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活兒高堂隆合适,沮授不合适——沮子輔那也是堂堂二千石的太守,下戰書這種小事兒怎麽也輪不到他啊,倘若真的爲報私仇,把沮授撒出去了,反啓敵方之疑。
是勳已經猜想到了,陳宮很可能攔着自己,不放自己去見呂布——終究自己舌辯的名聲哄傳天下,陳宮不能不有所擔心,自己真把白的說成黑的,真把呂布給勸離了關中。所以他謀劃着先派高堂隆去下戰書,而且,先奔的益州陣營,然後再請求益州兵護送高堂隆前往涼州營中,去面見呂布。
倘若自己走這一趟,即便赍着戰書前往,劉備也必然生疑,不肯讓自己去見呂布——說不定法正、徐庶等就先攔着,不放自己去見劉備呢。可是向來無名、地位也較低的高堂隆去了,劉玄德乃不疑有他也。
曹操在戰書中寫道,五日後決戰,劉備不肯批,說這事兒得呂将軍決定,你應該先去見呂将軍。高堂隆說我正懷揣着給呂将軍的戰書,要不您派人送我過去得了。劉備乃發一小隊兵,護送高堂隆前往涼州軍營。
陳宮早有指令,若曹營使來,先必禀報于他。問題這回曹營使者是由益州軍送來的,自然一路暢通無阻,直接便來至呂布面前。呂奉先展開戰書一瞧,上寫道:“拜上左将軍、溫侯、領涼州牧呂……”不禁一愣,我的軍号不是征西将軍嗎。啥時候升官兒了?
乃問高堂隆。高堂隆答道:“侍中是宏輔适自許都來。赍旨拜君侯爲左将軍,得未到耶?”左右瞧瞧,果然不見陳宮:“吾知之矣,聞陳公台素嫉是侍中,必爲所阻也。”
呂布聞言大怒,心說陳宮你怕是勳前來遊說于我,因而橫加阻撓,這心情我可以理解。問題你得先問問清楚喽,他究竟幹嘛來的啊。他如今可是來給我加官晉爵的,就這你也敢攔?你不想讓我升官嗎?便即一指魏續:“可往迎之!”
魏續等武将向來與陳宮不大和睦,聞言一拱手:“若公台相阻,奈何?”呂布說奈你媽何,他難道還敢攔你?難道你還怕陳宮不成嗎?
魏續當即接令:“臣知之矣。”出帳上馬,便疾馳來迎是勳。
這邊呂布再瞧戰書,面色陰冷:“吾四日前言五日後戰,孟德乃欲拖延耶?”提起筆來,把“五日後”三字劃掉。改成“明日”,然後擲回給高堂隆:“回複孟德。明日便要取他首級!”高堂隆喏喏而退。出帳來抹一把冷汗,心說我知道爲啥是宏輔要找個有膽色的人來行計了,原來呂布名不虛傳,威嚴正盛,要真是來個秦舞陽,說不定見了呂布如見秦王,當場就要“色變振恐”。
這出戲雖說隻有一場,高堂隆的台詞也僅兩句,但難度系數未見得就小。首先得要能扛得住呂布的威壓,演戲的重點在乎自然,你真要被呂布的威勢吓住,面色慘白、神情猥瑣,外加台詞結結巴巴的,對方若起疑心,多問幾句,或許便會露出馬腳。而即便高堂隆演技高超,可比荊轲而非秦舞陽,若然呂布再有所問,那也要能夠臨機應變——所以膽色不可或缺,口才亦須便給。
好在呂布又沒怎麽過腦子,直接就派魏續去迎是勳了,高堂隆得以順利地達成使命。他心說我的任務算是圓滿啦,下面就看是令君,能否真的說動呂布退兵了。
再說魏續将是勳接至涼州營壘,呂布早已身率将吏,于轅門相迎,随即擺設香案,面北接旨。是勳即從懷内掏出诏書來,骈四俪六,一番誦讀。
他當然不是才從許都過來,然而曹操實執國政,爲了便宜行事,身邊帶着不少的空白诏旨呢,臨時拟就一份,加呂布左将軍号,僞造起來亦不爲難——況且也不能完全算是僞造,隻要他過後打個招呼,這左将軍加号那也是妥妥地會落在呂布頭上,不至于食言而肥。
其實重号将軍亦國家重器,照道理來說無可如此倉促而封,好在那終究隻是個空頭銜,并無實際統屬。這要是換了三公、九卿,即便如今漢之公卿亦皆備位而已,也不是曹操想封就能封的——他終究還不是天子,而即便已登寶位,亦須尚書配合,才能頒此诏旨。皇帝一言而決,那隻是理論上的說法,實際也必須受到相權的制約,否則曹操直接以漢帝之命封拜呂布爲涼公,與其數郡建國,而不是空口許諾,那呂布不得樂壞了嗎?還有什麽事情不好商量的?
