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勳當即反駁,說孫權妄圖割據,抗拒天兵,按你的說法,他才是真正的蠻夷啊!“汝又因何屈身孫蠻之下?!”
留正明雖然基于身份和地位的低下,再加上僻處會稽這種偏遠郡國,見識上差了一點兒,但智商和情商卻也不低,聽到是勳的诘問,他當即就反應了過來,面上露出驚愕之色,結結巴巴地問道:“汝、汝等究是何人?!”
是勳這才報出真實名号:“吾乃朝廷欽命幽州刺史是勳是也,率十萬幽州精銳到此,欲圖摧破吳會,掃平孫氏!汝肯降否?”
留贊原本跪在地上,還努力地挺腰擡頭呢,聽了這話,再瞧是勳從懷裏亮出來的印绶,當即就把身子一躬,一個頭磕在了地上。
這當然不關什麽“王霸之氣”,而是因爲孫家終究還沒有正式宣告獨立,孫家臣僚名義上仍然還是漢朝之臣。尤其留贊這種小角色,并未受孫家重用,也無恩惠施與,所仕又止本郡而已,在他心目中,自己鐵鐵的是漢家之吏啊。那麽小吏見了長官(雖然并無統屬關系)。又豈有不拜之理?
其實是勳雖然捕得留贊。對他還是存了一份警惕心的,那家夥武力值就算不能跻身一流強将之列,80+總是有的,而自己才剛及格,這要是留正明到了面前突然暴起,恐怕三五下就能取了自家小命——所以他才命荊洚曉把留贊綁縛來見。如今既然亮命了身份,再一瞧留贊的态度,以及對方低頭前那一瞬間瞥見的眼神。是勳終于放下心來,于是吩咐:“解開其縛。”
雖然解了綁縛,是勳卻仍然沒有讓留贊起身,留正明也照舊跪在面前,隻是磕了一個頭,施全了大禮以後,又把腰重新挺起來了。是勳一改先前的态度,和顔悅色地問他:“孫權遣周瑜等往援劉表,抗拒王師,汝知之否?”
留贊點點頭:“末吏略有所聞。”
周瑜率軍東上也已經好幾個月了。一開始雖然密藏其事,到了這個時候也瞞不住人啦。不說全天下知聞,這舊日的荊、揚二州,風聞流傳,亦散布于各郡都邑之内。留贊好歹也是會稽郡府中人,同僚之間談起此事,還曾公推一個善言辭的去套郡丞的口風。那會兒淳于式才剛接任,對此含糊其辭,但話外之意,是個人就都能聽得出來。
孫家果然跟朝廷大軍打起來啦!
這原本也是意料中事,孫氏割據江東,不服王化,吳會是無人不知啊。孫氏兄弟就曾經多次北上攻打過廣陵,後來周瑜在柴桑跟江北的魯肅、太史慈也時有摩擦,要說獻帝仍在長安、雒陽的時代,還能借口說所攻非朝廷所轄鄰郡也,而是陶謙父子或者曹操,但等獻帝都于許昌,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後,這說法就再也騙不了人啦。
不過漢朝的權威已堕,這年月家天下的概念也還并沒有過于深入人心——西漢末年就曾經有過“劉氏失德,當易天子”的輿論席卷士林,王莽乃趁勢而起——對于留贊這種中下等門戶之人來說,他所要保障的隻是家族和鄉梓的利益,既然如今都落在了孫家手中,那便暫且爲孫家效力好了。孫家說打誰,那就去打誰,等到孫家不行了再來考慮是否歸順朝廷的問題不遲。
所以聽聞周瑜東上去打大仗,留贊還隐約的有些遺憾,可惜自己不是吳人,能夠湊近孫權,也不是豫章人,能被周瑜看上,空有一身本領,窩在這大後方的會稽,隻能剿剿山賊而已,就算累功升遷,也一輩子都到不了千石。孫家在前線打得再輝煌,哪怕将來真的割據江東甚而圖謀天下,自己出頭的機會也實在不多;而一旦孫家敗亡,自己還有可能因附逆之罪被朝廷懲處。
當然啦,就自己的身份、地位而言,就算懲處也嚴重不到哪兒去,但仕途必然就毀掉了呀。
其實留家在會稽的地位,就跟原本孫家在吳郡的地位相似,都隻是普通的鄉下小地主而已,孫堅原不過縣丞,逮着個剿黃巾的大好機會,先後被朱儁和張溫相中,那才平步青雲,終于做到長沙太守。這人一上了二千石,就好比掀開了頭頂的玻璃天花闆,前程乃無可限量。留贊想要仿效孫堅,那得撞大運,先從軍而爲軍将所器重,那就容易建功啦,功勞也不易爲他人所吞沒。
在原本的曆史上,留贊的人生軌迹正是如此,偏将軍淩統前往會稽募兵的時候,一眼相中了他,就此借着孫吳崛起繼而建基的東風,一步步邁向高位。
所以從感情上,在朝廷和孫氏之間,留贊還是傾向于後者的,因爲他這種地位的人,隻有趁亂才能起家,隻有依附新興勢力才有可能蹿升。不由經學正途,純靠軍功得居高位,這條道路在西漢中期以後就基本上斷絕了,隻有逢着大亂才可能重新貫通。
可是終究自己還并沒有被孫家看中,反倒是外來的、代表朝廷的幽州刺史是勳勸說自己投降。留贊不傻,他明白是勳若是不器重自己,剛才直接下令亂箭齊發,把自己跟麾下兩百人全都射成篩子就成了,沒必要再要挾投降,更沒必要當面相勸,費那麽多唾沫星子。那麽,自己要不要把握住這個上升機會呢?隻可惜老家目前還在孫家手中,萬一王師這仗打不赢,自己就被迫要棄家遠走幽州啦,内心深處能夠抛舍得下鄉梓和家人嗎?
