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不可能直接就上《說文解字》,不方便檢索不說,裏面的缺、訛也實在太多了些。比方說就這封信的頭一句,“幹(幹)”、“以”兩字就不好找,因爲“幹”本作“榦”,“以”按照篆書如“耜”的右邊但左上部不封口,屬“巳”部——這莫名詭異的,你可該怎麽查?
再比方說“拜”這個常用字,許慎老先生竟然沒收……
更重要的是,隸書傳說由秦代獄吏程邈所創,西漢朝便廣爲流行,到了東漢,幾乎人人用隸而不用篆了。當然總有些自命高雅的老家夥,還以寫篆爲榮,認爲隸書粗俗,甚至背叛了傳統文化——就跟後世的繁簡體之争差相仿佛。可是你揪許慎出來,或者别的什麽經學大家——馬融啊、鄭玄啊——或能精通篆書,象是勳、郗慮之流的,《說文》裏的篆書能寫出來個三成常用字就算頂天了,普通士人,已久不習篆矣。終究蔣子翼隻是個縱橫家,不是學問家,你讓他捧着本兒舊版的《說文解字》找篆字,非把他累吐血不可。
而且密碼信寫過來,諸葛亮、是勳等人譯碼。就又是一樁苦差事……
有了《說文切韻》便簡單得多啦。蔣幹爲士人,身邊兒擱一本字典,那是很符合邏輯的事情吧。誰都不能說什麽。等寫完了密碼信,派人傳送安邑,真要讓呂布搜将出來,他涼州上下也沒一個人讀得懂啊。蔣幹也方便撇清:這隻是我日常練的字罷了,所以想到啥字就寫啥字兒,完全不成句子。啥,讓人給揣走了?大概随便撿我張字紙去包幹糧了吧……不愛敬字紙。此人必遭天譴!
拉回來說,是勳譯完了蔣幹的密信,抛掉一頭一尾無意義的寒暄。内容其實很簡單,是說呂布已然整備兵馬,不日便将北上敦煌,旋即出玉門而取西域。借口他都想好了。車師後王最近進貢的一批蒲桃酒過了期。不但味酸而澀,他喝了還鬧肚子——此必有意謀害本涼公是也,必要親自率軍前往,恭行天讨!
從敦煌郡向西,所謂的絲綢之路在西域地區分岔爲南、北、中三條道路。北路直抵天山,自伊吾而向務塗谷,沿途有移支、蒲類、且彌等部,近年來皆爲車師後王部所并吞;中路直抵北山、秦海。有危須、尉黎等,最大的國家是焉耆;南路所向即所謂的“西域南道”。與中路以大沙漠相隔,最大的國家是鄯善。
西漢宣帝神爵二年(公元前60年),初設西域都護,駐地烏壘城,在龜茲境内,距離武帝時代設屯的輪台不遠。元帝初元元年(公元前48年),又于車師前部境内的高昌壁設戊己校尉,屯田積谷,以備軍用。東漢朝是在明帝永平十七年(公元74年)正式恢複西域都護的,駐地在烏壘更西面的它乾城,曆任西域都護有陳睦、班超、任尚和段禧。但是到了安帝前期,西域大亂,段禧征還,自此即不再設置都護,直到延光二年(公元123年),才命班超少子班勇爲西域長史,複平西域。
打那以後,漢朝就沒有西域都護啦,駐西域的最高官職即爲西域長史,因爲影響力的萎縮,所以不可能再遠遠跑烏壘或者它乾去了,被迫退守高昌壁東南方向的柳中——仍在車師前部轄區内。
柳中城的位置,正好在絲路北、中兩條道路中間,但問題此時車師前部已然衰敗,淪落爲車師後部的附庸。所以呂奉先的心很大,幹脆先走北路伐了車師後部,到時候你還敢不乖乖地把柳中城讓出來給老子屯兵嗎?
先取柳中,再奔烏壘,最終的目的地是它乾。至于平定西域以後,定都何處,到時候再說吧,很可能在烏壘和它乾二處擇一建城——這樣才叫恢複西域都護府嘛,都護等同内郡都尉,比二千石,用以酬庸屬下,比西域長史、戊己校尉要高貴得多了——聽上去就顯得光榮啊!
據說,呂布麾下已有數名健将預定了這個位子,包括張遼、魏續、宋憲和侯成,可以想見的,四将之間必将上演一出激烈無比的競争戲碼。
蔣幹把呂布打算率軍離開涼州,進取西域的消息寫成密碼信,派賈诩借給他的涼州門客送至安邑。諸葛亮接着信之後,立刻翻檢《說文切韻》,譯成明碼,随即通過荀攸禀報了曹操。然後他又将蔣幹原信封存,并自己新寫下一封書信,一起派人送到許都來,向是勳彙報情況。
雖說諸葛亮在信中已經把事情都說得挺清楚啦,但爲了穩妥起見,是勳還是親手又譯了一遍碼,并且仔細核對,以确證并無誤讀——估計孔明也知道此乃大事,自家老師定然謹慎以對,所以才特意把蔣幹原信附了過來,此人思維之缜密,由此可見一斑。
讀完了信,是勳暗掐手指,計算日程,估計呂布這會兒已經到了敦煌了,最多歇兵、整備十天半月,便将出玉門而前指車師後王部。呂布這一走,曹家或許可以不動兵戈,便即接收整個涼州——起碼把緊鄰益州的隴西、漢陽兩郡給拿下來——到時候劉備獨木難支,便很難威脅到中原政權啦。時機已然成熟,曹操可以篡漢自立了!
