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、離間江陵

中書台的日常事務,是勳慣常大撒把,大多交給左仆射劉晔和右仆射董昭去處理,這回接了科舉考試的活兒,便幹脆徹底放手了,單辟一間靜室,召集陳群、任嘏、荀悅、劉放四人過來商議。

是勳首先提出,咱在定考題前,先得圈定考試範圍,倘若漫無目的地出題,既是對考生的不負責任,也很難判定高下。明經、明法、明算、治劇、知兵五科,明法、治劇都好說,即以漢律爲題;明算的範圍最好不出《周髀算經》和《九章算術》……

至于知兵,陳群提出以《孫武兵法》、《吳起兵法》、《太公兵法》、《司馬法》四部書作爲考試範圍。是勳點一點頭,随即補充道:“仍須增一書也。”衆人拱手相問,是勳微微一笑:“《新書》豈可或缺?”

所謂《新書》,後世稱之爲《孟德新書》,乃曹操自著兵法,由是勳先把稿子“請”了去,首先刻版印刷,刊發各地——《新書》是曹操自己定的名兒,他就算再狂妄,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字給列于其上啊(列名倒有可能)。是勳說了,吾等爲魏國選拔人才,豈可不用《新書》?豈可不顯揚主公之宏略耶?

衆人紛紛撫掌贊歎:宏輔所慮深遠,吾等不及也。是勳心說其實你們是想誇我馬屁拍得到位?直說也無妨,我不會臉紅的……

至于《明經》,考試範圍自然得是儒家經典,就如同後世的進士科一般。主要考“四書五經”。不過實話說。“四書五經”的總量并不算龐大。全加起來,還未必有初中生一學年各科目的課本兒字數來得多(當然啦,中學課本并不要求全書背誦),範圍既小,一則導緻了生員往往隻摳“四書五經”,卻不讀别書,知識面非常狹窄,二來也迫使考題是越出越偏——比方說挑一句完整的話。掐頭去尾裁當間兒,光剩下跨句逗的一小段,根本讀都讀不通,不是把故典背得滾瓜爛熟的,連出于何書都琢磨不清楚。

這般出題,要求把學生的精力全都耗費在對典籍翻來覆去的背誦上了,别說實務,就連典籍的文意都未必有時間去深刻領會,那還不考出一群書蠹來?科舉制日益成爲束縛思想、糟蹋人才的毒瘤,部分根由即在于此。

所以是勳說了。明經科既然最重要,那麽考試範圍也必須得廣。非真正飽學宿儒别想得着好成績——咱們就以“建安石經”作爲範圍。衆人亦皆首肯。

其實是勳心裏想的是,“建安石經”我是第一個摹下來刻版印刷的,别家書坊都算跟風兒,版本無我之精、銷路亦無我之廣。可以想見的,一旦科舉之诏頒行天下,士人們必将四處搜尋我家的印本去刻苦研讀——古往今來,何種書籍銷量最廣,利潤最高哪?肯定得算教輔類啊!

他早就想好了,再可利用這次自己主持科舉考試的機會,完了把所有通過的卷子全都結集出版,就跟後世的八股文卷似的,肯定又能大撈一票!

陳群、荀悅等人都是傳統文士,爲人誠實(可能劉放腦筋要相對比較活一點兒),就誰都沒想到是令君隐藏在光明正大的考試計劃之下,竟然還有着種種金錢算計……

其實不僅如此,“建安石經”的藍本是古文經,标注是鄭氏學,是勳得着機會,還摻和進不少私貨去(比方說添入《孟子》)。他在河東、朔州、幽州任上,以及對于自己影響力較大的青、徐等州,盡皆恢複郡校,即以自印的“建安石經”爲主要課本——當然啦,不是白送的,而是官方采購。所以這些地方的士人,也包括了相當多的寒門子弟,天然對“建安石經”比較稔熟,相信圈定石經爲考試範圍,等于爲這些士子大開了方便之門。

圈定範圍,昭示天下以後,下面就要考慮考試流程、規章,以及出題種類和判卷标準啦。這一研究就是一個多月,其中陳群等人是全程跟進的,文部尚書荀悅卻隻跟了四天便突然病倒,然後于四月初猝然辭世。

荀悅字仲豫,乃荀淑之孫、荀儉之子,也是荀彧的堂兄,荀氏一族中最年長者。荀悅的去世,無疑如同不久前荀彧離職一般,都對荀氏乃至于汝颍集團造成了沉重的打擊——這是本年春夏之交去世的第三位重量級政治人物。

第一位自然是陳登陳元龍,第二位死得比荀悅早,但消息卻要在荀悅去世後才始傳至安邑——荊州牧劉表在被兒子、侄子軟禁之中憂憤而卒,享年五十五歲。

劉表去世的消息傳到安邑,曹操召集群僚會商,說劉表既死,江陵自然人心離散,劉琦、劉磐與劉琮、蔡瑁等人的矛盾必然激化,咱們要不要先暫緩攻打江東,秋後先去滅了劉琦呢?