所以留贊仍然猶豫不決。是勳看透了他心中所想,于是溫言引誘道:“吾本北海小吏耳,數年間因功而至于此。今曹丞相欲挽漢基,任人唯賢,因才是舉,孫權安得比拟?汝在會稽,恐将永沉下僚,若能從我,前程無限矣。”意思是說,你看我今天做到刺史高位,眼熱不眼熱?隻要肯投降,你也是有機會的!
是家的地位很特殊,高不成、低不就,既不算世家豪門,也非普通鄉下寒族,屬于一郡一國的地頭蛇。可是換個角度來看問題,也能說是家可高可低,既有機會積累爲世家(隻要以經學立業,累兩三代至于州郡,甚至入朝爲公卿,對此是勳算是開了個好頭),也有可能沉淪下戶(倘若連續兩三代都隻出是著那種貨的話)。所以是家子弟跟世家能夠勉強搭得上話,而是勳在留贊面前,也大可僞裝半寒門,拿自己舉例子來夯實留正明的信心。
而且是勳又說:“吾今所率舟船,自幽州千裏蹈海而來,吳會之地安得有此?今朝廷重振,曹丞相已控十州之地,比之孫氏,小大之勢明矣。汝今不降,誠恐異日再無機會,将與孫氏并爲齑粉矣!”
擺“事實”、講道理,是宏輔辯舌一彈,當世能與拮抗者真寥寥無幾,留贊不禁就有三分心動。不過最重要的還是,如今自己和麾下郡兵的性命全都捏在對方手中,對方要你投降,真敢說出口一個“不”字嗎?就算留贊天生的忠肝義膽、铮铮傲骨,可如今孫家還到不了讓他以死相效的地步啊。因而無奈之下,隻得再度叩首:“末吏願降。”
是勳也知道留贊窮蹙而降,這事兒做不了準。比方說姜伯約之降孔明,倘若諸葛亮沒把他帶回蜀中,而仍留隴上,等到戰事反複,曹魏大舉來攻的時候,還說不定姜維會不會臨陣“反正”呢。收服人心,要求恩威并施,如今自己的威是足夠震懾留贊的,但還震懾不了孫家,留贊肯定會暗藏一份心思,那就暫且先施以恩惠。
于是即取曹操所予的空白公文來,當場署留贊爲鄮縣縣長,使參軍事,然後把他跟手下兩百多人全都裝上了船。當日午後,是勳即派船隻押送留贊所部前往如臯島——這些會稽人放在身邊不大放心,還是先送回去做苦役好了。留正明則暫留在是勳軍中。
即便留贊是不情不願地勉強歸降,在下無統屬、外無救援的情況下,他也做不出什麽事兒來,是勳暫且可以放心用之。不過這也終非長久之策,是勳琢磨着是不是再跟會稽兵打上一仗,以使留贊觀吾軍之能戰耶?希望吳郡的兵馬不要那麽快就來,否則自己就隻有跑路一途可走啦。
機會倒是很快來了,數日後,是勳還在鄮縣港口操練士卒,同時把從海外歸來的會稽海船陸續扣留之際,突然有哨船來報:“有舟師出浙江口,旗幟書‘鍾離’二字。”
留贊和司馬阙都說:“此必樓船都尉鍾離緒也。”于是是勳就問啦,你們能夠判斷出他有多少船隻,有多少兵馬嗎?留贊答道:“鍾離都尉統會稽軍事,然麾下兵卒不過兩千而已,浙江有樓船一,蒙沖、鬥艦二十數,遠不及我軍。”是勳點點頭——這跟哨船的探查是基本相同的,可見留正明說的是實話——“乃可與之一戰也。”(想知道《漢魏文魁》更多精彩動态嗎?現在就開啓微信,點擊右上方“+”号,選擇添加朋友中添加公衆号,搜索“”,關注公衆号,再也不會錯過每次更新!book2002)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