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等諸葛亮進得襄平城來,便見家家披麻、人人帶孝——公孫度在遼東那就是土皇帝啊,他死了,公孫康一道谕令下來,老百姓還敢不跟着裝哭嗎?
公孫康身着喪服,就在父親的靈堂上召見了諸葛亮。諸葛亮倒是依足規矩,上香緻祭,因爲來前并無裝備,便将腰間佩挂的一塊玉璧奉上,以爲奠儀。公孫康與其本爲敵國,但看這小年輕風儀俊朗,禮法不缺,也不好特意冷面相對。于是把諸葛亮請到外堂,詢其來意。
諸葛亮開口就問,說如今公孫模已被我軍圍困在首山之上,公子可聽說了嗎?公孫康點點頭,說我已經知道了。
昨夜公孫模遁至首山山麓,爲是勳率軍趕上,便即遣多名部曲快馬前往襄平報信。因有于禁率騎軍巡弋守備,十個人裏面倒有九個越不過去——但也難免有漏網之魚,隻是待得入城禀報公孫康,公孫康再遣人送信回去,便再找不到運氣足夠好的家夥啦。
故此,襄平和首山之間,信息單方面隔絕,公孫康始終不清楚城内狀況,所以今日陣前才能由得逄紀演戲。
然而既知公孫模已退至首山,公孫康自然不會不遣人往探消息,探子不必要走得太近,隻需登高而望,午間首山下一場大戰。勝負成敗。也都能瞧得個**不離十了。
諸葛亮見公孫康已知首山被圍之事。那就不必多廢話了,直接提出,襄平已是孤城,守禦力又不足,外無救援,我軍欲攻而克之,易如反掌也。既然如此,公子你可有什麽想法沒有?
諸葛亮是來勸降的。但若自己尚未開口,便能使得對方主動俯首,是爲上善也。
公孫康沉吟少頃,突然反問道:“我家何罪,而卿等發兵來攻?”
諸葛亮聞言,不禁微微一笑,其實他來前就已經問過是勳這個問題了。朝廷前年才剛因爲斬殺二袁之事而嘉獎過公孫度,這一年多的時間裏,公孫家隻是向東方擴展勢力而已,對于幽州所屬、曹操的地盤。并不敢稍越雷池一步,所以是勳嚴格意義上來說。此番師出無名。他本來是打着追捕東逃的境内烏丸的旗号,越過邊界,進入遼東地盤,可是等殺至昌黎城下,也不提這事兒了,隻是一味朝前猛攻。
因此諸葛亮就問啦,咱們這算是第一次跟公孫家正式交涉,他必然要提出類似問題來,我可該怎麽回答啊?
逄紀在旁邊建議說:“可責以取樂浪之事也。”樂浪郡雖然孤懸海外,與中央多年不通音信,甚至連郡守挂了都長年得不到替補——朝廷也一度想替補來着,派了個涼茂過去,卻被公孫度半路截留——但不管怎麽說,也是大漢疆土啊,你公孫家悍然發兵将其吞并,就給了我們讨伐的借口。
然而是勳卻微微搖頭:“不可。”他說朝廷數年前分幽州爲幽、平二州,樂浪也是歸入平州的,那麽當正式封拜公孫度爲平州牧以後,他自然有管轄樂浪的權力,朝廷無從幹涉——更别提咱們幽州了,哪有一州鎮壓内部叛亂也好,敉平地方割據也罷,鄰州有悍然插手的道理呢?然後他瞥了逄紀一眼,緩緩說道:“若元圖無欺,乃有言矣。”
倘若逄紀沒說假話,公孫度真的早就死了,哪怕是死後密不發喪,我都可以有借口出兵。爲什麽呢?你公孫度隻是一州之主,爲大漢臣子,既然去世,就必須立刻上奏朝廷,請朝廷另委能員來接替職務,治理平州。結果不但不上奏,還想要父死子繼,形同割據——理論上而言,公孫康是肯定要等自家位子坐穩以後,才會向朝廷通報父親之死,并且請求襲爵外加襲職的——那我爲朝廷守備幽州,相鄰平州,爲怕汝等叛逆勢大難制,自可不待王命而先征。要這種理由,那才算是勉強站得住腳啊。
逄紀面色微青,雙手一攤:“吾誤宏輔也,然今如何處?”從前的事情,是我對不起你,然而已無可挽回了,你說了也白說,還是琢磨現在該怎麽辦。
是勳說好辦,既然咱們沒理,那就幹脆不跟對方講理,流氓抽刀子,人皆駭怕,流氓裝聖人,怎麽也裝不象啊,反倒會爲舉世所笑。于是關照諸葛亮,公孫康要是問起你咱們發兵的理由來,你就回答他一句話:“卧榻之側,豈容他人酣睡?”
我就是不講理了,我就是覺得你們公孫氏繼續存在下去,既是幽州的威脅,也是曹家……大漢朝的威脅。你們爺兒倆在遼東是什麽德性,别以爲中原沒人知道,僭越天子儀仗、不待王命而擅自征伐,還曾經南擾青登、扣押朝廷委派的樂浪太守。汝等本就是割據、叛逆,朝廷因爲一時力不能及,故此假意撫慰,聊作羁縻而已,如今朝廷騰出手來了,派我來打你,怎麽的,不服啊?朝廷打你還用得着理由嗎?!
