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勳聞言大驚,差點兒就一個跟頭側翻在地!
我不是當世之人?當然不是,老子本是兩千年後穿越而來的呀!我靠這都能被你給看穿喽?難道這相面之術,果然包含有不爲人所知的科學道理嗎?真能一眼就瞧出某人的來時、去處,出生、壽考?難道我所穿越而來的這條平行時間線,其實是存在着“怪力亂神”的?本以爲是曆史故事,怎麽眨眼間改了仙俠了?!
不過仔細想想,其實“穿越”的概念雖然在後世已然廣爲人知,但在科學上仍然毫無根據不是嗎?即便老子不信天,不信鬼神,但連穿越都趕上了,還有什麽不能信的……
是勳城府再如何深沉,畢生最大的秘密(還超過了“李代桃僵”,冒充是氏子)被人一語道破,仍不免震驚恐懼,面色瞬間而變。朱衡瞧在眼中,喜在心頭——他身爲相者,觀察力自然極強,輕易即可洞徹人心也——嘿,初見時是令君眼中隐顯輕蔑之色,視我如江湖騙子,這回你可吓着了吧。
曹沖滿頭霧水,在旁邊連聲發問:“何意也?”朱衡隻是注目是勳,微笑不語。
是勳長長地吸了一口氣,竭力使自己的心緒平和下來。就算被人看破穿越者的身份,又能如何?難道這年月還能冒出幾個白大褂來,用拘束服把自己捆了。直接扛上解剖台去研究不成?再說了。朱建平是什麽身份。自己又是什麽身份?隻要絕口否認,這般荒誕之事,真的有人會相信嗎?
惶恐之意漸消,好奇之火卻不禁熊熊燃起——這真的是相面之能嗎?看相都能看出穿越來?還是說這位朱建平,其實是什麽“時空管理局”的偵探……好麽,又轉科幻去了。他究竟是怎麽瞧破的呢?離奇荒誕,莫此爲是,我可一定要打問清楚才成!
“建平所言甚怪也。吾非當世人,則何時人欤?”
朱建平這才緩緩地解釋道:“人世上合天心,聖主名臣,皆應星宿,則相其貌,而觀其星,壽夭可知也,榮辱可辨也。敢問令君生時,得無異象乎?”
是勳微微皺眉,心中疑惑——這還是相者的老生常談啊。跟我不是此世人有何關聯?他是因爲曹沖尚在,所以不肯明言。要拐彎子點醒我嗎?——“何所謂異象?”
朱建平道:“昔仲尼生,其母夢黑帝,語必乳于空桑之中;平王得子,掌中有武字,乃氏武也;鈎弋夫人兩手皆拳,遇孝武皇帝而得伸;霍子孟生而屋上慶雲,亭亭如蓋……似此,皆異象也,非常人所有也。”
東漢谶緯大行,這所謂的“谶緯”,不僅僅指些民謠啊、預言書啊,也包括了一切“天人感應”的迷信思想,于是把曆史上的著名人物全都塗抹上神性光輝。比方說:“孔子母徵在遊大澤之陂,睡,夢黑帝使請己已往夢交,語曰:‘汝乳必于空桑之中’,覺則若感,生丘于空桑。”這個不靠譜的故事就記載于著名的緯書《春秋演孔圖》之中。類似造假,漢人所擅長者也,部分流傳後世,部分就此湮滅——因爲實在是太過荒誕啦,誰信啊?
統而言之,非常之人乃有非常之相,或生時有異事、異夢、異景。最著名的,舜乃重瞳、重耳胼肋,劉太公他老婆是跟蛟龍野合生下的漢高祖。不過這些都是帝王故事,不好用來比拟是勳的,所以朱衡特意挑選了一些人臣之事——當然啦,把孔夫子都扛出來了,也算對是勳的刻意恭維。
是勳忍不住就哂笑搖頭:“吾生而無異也。”穿越算不算異?但你若不道明,我也不會主動提起,而你就算道明,我也未必肯于承認。
朱衡搖搖頭:“必有,而不知也。”你肯定生而有異象啊,隻是沒人注意到,或者注意到了沒往心裏去罷了——“何以知之?因令君之相混沌,非尋常人也。衡相人無數,即未必準,亦可略窺一二,唯令君之相難明也,故謂恐非當世人。唯天生人,必合于世,或有訛誤,稍前稍後,則其命乃無定數也。令君若生春秋,當爲孔門之賢,若生戰國,縱橫家也,若生前漢,必與蕭張齊也。而乃生之于今,是故衡無以相也。”
靠,白吓我一大跳,結果繞了半天,全都是一些恭維話,爲了掩飾朱衡瞧不準自己的壽數、命運的尴尬而已。是勳既感可笑,又多少有些失望,乃笑着反問道:“天尚有訛誤耶?”
