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呂奉先腦筋并沒有那麽好使,能夠當即明了秦宓道此“轶聞”的用意,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,根本無法在頃刻之間,便即分析出是勳當日的心态,以及将會對自己造成何種影響。呂布更主要想到的是:
秦子敕這狗頭,詭言閑談,而實說我——我該怎麽回複他才好呢?
正在此時,忽聽帳外一人長笑道:“‘卧榻之側,豈容他人酣睡’?壯哉斯言!”呂布聞聲不禁大喜:“子翼歸來矣!”真是才瞌睡就有人給送枕頭,正不知道該怎麽回複秦宓呢,老天爺就把他的敵手給派過來啦!
要說呂某麾下,能言善辯者乃以此人爲先,指白道黑,噓枯吹生,幾不在是宏輔之下也,秦子敕如何是他的對手?天幸他才使安邑歸來,乃可爲孤解此難也。
當下呂奉先長身而起,連連招呼那人進帳。秦宓倒不由得一驚,心說這是誰啊?竟得呂布如此看重?别說楊義山、姜伯奕了,就算陳公台尚在,亦不至于使呂布起身相迎也——看起來,我家在涼州的情報工作缺口很大……
他當然想不到,若非自己正在帳内,一句話逼得呂布啞口無言,呂奉先也不會如此殷切地期盼此人到來。
于是轉頭望去,隻見帳簾一挑,進來一名士人。此人不過三十多歲年紀。中等身材。論其相貌。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一個小字——臉短而狹,眉疏而分,細眼扁鼻,窄口微須,連身量、腦袋直至五官,貌似都比旁人要小一号,但配合起來,倒也并不顯得難看。反而格外清隽。此人穿一襲素白的深衣,戴着黑色巾帻,卻未加冠,腰系布帶,足蹬雲履,隻是平民或者鄉間小吏的裝束。再細看,足底有泥,衣襟着土,風塵仆仆,似乎才經遠路而來。
既然呂布站起來了。秦宓也隻得起身,拱手向來人行禮。那人微笑還禮。口稱:“得非廣漢秦子敕先生否?适聞先生所言是宏輔之高論,由衷感佩,貿然發聲,請恕失禮之罪。”
秦宓心說什麽“由衷感佩”?你這是什麽意思?是想爲是勳洗地嗎?我倒真想聽聽你的高論呢。不過在此之前,先得搞明白,閣下究竟何許人也?
呂布伸手一指:“布來紹介,此布之師友,九江處士蔣子翼是也。”
這位蔣子翼,确實是專程跑來問難秦子敕,順道幫是勳洗地的——因爲他本身就是曹家派到涼國的間諜。
且說昔日是勳出使涼州,坑陷了陳宮,并且與楊阜、姜叙結成統一戰線以後,便即返回安邑。可是回程的路上,他左思右想,還是覺得心裏沒底——呂布乃猛虎也,又居于胡漢雜處的涼州之地,恐怕比起劉備來,更爲曹家心腹之患,楊、姜等人真能約束得住他嗎?況且楊、姜等人主要代表着涼州士人的利益,具備一定的地方保護主義傾向,遇事果然能夠第一順位考慮朝廷,或者考慮曹家嗎?不行,我必須往涼州派個自己人過去,既方便溝通消息,也可就近監視彼等。
可是究竟派誰爲好呢?這不是往外國派駐大使,此人必須得經過楊、姜等人的推薦,得入呂布幕府,表面上算是呂布自己的部下,而暗中爲間。所以這個人選必須具備三項要素:一,智謀深廣;二,能言善辯;三,非曹氏故吏也。
要說多智而能言之士,其實是勳囊中有不少備選,比方說弟子諸葛孔明,比方說才自荊州歸降的馬良馬季長、傅巽傅公悌,自揚州歸降的阚澤阚德潤,等等。但問題這些人皆已出仕曹氏(或者出仕朝廷,那跟出仕曹氏有區别嗎?),還怎麽可能取得呂布的信任呢?
左思右想,毫無頭緒,無奈之下,隻得在返回安邑以後,去尋荀攸、賈诩等人商議。最終荀公達提出來一個備選來:“前蔣子通(蔣濟)言及有族兄蔣子翼,九江處士也,或可當此重任,宏輔何不就子通問之?”
是勳聞言不禁一愣啊,心說蔣子翼這名字好熟……難道是蔣幹?!
根據史書記載,蔣濟乃“楚國平阿人”也,其實就行政區劃而言,這一說法是有訛誤的。西漢初劉邦即封其弟劉交爲楚王,傳八代而國除,旋宣帝封其子劉嚣爲第九代楚王,再傳三代,至王莽時絕;東漢朝則由光武帝封其子劉英爲楚王,在位近三十年,因被告謀逆而徙丹陽,翌年自殺——所以說,從漢明帝時代就已經沒有楚國啦,他蔣子通哪年出生的?難道還能是一百三十多歲的老人瑞不成嗎?
楚國既除,平阿縣乃歸屬九江郡所轄,所以正經應該說蔣濟是“九江郡平阿人”。而蔣幹根據記載,也是九江人,兩人不但同樣姓蔣,表字裏還都有一個“子”字——以前怎麽就沒能想到,這倆會是同族兄弟哪?
