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醫令秩爲少府屬官,秩六百石,在官場上是個小角色,而演義中說吉平不過一名普通太醫,那就更沒誰會去注意了。然而是勳不同,他是了解原本曆史的,并且前世不僅僅讀過演義,亦曾多次通讀志書及相關史料,尤其對于演義之刻意虛構,與曆史不契合處,做過專門的研究。所以他一聽吉本之名,立刻就想起來了——我靠這又是一個大“反賊”啊!
演義中的吉平,固然以真實曆史上的吉本爲模型,但二人的事迹卻迥然不同。吉平參與的是董承的謀反,時爲建安五年(200年)——在這條時間線上則爲建安六年,而這條時間線上的董承假稱衣帶诏謀反,也提前了,是在建安三年(197年)——吉本參與的卻是建安二十三年(218年)耿紀、金祎等人在許都發動的叛亂。
原本曆史上的建安二十三年,是何種政治環境呢?當時曹操不但封藩建國,成爲魏公,而且還進位魏王。建天子旌旗。那真真正正距離篡位隻有一步了。再想挑出個中間環節來,除非象王莽那樣做假皇帝……曹操把王國都城和統治中心設置在邺縣,與其世子曹丕等皆居于彼處,許都朝廷基本上放空——否則也不會一年多以後關羽北伐,前鋒逼近許都,要驚得曹操差點兒遷都了。
這一年的正月,少府耿紀、司直韋晃,以及京兆人金祎。與吉本父子(吉邈、吉穆)一起在許都發動政變,聚集了家仆和閑雜人等一千多名,趁夜攻打留督許事的丞相長史王必,因爲有金祎派人做了内應,王必大敗,中箭而走。王必平素與吉邈向來交好,又不知道對方也參與了逆謀,就想跑去吉邈府上求助。一說他被手下人勸止了,說:“今日事竟知誰門而投入乎?”一說是還沒進門,就聽到吉家人詢問:“王長史已死乎?卿曹事立矣!”吓得掉頭就跑。總之等到天亮。王必還活着,逐漸聚攏殘部。并且得到颍川典農中郎将嚴匡的協助,終于平定了叛亂。
可是最終王必還是因爲傷重而挂了。王必雖然職務不高,卻是曹操駕前第一寵臣,曹操爲此怒發如狂,當即跑到許都,把漢臣來了趟大清洗——“于時衣冠盛門坐紀罹禍滅者,衆矣。”
演義中也有提及此事,但是因爲已經把吉本(吉平)給提前用了,故而僅言其二子,加上耿紀、韋晃、金祎,稱爲“讨漢賊五臣死節”。
總之,這事兒是勳是清楚的,所以當初出任光祿勳,曹操把耿紀耿季行派給他當副手,他就多少有點肝兒顫。然而耿紀此前參丞相幕,做事精細、勤勉,深得曹操喜愛,你沒有真憑實據,總不好說他心向漢室,将來必會謀反,要曹操提前加以防範啊。
其後曹操封藩建國,是勳一門心思趴在對魏國官制和選舉制度的設計上,就把這碴兒徹底抛去了腦後——曆史已經給改得面目全非啦,原本該造反的,是不是還會反?那真是誰都預想不到。至于耿紀留在許都,得以邁上跟原本曆史相同的少府的高位,是勳甚至都未及關注,而即便關注了也不會往心裏去——如今魏官才是實的,漢官都是虛的,有多大權柄,能鬧出啥事兒來?