荀攸、程昱等人全都表示反對,說劉氏僅有江陵與江南小片領地而已,荊南四郡獨立傾向非常嚴重,韓玄、趙範等郡守曾先後遣人到許都去谒見天子,表示自家并無反意。故此這種小勢力,留不爲禍,滅不旋踵,真沒必要主公您親自率兵去讨伐啊。賈诩也說:“可遣一使往江陵去,明爲吊唁劉景升,實窺劉氏動靜也。若彼能上下一心,或須征伐;若彼仍不和睦,乃可間之,坐收漁人之利。”

曹操說這主意不錯,那麽派誰前去合适呢?

是勳眼珠一轉,突然間想出一個合适的人來:“諸葛孔明曾久居襄陽隆中,亦聘黃承彥之女爲妻,惜乎南北交兵,不得合卺。乃可遣孔明前往,一則吊唁劉景升,二則迎娶黃氏女,且可于成禮時遍邀荊襄士人,遊說取利……”

曹操一拍大腿,說這人選允當——“吾即上奏天子,遣孔明持節往吊!”不過諸葛亮如今隻是魏官,那就必須得再給他加個朝官的頭銜,才好以朝廷的名義前往荊州啊——當然啦,這種事兒對曹家來說,真是再簡單不過了。

諸葛亮臨行前,是勳特意找到他,遞給他一張名單。孔明展開來一瞧,隻見上面寫着:“北地傅公悌(傅巽)、河東裴文行(裴潛)、颍川趙伯然(趙俨)、杜子緒(杜襲)……”

是勳說了,此皆“心向朝廷者也”——部分是他在後世的史書上讀到過的未來的魏官,部分是他上次出使荊州時候打過交道、了解其心意的——關照孔明,多跟這些人接洽,他們雖然手裏沒啥權力,卻都是有識之士,你就算不能趁機把江陵給攪成一鍋粥,能把這些人中的幾位救出劉琦魔掌,使歸北方,也算大功一件。

孔明喏喏而去,這一走就是四個多月,差點兒沒趕上曹操的南征。不過成效也很顯著,孔明不但帶回了黃氏女,還撈出了裴潛、杜襲二人,并且禀報曹操,說劉琦身體孱弱,三天兩頭得病,大權都掌握在劉磐手中,然而劉磐爲人殘暴無親,除黃忠外,文聘、王威等将盡皆與其不睦;蔡瑁一直在謀劃東山再起,擁戴劉琮上位,貌似跟文、王等将已然接上了頭。

按照曹操的授意,諸葛亮暗中允諾蔡瑁,一旦推翻劉琦、劉磐的統治,将荊州歸于朝廷,朝廷即允許劉琮承襲乃父之爵,等到成年,亦可入朝擔任九卿,蔡瑁本人也能封侯——反正如今許都的朝廷隻是個空架子,曹操壓根兒不吝惜各類封官許願。

一聽說江陵内亂将發,曹操頗感欣慰,于是重賞了孔明,仍以其參丞相軍事,跟随出征江東。

這邊兒大隊人馬陸續離開安邑南下,仍以世子曹昂守護都城——許都的防務則交給了曹德與丞相長史王必——那邊是勳等四人就忙着準備科舉考試的事宜。一時間四方士人輻辏、會聚,數量幾乎超出了是勳原本估算的兩倍,不但傳舍、旅店全都擠滿,米價、鹽價騰貴,而且把整個選部上下全都忙得手足無措。結果不但是家、陳家的門客們盡數上陣,是勳最後還被迫從許都召了一批太學生過來幫忙。

而且原本的一次性考試,被迫分爲先後兩場——第一場考明算、治劇等科目,第二場光考明經。考試多以策論爲主,不是光靠背死書就能過關的,也沒有後世的标準考卷、标準答案,結果導緻判卷時間比預估的時間延長了三倍還要多。

有趣的是,臨考試前三天,突然魚他來報,吏部侍郎是寬來拜。是勳聞言就不禁一皺眉頭——是氏兄弟當中,他與是寬的關系最爲生疏,即便同在安邑爲官,相互間的走動都非常稀少,甚至還不如是勳與董昭、王粲等人的交往來得熱絡、頻繁——心說那家夥怎麽突然想到登我的門了?

是寬名位雖低,終究算是是勳的族兄,他不得不整頓衣冠,親往門前去迎迓。見了面一瞧,原來是寬不是一個人來的,身後還跟着一位呢——卻也并非其妻麋氏。是勳打眼一望,不禁大吃一驚:“大兄何由到此?!”原來此人非他,正乃是儀之長子是著是伯明是也。(未完待續。。)

ps:  昨天“起水生風-sc”朋友在微博上指出一個bug:《托孤之重》裏說是氏生的是陳均,陳肅是陳登前妻所生,但是《赤面之疾》裏已經說是氏嫁給陳登,生下一子,起名叫做陳肅。

首先感謝他看文如此細緻,然後……翻回去查了一下,不是僅僅改動幾個字就可以解決問題的,隻好先放着。日後若再有牽涉是氏和陳肅兄弟的内容,以《托孤之重》的設定爲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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