那麽蔣幹這家夥究竟靠譜不靠譜呢?“蔣幹盜書”的橋段,自然是小說家言了,理論上他不大可能是戲台上那蠢到姥姥家的白鼻子小醜。根據《三國志》裴疏引《江表傳》所載,曹操“聞(周)瑜年少有美才,謂可遊說動也”,于是秘密地派蔣幹前去說降。二人見面一番對答,包括後來周瑜領蔣幹看其營中兵馬器械,都跟演義上差不太多,隻是沒有“盜書”之事。觀營之時,蔣幹隻是笑,“終無所言”,回去以後就對曹操說,周瑜“雅量高緻,非言辭所間”——光靠耍嘴皮子是說不動他的。曹操隻索罷了。
是勳是個慣于耍嘴皮子的,所以他很清楚,嘴炮不是任何時候都能産生效果的。尤其當面對周瑜這種既精明。又有自己明确主見的家夥。蔣幹勸不服周瑜(或者瞧對方那神情,聽對方那言辭,壓根兒就不打算多費唾沫星子了),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,隻要沒有“盜書”,還真不算丢臉。
他前世對于演義和正史相龃龉的内容格外關注,所以還能基本上背得出《江表傳》裏的這段叙述,開篇就說:“(蔣)幹有儀容。以才辯見稱,獨步江、淮之間,莫與爲對。”也就是說,這人有學問,有口才,起碼在淮北地界很少有士人是他的對手。啊呀,是勳心說我當初跑九江去見太史子義的時候,怎麽就沒想着跟他打問一下這個蔣幹呢?
于是即從荀攸所言,去找了蔣濟。蔣子通曾在魯肅麾下擔任功曹,後魯肅伐吳東遷。他繼任爲廬江太守,魏國肇建。入安邑爲兵部侍郎,乃是荀攸的直接下屬。說起來也真巧,是勳才剛開口一問,蔣濟就笑:“子翼時在都中也。”
于是蔣幹千裏迢迢從九江老家來到安邑,這征塵還沒洗淨呢,就有好事臨門了。根據蔣濟的介紹,蔣幹在九江頗有盛名,故此自視也高,不願爲州郡吏也,認爲以自己的本事當做朝官,所以還一直是白衣“處士”。這回因爲族弟蔣濟得以進入魏國中樞爲官,所以他才前來投奔,尋找入仕的機會。
是勳一聽有門兒啊,此人既有野心,或能爲我所用。于是親自前去拜訪蔣幹,面談之下,覺得此人确有一定的長處——擱遊戲裏,智力值上80是穩穩的了。随即他便與荀攸、賈诩等人聚在一起,向蔣子翼面授機宜。
蔣幹一開口就不同凡響,上來便問:“公等欲如何呂布?”你們究竟想怎麽對待呂布?這是我前去涼州卧底的重要前提。倘若你們想要徹底剿滅呂布,那麽算了吧,我可不願意去做死間。
是勳聞言,即對荀、賈二人使一個眼色,然後笑對蔣幹:“羁縻之耳,或可使爲窦融也。”窦融曾經割據涼州,後歸光武帝,成爲開國功臣,最盛時其一門顯貴,有“一公、兩侯、三公主、四二千石,相與并時,自祖及孫,官府邸第相望京邑,奴婢以千數,于親戚、功臣中莫與爲比”。你明白當前時勢,魏王遲早稱帝,那他就是光武,呂布可爲窦融也。
蔣幹心說我要是瞧不清曹操有篡位之心,我還不來安邑呢,肯定跑許都去啦。既然不打算徹底消滅呂布,而是要羁縻他、收服他,那我倒是可以去跑一趟,爲公等立此功勞。是勳當即砌詞吹捧:“使窦融朝漢者,馬伏波(馬援)也,君可立伏波不世之勳!”
蔣子翼被是勳捧得有些飄飄然,當即應允,便揣着是勳的薦書奔了涼州,去投奔姜叙。姜伯奕當即把他引薦給呂布——當然不能說是是勳介紹的,隻說乃九江上士,與自己頗有些淵源,故此千裏來投。
蔣幹頗善言辭,分析天下大勢頭頭是道,呂布當即對他刮目相看,而且這人還善于拍馬,谀詞如湧,那呂布就更找不着北啦。呂布當即便以要職相授,卻被蔣幹婉拒了。蔣幹心說萬一說不通你,你将來不歸曹,我挂着涼國的職務就不方便跑路了,必爲時人所譏也。嘴上卻表示淡薄功名,此來隻爲佐公平靖涼州,并取西域,以成“定遠之功”。
呂布最佩服的人,一個是霍去病,一個就是班超,聽了這話更是骨頭都輕了,于是便征蔣幹爲師友,日常是言聽計從啊。就在前不久,他剛派蔣幹帶着窦茂的首級前去獻給曹操,順便窺探安邑動靜,結果蔣幹還沒回來,秦宓就先到了,他正郁悶呢——若吾之子翼在,豈容秦某妄懲口舌?
故此今日一聽說蔣幹回來了,呂布喜不自勝,幾乎便要親自出帳相迎。他就等着瞧蔣、秦二人唇槍舌劍大争辯的好戲哪!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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