是勳這些天被郗慮催得都有點兒耳朵疼,好不容易熬到這一天,不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于是又做兩日準備。終于提出申請,要求觐見天子劉協。
劉協這些年絕對的氣悶,呆在皇宮裏就跟呆在囚室裏沒太大區别。本不想遊手好閑,偏偏無所事事。想從前還能時不時上個朝,擺擺皇帝威風,或者召幾名重臣來談經論政的;可是自打曹操被封爲魏公,撇下他跑安邑去了之後,朝臣日益稀少,缺額久久不補。眼瞧着朝會上稀稀拉拉的,實在太丢面子,幹脆——非逢年過節。輕易乃不朝也。而且他也沒什麽臣子可以懇談啦,忠于炎劉的不是被迫告老,就是被曹操宰了;騎牆派盡量離天子遠着點兒,以免被曹操誤會;至于華歆、郗慮、是勳等輩。他壓根兒就不願意見。
所以劉協這幾年唯一能夠做的事情。就是窩在宮裏造人。在原本曆史上,曹操獻了三女——曹憲、曹節、曹華——給劉協,但在這條時間線上,因爲獻得早了,故此隻有曹憲一人成年,得以入宮,随即正位爲後。曹憲倒是并不甚妒,問題她終究是曹操的閨女。坐鎮中宮,劉協也不敢将其冷落。卻去别搜美色。所以天子的妃妾并不甚多,他大多數時間還是在曹憲宮中安寝的。
劉協有時候也自我安慰啊:曹操汝奪我天下,沒關系,我日爾的閨女,也算報仇!結果不到四年時間,就接連造出劉馮、劉懿兩個兒子出來——還有一個劉熙,爲側妃所生。
這幾日劉協正在琢磨呢,要不要冊封長子劉馮爲太子啊?那是正經曹後所生,是曹操你的親外孫,想必你不會反對吧?可是轉念再一想,我這天下,遲早要盡數落到曹賊手中,劉馮這個太子,真能有登基爲帝的一日嗎?說不定哪天蒙難,父子同日遭戮……就曹操那殘暴的個性,親外孫他也未必下不去手殺啊……
越想越覺凄涼,不禁清淚兩行,滾滾而落。
旁邊兒曹後瞧着奇怪啊,這好好地喝着酒,逗逗兒子,享受天倫之樂,陛下你怎麽突然間哭起來了?劉協慨歎道:“因思吾兄也。”想我哥哥劉辯當年,就是爲權臣董卓所弑的,如今輪到我當這個皇帝啦,偏又落到了曹操手中——估計我們哥兒倆将來是同樣的下場啊!
曹後玲珑心竅,當即就明白了劉協話中所指。她趕緊安慰劉協:“家父豈有廢立之意?即昔伏氏謀逆,亦隻及其身也,而不涉于陛下。舅甥姻戚之親,豈有他哉?”
劉協一瞪眼,說皇後你别睜着眼睛說瞎話,你爹心裏怎麽想的,你不可能完全不了解,就不必要爲他撇清,也不必要假裝白蓮花啦——“但有廢朕之日,望皇後念及夫婦之恩,哀懇魏王,使留我父子性命,即爲庶人,免死足矣。”
曹後一闆面孔,說陛下您求錯人了,這臣妾可辦不到啊。劉協聞言大怒,揪着曹後的衣襟,就待飽以老拳,卻又不敢,隻得瞪着眼睛問:“得無欲吾死,汝可再嫁乎?”曹後說我不是這個意思,隻是家父主意大,從來不聽婦人之言——“能使家父改圖者,世唯二人哉?”
劉協趕緊問,你說的是哪兩個人哪?曹後便道:“前有荀令君,今有是令君,乃可爲陛下言之。”劉協一撇嘴,說荀彧的屍骨恐怕早就已經爛掉了,至于是勳——“彼與卿父同黨,欲奪我劉氏天下久矣,安肯爲說?”
曹後說我沒想着讓姑婿勸說老爹不篡位啊,但他有可能幫你說話,保留下你的性命哪——“既在許都,陛下何不往求之?”
劉協哭喪着臉說不——“吾懼是卿,不欲見也。”他本來對是勳印象挺好,甚至覺得是勳可以作爲自己跟曹操之間矛盾的一個緩沖,可是想當年董承作亂,是勳上殿來拿眼神瞪着自己,目光中流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蔑視甚至是鄙視,可真把小皇帝給吓着啦。打那以後,隻要一回想起是勳的這種眼神,他連覺都睡不安穩,就連睡着了也會“鬼壓身”,被魇住相當長的時間。
曹後不清楚劉協心中的恐懼,因爲雖然見面次數不多,在她印象裏是勳挺溫文爾雅的一個人啊,又不跟老爹麾下某些武将似的滿臉橫肉,不知道有啥可怕的呢?于是提醒劉協:“陛下不畏死耶?今唯是令君可活陛下也,何懼之有?”
正在此時,宦者進殿禀報:“尚書令是勳請谒。”
劉協一個哆嗦,當場就把手裏的酒杯給摔地上了……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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