況且近兩年形勢亦傾向于曹家——不是小好,而是大好——再加上曹操本人并不居于許都,又有誰敢來虎口拔牙呢?總結曆史教訓,欲敗權臣集團,必須達成兩個重要前提,一是把天子抓在手裏,二是直接斬首權臣本人。那些伏刺客、獻毒酒的事兒就不用提啦,桓帝誅梁冀,就是急派黃門令具瑗并司隸校尉張彪率騎士、虎贲、羽林等千餘人圍其府邸,冀乃自盡。
再往後瞧,司馬懿主持的“高平陵之變”其實挺危險的,因爲光奉了個太後,既沒得着天子,也沒能第一時間幹掉曹爽。若曹昭伯用桓範之言,“以天子詣許昌,征四方以自輔”,則鹿死誰手,尚未可知也——不過那豬頭三曹爽自己就先降了,算是特例中的特例。
所以原本曆史上的耿紀、金祎等人就是在冒大險,即便他們真能擊敗王必,控制許都,進而挾持天子,也未必能夠動搖曹操的根基——關鍵關羽正圖謀北上,距離許都比邺城近便許多,所以他們想依靠劉備勢力做外援。而在這條時間線上,曹操同樣不在許都,耿紀等人同樣還沒聚集起多少黨羽來,在外無關羽的情況下,起事的成功率就低至可憐,是勳覺得,他們也沒那麽傻?故此未加關注。
然而造反看大勢,這大勢既包括了成功與否的可能性,也包括了遷延不決的後果。在原本曆史上,曹操已稱魏王,距離篡位僅止一步,所以耿紀等人不得不動手——再等兩年,等曹操真篡了位,咱們還能有機會嗎?而在這條時間線上,曹操的名位雖然還沒有那麽高,但其大勢更爲完滿,所以耿紀他們也不敢再空耗下去啦。
可是這票人黨羽不多,能力有限,還真不敢跟曹操硬磕,故此就趁着曹操南征,許都光留下個沒蛋用的王必的機會——其實還多了個曹德,但此公在政治鬥争方面也是二把刀——被迫密謀舉事,壓上身家性命去梭哈一把。但與原本的曆史不同,他們還希望能夠誘捕曹昂,以爲人質。曹操未必會投鼠忌器于漢天子,但他很可能因爲兒子被擒而亂了方寸,舉動失措,則亂黨便有成功的機會啦。
原本曆史上的魏王世子乃是曹丕,要比他大哥嚣張得多,也精明得多,況且當時曹操還在邺城,你想光誘出一個曹丕來也不現實。而在這條時間線上,耿紀等人乃獻計,使劉協假作起意禅讓,曹德、王必等皆不能阻,或許便能将曹昂給引誘過來啦。
此事可能會引發兩種後果,一是曹昂赴許,正好趁此機會将其擒下;二是曹操親自回來了,那咱們便暫且偃旗息鼓,另等機會——能夠因此而延緩曹操平定江東的步伐,也算于天子有利。
一開始計劃進展得挺順利,不僅真把曹昂給诓來了,還秘密地挾持了欲圖入許進谏的荀彧——若舉荀文若爲旗号,利用他的政治影響力,招聚友軍的機會便又大上三分。可是沒想到,是勳也跟着曹昂一起來了,更沒想到,他一到許都,席不暇暖便前往阙下,主動請谒天子。
給劉協和耿紀他們牽線搭橋的,便是太醫令吉本,原來的計劃:陛下您隻要假模假式放出禅讓的風聲就得,其他手腳都由我們來辦,則萬一事敗,也不會牽連到您。然而是宏輔辯舌無雙,就怕他跟劉協見面以後,三言兩語,便讓那中二皇帝暈頭轉向,洩露了其中機密。尤其劉協本人在當年董承叛亂之時,就被是勳給吓着過,覺得這位平素瞧着溫文爾雅的是侍中,其實比曹操還要可怕——光他那徹底藐視皇權的眼神,曹操就絕不會有!所以一聽說是勳請谒,劉協就慌啦,趕緊的召吉本前來商議。
吉本也拿不定主意,于是匆忙出宮,去禀報耿紀。耿紀一琢磨,矢在弦上,不得不發,幹脆,咱們提前舉事,這就召集人手,攻打王必,嘗試捕拿曹德、曹昂——聽說他們都在相府,跟王必在一塊兒啊,正好一舉成擒——至于是勳,就讓天子先去敷衍着他,把他暫且留在宮中。
這就是爲什麽是勳溜溜兒地在宮門前等了兩個小時,才等到劉協派木恩前來傳召。木恩爲中常侍,一般這種叫人、領人的活兒不歸他管,劉協是怕随便派個小宦官過去,若被是勳一威吓,漏出點兒蛛絲馬迹來,反爲不美。中常侍秩二千石,就比是勳低一級,總不會随便掉鏈子。
——其實木恩等宮中之人,基本上都沒有參與耿紀、吉本等人的密謀,但常在帝側,要說對那麽大事兒毫無覺察,那也是不可能的。是勳多敏啊,若被其發現了些微痕迹,不肯受羁于宮内,恐怕會産生不妙的後果。
可是劉協沒有想到三點:一是曹憲得到點兒風聲,臨時派了任曙吉去暗示是勳;二則是勳一聽吉本的名字便有無窮聯想;最重要的第三點,自從袁氏兄弟火燒青瑣門,盡誅宦官以後,閹人在士大夫面前就天生的腿腳發軟——你以爲現在的中常侍還是從前的中常侍?是張讓,是趙忠?敢在朝臣面前犯橫或起碼不卑不亢?
木恩本來便畏懼是勳的權勢,結果被對方一放狠話,當即就慫了,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合盤托出。是勳一聽,那沒跑啊,劉協先召見吉本,再傳召自己,肯定吉本臨時出宮去找别人問計去啦,他們想幹什麽?難道曆史又要重……提前上演嗎?!
當然這些事兒,身在宮外的耿紀等人并不清楚,他們隻是提前了政變的計劃,拉拉雜雜聚集了一千多人,匆忙前去攻打相府。金祎的内應打開了府門,衆人一擁而入,四下縱起火來——此即是勳才退至宮門,便遠遠望見的一派紅光是也!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