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于周朝的封爵系統,後世一直争論不休,到了是勳原本生存的那個時空,普遍認爲所謂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五等爵位,都是春秋以後儒家生造出來的,或者起碼是經過了加工、修飾的,正經西周時代還并沒有那麽明确和完善的體系。,
查周代(包括東周)的原始典籍和金文,對于各諸侯國君的稱呼非常混亂,首先所謂的“子爵”以上,國君都可稱某某公,其次一會兒稱公,一會兒稱侯,一會兒又稱子的也不在少數。并且就理論上而言,爵位越高應當數量越少,爵位越低應當數量越多——不可能一國十元帥、十大将、百上将,然後隻有二十來個中将、少将的——可是遍查春秋諸侯,傳統認爲的侯、伯最多,子、男卻偏偏少得可憐。
對此當然有各種不同的解釋——仍然認爲五等爵制存在的學者也不在少數——就是勳本人的看法,其實西周分封諸侯,本沒有明确等級劃分。在畿内爲王卿士的,以及宋國這樣前朝後裔的稱公,畿外爲侯,侯這個字出自殷朝,指鎮守地方的軍事貴族。所以作爲一種尊稱的“公”,大家夥兒關起門來都可以叫。伯即爲霸,是對處于關鍵節點,可統馭多路諸侯的君主之尊稱;子爲外族依附(如楚子)。男則多爲附庸(如許男)。
說白了。最初的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并不成其爲上下分明的的等級系統。某些爲尊稱,某些表來源,直到春秋以後,才被儒家(或者也有别的什麽家的貢獻)給嚴密編織起來。
最早對周朝五等爵制産生懷疑的是宋朝人,而在漢魏之際,大家夥兒仍然執著于儒家舊說,認爲五等爵制是存在的,是勳也沒想着就這個問題發表一篇可能被指斥爲“異端邪說”的學術論文。所以他這會兒趁機就說啦。既然你們認爲光給曹操建個公爵不合适,要不咱們直接恢複周代的五等爵,如何?
“我漢承秦制,制爵二十等,授田及宅。然自公士迄大庶長,久不授也,列侯反分而爲亭、鄉、縣等号,是知舊爵之不敷用也。既如此,阖複周禮?”
漢朝的爵位制度,最早是延續秦朝的。爵分二十等,從公士一直到列侯。第八等公乘以下俗稱“民爵”,可以用來賞賜沒有官位的人。這套玩意兒一直延續到北宋,時不時地還要拿出來耍上一番,不過唐以後已被稱爲“古爵”,用得越來越少了。
至于東漢,基本上就沒怎麽用過這套爵位體系——理論上依然存在——真正使用的隻有最高那兩級,也就是十九等的關内侯(秦稱内侯或綸侯)和第二十等的列侯(避武帝劉徹諱,徹侯改稱),而且逐漸從列侯中又區分出不同食邑大小的亭侯、鄉侯、縣侯出來。所以是勳說了,既然這一套咱不怎麽用了,幹脆全都給改了,上承周禮,複五等爵,如何?
對于儒家來說,追慕周朝制度那是政治正确——雖然王莽也追慕過,然後政治極端不正确……當然啦,具體到實際事務上,要是言必稱周,那肯定是讀書讀傻了的白癡。恢複井田?分封列國?傻瓜也知道不行啊。可倘若隻涉及禮儀制度,比方說爵位系統啥的,倡言恢複,就不會遭人诟病啦。
在原本的曆史上,最早提出複五等爵的,乃是曹魏的權臣、相國司馬昭,很明顯,這是爲了自家篡位埋下伏筆。是勳現在提出這事兒來呢?倒并沒有琢磨那麽多——曹操篡位的時機還不成熟啊,也沒必要我去給他埋伏筆,不還有董昭在呢嘛?他隻是簡單地想把水攪混,好讓荀彧他們沒法揪着自己當場表态。
是宏輔侃侃而談:“《左氏.襄公十五年》載:‘王及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甸、采、衛、大夫各居其列。’《國語》亦有雲:‘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,規方千裏以爲甸服,其餘以均分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使各有甯宇。’北宮锜嘗問孟子:‘周室班爵祿也,如之何?’孟子雲:‘其詳不可得聞也。諸侯惡其害己也,而皆去其籍。然而轲也嘗聞其略也。天子一位,公一位,侯一位,伯一位,子、男同一位,凡五等也……’”