朱建說天當然也會訛誤啦——“雷殛而死,豈皆不孝?忠良被刑,豈天不祐善人耶?天意故深,非人所可盡窺端倪,或者生令君當世,别有所用,特吾不知耳。”
是勳忍不住拍案大笑:“先生可以休矣。”你敗就敗了吧,就别跟這兒再砌詞找補啦。我本來想趁機扇你的耳光,以破除迷信思想,估計你知道我辯舌無雙,又向來不語鬼神,所以很難蒙住我,主動縮了——算你小子聰明。罷了罷了,我是何等身份,不會跟你一般見識。
略略瞟了一眼曹沖,意思是:如何?我就說朱建平相不了我吧。
誰想朱衡還不肯立刻收篷,反倒畫蛇添足:“令君相雖混沌,難知如陰,然氣色正不佳,有黑氣萦于眉間,恐近有厄難,隻在三數月間矣。慎之,慎之。”
唉呀,你還沒完了!是勳雙眉一挑,正待開口呵斥,朱建平卻主動站起身來,深深一揖:“衡知令君必不之信也,逢難乃知驗。吾今辭去,不便再擾令君。”你也别不信,也别罵我,我這就扯乎了,從你面前徹底消失。
是勳心說這又是江湖騙子的慣技啊,說你眼前就有災啦,而至于具體時間、具體内容,災厄大小,卻故作高深,特不明言。人誰還沒有個七災八難的?我要是明天吃壞了肚子,後天出門崴了腳,算不算“厄難”?小災小難的可能不會往心裏去,萬一病重點兒,災大點兒,那肯定會想起你的“預言”啊,到時候着急上火地去找你尋求禳避之術,那你不就能獅子大開口地騙錢了麽?
哦,以朱建平的名氣,估計不會問我讨要财物,但若有我堂堂是宏輔爲他做證,他名聲不是更響亮?這是想拿我當墊腳石使啊!
是可忍,孰不可忍?!好在你閃得快,要再敢多呆,我當場就命人亂棍打将出去!
不過是勳終究“宰相肚裏能撐船”,地位高了,名聲響了,做任何事情都要考慮到社會影響,真要是跟個相者置氣,反而破壞自家形象。再說了,這姓朱的若是個徹底不要臉的騙子,出去就能到處宣揚,說“朱建平爲是令君相,直言招禍,反爲打出”,那也不失爲一種反向宣傳手法啊。
老子才不上你丫的當!
因此是勳竭力維持着上位者的溫和微笑,把曹沖和朱建平一直送到大門口。朱建平緊閉雙唇,再不肯發一語,倒是曹沖勸了是勳幾句,說您可千萬保重身體,不可徹底忽視相者之言啊。而且臨分手前,曹小象猶豫了一會兒,突然詢問是勳:“近日弘農、南陽事,姑婿知否?”
是勳問什麽事兒啊?然而曹沖并不回答,匆匆揖别而去。
回入家中,是勳多少覺得有些心神不定,總覺得曹沖臨行前所言别有深意。于是他就把關靖、逄紀請來,詢問他們,最近弘農、南陽兩郡有出什麽特别的事兒麽?逄紀答道:“據報,南陽析縣、丹水,及弘農熊耳山南,近日生疫,死者已數百矣。”
原來如此,是勳忍不住就一拍大腿。敢情曹沖是擔心朱建平所謂自己的“厄難”是指疫病,但又不好明着提醒——你是在咒長輩得病嗎——故此以近日的疫情爲例。
要說這漢魏之際,因爲天災和人禍,疫病時有流行,死人無數。根據史書記載,桓帝時即有三次大疫,靈帝時五次,獻帝建安年間那就更數不勝數啦。比方說原本張仲景的《傷寒雜病論》序言中就說:“餘宗族素多,向餘二百,建安紀元以來,猶未十稔,其死亡者三分有二,傷寒十居其七。”再比如說原本建安二十二年,中原大疫,“建安七子”中除孔融、阮瑀二人早卒外,其餘五人竟然全都感疫而殁。
甚至後世還有好爲大言者,說漢末造成人口銳減的第一兇手,不是水旱天災,也不是兵燹戰亂,而是瘟疫,這就多少有點兒扯淡啦。正如是勳昔日對張仲景所言:“大兵必有大災,大災必生大疫。”這幾個方面都是相輔相成的,哪有僅僅瘟疫就全國上下死掉一多半人的道理?又不是歐洲中世紀的黑死病大流行……
所以曹沖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南方又有疫病流行的消息,第一時間就因“厄難”聯想到了瘟疫,特意拐着彎兒地提醒是勳。是勳想通了這一點,多少也有些含糊,當即傳喚:“請許先生來。”
時候不大,張仲景的弟子、是府家醫許柯就躬着腰跑了進來,見面先問:“主公身體不豫乎?”是勳一撇嘴,别說喪氣話,我沒病。然後問他:“卿師何在?”張仲景這幾個月可不能離開安邑啊,萬一疫病真的傳播過來,我得請他救命哪。
誰想到許柯卻回禀道:“因聞弘農、南陽有疫,家師前日告假前往矣。”是勳嘴角不禁一抽,心說這家夥跑得還真是快……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