是勳讀诏既畢,呂布拜伏叩謝,雙手接過诏書——若爲公卿之命,甚而封國之诏,按習慣必須三辭三讓,将軍号那就算了,可直受之也。
這邊呂布才剛站起身來,是勳一拱手,就打算開言遊說,誰想到這回陳宮嘴皮子倒快,插口便道:“敬送天使。”好了,诏也宣了,事兒也完了,是宏輔你趕緊滾蛋吧。
是勳斜眼瞟瞟陳宮,心說你未免想得太美啦,我既得見呂布之面,哪有一言不發便即閃人的道理?你以爲還能攔得住我嗎?當下微微一笑:“勳千裏而來,沖冒風霜,實饑渴矣。”呂布趕緊一擺手:“宴已設下,專待宏輔。”
重臣奉命前來宣诏,是不是得以祖道爲名獻點兒财物、給點兒賄賂,暫且不論,飯你總得留人吃一頓吧,哪有诏書一宣完就趕人走路的道理?呂布又不是初入宦途的毛頭小子,這種道理不會不懂——真就這麽趕天使走了,恐怕會成爲全天下的笑柄啊。
然而呂布躬身相請,是勳卻先不動,卻又瞟了陳宮一眼:“未知此間主事者,呂将軍耶,抑陳公台耶?”你請我吃飯,陳宮卻要趕我走,究竟你們誰能拿主意啊?究竟你們誰是主,而誰是從?!
呂布瞪了陳宮一眼,随即望向是勳,黑面堆笑:“公台戲言耳,宏輔毋罪——請,請。”
于是是勳大搖大擺地跟随呂布入帳,即在客位坐下,涼州将吏以陳宮爲首,也分列兩排相陪。這邊呂布還沒有舉杯呢,陳宮先滿了酒,雙手舉起,朝是勳遙遙一敬:“宏輔遠來辛苦,請勝飲。”是勳心中暗笑,你幹嘛?想拿酒來堵我的嘴?汝當我爲三歲小童不成嗎?伸手一遮杯口:“且慢——公台得無不欲呂将軍高升耶?”
你是不想讓呂布升官吧?要不然幹嘛要親自跑雍水邊去攔我?
陳宮一肚子的氣,心說我幹脆把事兒道明了,把臉撕破了吧,省得你陰陽怪氣,想趁機離間我和呂布之間的關系。當即冷笑着把酒杯就給放下了:“宏輔此來,非爲朝廷宣旨也,實爲曹操……”
誰想話沒說完,卻又被是勳給打斷了。是勳一副恍然大悟狀:“吾知之矣,爲朝廷封拜呂将軍,而不及公台,是以公台不怿。”陳宮又驚又怒,急忙分辯:“宮非貪戀名位者也!”是勳點頭:“乃是謂呂将軍爲貪戀名位者耶?”随即一擺手,環視衆将:“或雲卿等爲貪戀名位者耶?呂将軍得加左将軍号,難道卿等不喜耶?”
魏續、侯成等人紛紛表态:“吾等甚喜。”紛紛舉起酒杯來:“爲主公賀!”是勳也跟着舉杯,順便還刺一句陳宮:“公台不怿,是以不飲耶?”陳宮心說你有完沒完啦,我這才把酒杯放下,所以比别人慢了一拍再舉而已——不行,再與此賊口舌相拼,恐無勝算,反啓呂布之怒……
想到這裏,幹脆舉着酒杯站起來了,而且喊的聲音比誰都響:“宮爲主公賀!”随即一口氣幹盡杯中之酒。呂布滿臉的得意,舉起杯來朝衆人點點頭,随即又轉向是勳:“朝廷如此重布,不敢不竭誠以報天子深恩。”
陳宮先把酒給喝了,然後趁着是勳正飲酒的機會,仗着酒氣遮臉,加快了嘴皮子抖動的速度,一口氣說道:“吾等必佐主公,伐滅擅權曹賊,以衛天子——宏輔以爲若何?”
是勳放下酒杯,撇嘴一笑:“吾自許都來,未識呂将軍與魏公何以争也……”不待陳宮或解釋或質問,直接把面孔轉向呂布:“然将軍以爲此戰可得勝否?”
呂布志得意滿地回答:“吾有涼州百戰精騎,而曹軍勢沮,安有勝之理?”
是勳又問:“然将軍必取長安否?”呂布點頭:“可一鼓而下也。”“将軍欲入河南否?”呂布輕輕搖頭:“待塞桃林,應勢而作。”我本沒打算順勢殺入河南的,但這是軍事機密,不能告訴你,隻能跟你說,關中我要定了,至于河南,可再因應形勢需要而定。
是勳一皺眉頭:“桃林不可守也。”突然瞥一眼陳宮:“公台多智,必能見此,孰不與呂将軍言之?”
嗯?呂布濃眉一擰,心說這是什麽意思,爲何“桃林不可守”?那般險要地形,若再築起營壘,即萬馬千軍不得過也,哪有守不住的道理?其中有啥緣由,爲什麽說陳宮“必能見此”,卻不肯跟我提起?也不由得注目陳宮。
陳宮斷喝一聲:“宏輔慎言,孰謂桃林不可守耶?!”
是勳也不理他,隻是面對呂布,一字頓地說道:“吾試爲将軍言魏之必敗之勢,将軍願聽否?”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