所以諸葛亮對于公孫康的質問,本就成竹在胸,當即侃侃而談,與公孫康相互诘辯。公孫康的口才哪兒比得上孔明啊,才幾句話就被駁得啞口無言。他倒是并不怪責孔明——因爲這話區區使者是說不出來的,肯定爲是勳之所授意啊,我當日怎麽就沒瞧出來,那位是先生表面上儒宗氣度、文魁形象,偏偏然貌似君子,其實跟他主子曹操似的,也是一個大流氓呢?!
真是什麽人養什麽狗……
最終公孫康慘然一笑,說:“既如此,夫複何言?尊使且歸。”咱們沒啥好說的了,戰場上見真章。
諸葛亮沒有辦法。隻好主動開口勸說公孫康投降。庶幾可全公孫一門的性命也。公孫康咬牙切齒地道:“先縛逄紀來。乃可議降!”
這要是真的把逄元圖繩捆索綁押來襄平,然後公孫康是殺他也好,剮他也罷,完事兒了就能開城投降,諸葛亮求之不得。可有一點,對方說的是“乃可議降”,而非“乃可降也”,也就是說。即便舍棄了逄紀的性命,公孫氏歸降之事也非闆上定釘。萬一殺了逄紀,而對方仍然不肯投降,那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嗎?再說了,孔明雖然不喜歡逄紀,但若殺逄紀,恐絕後人歸降之路,這決定他還真不敢下。
于是說茲事非我所能定也,得回去詢問我家先生,然而就亮所料。先生也未必便肯答應。我知道公子你深恨逄紀,但問題殺了他除洩憤外。對你家也并無好處啊。何不想點兒别的允降條件,等我回去還報先生?
公孫康沉吟少頃,說那好,尊使暫在城中住下,等我召集文武商議,明日再給你答複。
安排好諸葛亮以後,公孫康就把臣僚全都召喚過來開會——陽儀、王建、張敞等人盡皆出席,也包括了那位新進的參軍韓耀。
公孫度回光返照那會兒,指責韓耀是奸細,要公孫康趕緊宰了他,但是公孫康并未動手——韓耀是陽儀的親信,這沒有真憑實據地就殺人,不會寒了陽别駕的心嗎?
而等到公孫模被困首山的消息傳來,對于曾經籠罩在自己頭上的危機毫無察覺的韓耀就更抖起來了,逢人便炫耀:瞧,當初我說什麽來着?出戰必敗!公孫将軍不聽我言,乃至于此——你們還敢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?
且說群臣共議戰降之策,王建、張敞早就被局勢吓破了膽啊,力主投降。公孫康不想降,可是又琢磨不出什麽好辦法來,于是轉過頭去問陽儀:“公量以爲如何?”陽儀也沒主意,掉頭再去看韓耀。韓耀心說公孫家投降,本來正中我的下懷,問題公議而降,那不見我的功勞啊。所以他畫蛇添足地提出反對意見:“未守而降,恐爲人所輕也。”
不管外面打得如何慘烈,終究這襄平根本之地尚未被兵,要是這就開城投降,難免會被對方輕視啊,咱們多少得試着守一守城。若能利用城防扛住三五天甚至更長時間的進攻,再跟對方談投降條件,也更方便讨價還價不是嗎?
按照韓耀的想法,自己受是使君的委派,潛入襄平爲間,除了搞個堅壁清野外,真還沒有太明顯的功勞,戰後論功受賞,或許會打個折扣。所以最好是公孫氏堅決不降,固守襄平,然後自己在城中設計,裏應外合,或者偷開城門,或者劫持公孫康……至于具體該怎麽操作麽,到時候再琢磨。
此前一語成谌,公孫模出戰果然告負,旁人看韓耀的目光自然不同,而韓耀本人,也隐約覺得自己智比子房、謀如淮陰,乃是不世出的人傑了,自信心瞬間爆棚。
陽儀對打仗的事兒不怎麽懂,就問韓耀:“幽州軍雖無十萬,亦不下二萬……”幽州軍主力現在就在首山之下,距離這麽近,要再探查不清楚具體人數,那遼東的偵察兵全都該回家抱孩子去了。不過公孫康和陽儀倒也并沒有懷疑韓耀,隻當是勳尚有别部兵馬遊弋在外——“今城中不過四千兵耳,如何可守?”
韓耀仿佛成竹在胸,微微一笑:“襄平背倚梁水,敵便百萬,無能合圍;以五攻一,城高堞密,非數日之功也。若驅百姓助守,十萬衆須臾可得,且兵戈、器械、糧秣皆不乏也,未知主公何憂?”
襄平是公孫家的主基地,各方物資彙聚,城裏的存貨确實不少,十萬是誇口,隻要人數夠,輕易武裝起一兩萬老百姓來還是不難的。倒是存糧不多——雖說堅壁清野之後,大批糧草從四方源源不斷地彙入襄平——原本四千多兵,可吃數月,要是把老百姓也組織起來,估計也就吃上一個多月而已。
隻是也沒想真守上一個多月啊,守個十天半月的,讓是勳覺得抵抗頑強,不易遽下,咱就好跟他談開城的條件了不是?
張敞、王建等反駁韓耀,叫他别冒險,被韓耀抖起三寸不爛之舌,逐一斥退。于是最終公孫康下了決斷:“明日且放使者歸去,雲吾等不降罷。”可就連韓耀都不知道,公孫康轉臉就光召來陽儀一人,低聲囑咐:“别駕可密籌棄城之事……”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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