
好不容易熬到放學,馬鈞才又大着膽子去尋馬文,索要《物理初言》。珍而重之地揣在懷裏,疾步往家中而去。馬克緊追上來,關照說你趕緊幫我修那架木車呀!
馬克的貪玩在一族之中那都是有很名的,他之所以與馬鈞交好,固然有其父馬弁的囑托在内,但更重要的,是馬鈞總能做出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來,供他耍弄——要不然他也不會幫忙馬鈞去向陳纻求借《物理初言》之類的雜書了。比方說,前不久馬鈞就削木爲片、爲輪,給他做了一架玩具小車,車上有個木人,車行之際,木人竟然能夠自動旋轉。馬克視之爲寶。
不過對于馬鈞來說,那卻隻是個失敗的實驗品而已,他一門心思想做輛傳說中黃帝破蚩尤時候所造的指南車出來,隻要定好方向,不管車子上山下坡,如何轉向,車上木人始終指向南方……結果成品的效果卻是:車直行則人轉圈,車轉向而人更轉……
昨天這玩具車被馬弁給摔散了,還斥責兒子不務正業。其實馬弁一向溺愛兒子,也沒有必要把馬克養育成什麽棟梁之材的意思,也不打算将來以族長之位相傳——我所掙得的産業,足夠兒子吃穿一世啦,他隻要平平安安長大成人,再老老實實娶妻生子,傳宗接代就成——可問題你這都多大啦,還沉迷于這種兒童玩具,這也太不争氣了吧……
所以馬克今天才一大早就捧着碎木片兒來找馬鈞,求他趕緊幫自己休憩一新。
馬鈞嘴上答應,其實滿心想着的都隻有那本《物理初言》而已。返回家中,馬母早就準備好了夕食,也就一瓯粟飯、幾片腌菜而已。馬鈞三兩口扒拉完了,就匆匆蹩至院落西北方向,借着落日的餘晖,再次打開《物理初言》來讀。
——好在馬母是個文盲,大字不識得一籮筐,兒子究竟是在讀經還是在讀什麽雜書,她是瞧不明白的,隻要兒子不去擺弄各類工具,肯踏踏實實地念書,那就相當滿意啦。
書中所寫,果然在三種世界模型中,最認同“宣夜說”,并且還有所解釋和補充。大地爲何是球形的呢?有“海上所見,先帆而後船也”等種種證據。那麽爲何地上之人并無明确感受呢?因爲這個“地球”實在太大啦——(未 完待續 ~^~)
PS: 咦,昨天馬文的哏兒竟然沒有人瞧出來嗎?我實在太傷心啦……今天還有一個哏,不過貌似有點兒暴露年齡……明天就是國慶假期,先恭祝朋友們節日快樂。話說這個國慶計劃帶小崽出去玩兒的,恐怕難以保證每日一更了,還請朋友們原諒,我會盡量的,會盡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