就此開始大段地背書,以述周代五等爵确實是存在的,并且是一套行之有效的分封和管理制度。旁人多次想要插嘴:那難道如今複五等爵,也要複封建制嗎?給了曹操藩國,别的什麽侯爵、伯爵,給不給藩國?卻都被他直接背古書給岔開去了。等到好不容易背完收工,啊呀,天都已經黑啦,今天散了,散了。
是勳可是沒有想到,還真有人把這事兒給當真了,郗慮第二天一早就過來找他,将出一篇《封建論》來,把他昨天背過的書重新組織一番,正式建議朝廷恢複周代五等爵位,并且可從曹操爲始。郗鴻豫也鬼啊,他身爲鄭門領袖、經學大家,提出複古之議,不管成與不成,那在學界影響上都是可以加分的啊。
當然啦,是勳那些話不是光跟他一個人說的,大庭廣衆之下而言,他不敢直接貪天功爲己有,所以跑來找是勳,說我拟定了這麽一篇上奏,你也附個名。是勳擺擺手:“吾知鴻豫之意也……”我知道你既想給自己在學術上出成果,又想借機拍曹操馬屁——“然勳處嫌疑之地,不可附署。”前一個目的也就罷了,我懶得跟你搶,對于後一個目的,我是曹家姻親。在這件事兒上得避嫌。不便直接表态。
郗慮既然跟是勳打過招呼了。又能獨得大功,當下歡天喜地地就去了。是勳低下頭來想想,要真複了五等爵,自己或許能弄個伯爵當當……要是把那“三戶亭”的詭異名号給換了是最好……
正跟這兒瞎琢磨呢,突然門上來報:“中軍師、陵樹亭侯來拜。”是勳一聽,荀攸怎麽想到來上我的門兒了?哦,昨天你們逼我表态未果,這幹脆跑過來堵門了是嗎?豈有此理!可是也不好擋駕——才剛送郗慮出去。估計那倆就能正打個照面兒,自己就算臨時稱病也不趕趟啊……
隻得親自出迎,把荀公達讓入正堂,分賓主落座。上了熱水以後,荀攸左右瞧瞧,那意思:請摒衆人。是勳擺擺手,仆役、侍從全都退下了,荀攸這才突然站起身來,一揖到地。
是勳一頭的霧水:“公達,此何意耶?”咱們剛才在門口不是都已經揖過了嗎?你突然間又揖一下。還是“長揖”,瞧架勢是向我緻歉啊。這究竟是什麽意思?
荀攸揖罷,表情誠摯地說道:“宏輔爲丞相姻戚,處嫌疑之地,昨日故不當強诘也。是攸之誤,還請恕罪。”你身爲曹操的親戚,相關曹操爵祿的問題,你應該避嫌,不能随便表态,我們昨天逼你表态,做得實在不對,在此向你道歉了。
是勳心說你們才想起這事兒來嗎?不會,這隻是拍一巴掌給個甜棗而已,不想跟我徹底撕破臉。不過不管怎麽說,伸手不打笑面人,這個歉自己得接受——你瞧荀公達多會做人啊,荀彧就拉不下臉來跟我緻歉,怪不得後來荀彧急死,荀攸活着,還當了魏國的尚書令……
正打算謙讓幾句,就見荀攸重新坐下來,但卻特意往是勳身邊兒挪了一挪,然後低聲問道:“然,此國家大事,不得不問宏輔也。今出君之口,入我之耳,必不外洩,宏輔以爲,公仁所建可否?”你悄悄給我交個底,你心中究竟是怎麽想的,你的本意是贊成董昭的建議呢,還是不以爲然呢?
是勳心說好嘛,你跟這兒等着我呢……這還是要我表态啊,敢情你剛才的道歉隻是惺惺作态而已!不過呢,既然荀攸說“出君之口,入我之耳,必不外洩”,表示這隻是私人之間的交談,他斷然不會宣揚出去,是勳也覺得,有些話應該跟荀氏叔侄說清楚——終究自己跟汝颍派目前還算“人民内部矛盾”,要是溝通不暢,一不小心上升到了“敵我矛盾”,反爲不美。
再說了,荀攸這人出了名的嘴巴嚴,史書上說他跟曹操私下建言過好多回,即便事過境遷了,也僅僅告訴好友鍾繇一人而已。後來荀攸挂了,鍾繇爲了顯其功績,打算寫篇文章解密的,可惜未成亦殁,就此留下了千古的遺憾。
當然啦,荀攸說他不會到處去宣揚,但是勳相信他一定回去就會告訴荀彧,而且說不定他今日前來,本就是荀文若的指使。自己給荀公達透底,也就等于向汝颍派的核心人物透底了。
想到這裏,他不禁也湊近荀攸一些,低聲問道:“昔大軍伐邺,陣獲孔璋,丞相詢其爲袁紹作檄事,孔璋如何言語,公達尚記否?”當年曹操詢問陳琳,爲什麽作《爲袁紹檄豫州文》,大肆诋毀自己,結果陳琳是怎麽回答的,你還記得嗎?
荀攸聞言,悚然一驚,于是一字一頓地複述道:“矢在弦上,不得不發……”(天上掉餡餅的好活動,炫酷手機等你拿!關注起~點公衆号(微信添加朋友-添加公衆号-輸入dd即可),馬上參加!人人有獎,現在立刻關注dd微信公衆号!)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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