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當日典韋在菊花島附近岸上大破劉煦,同時衛循等亦率水師歸來,從西南方向朝遼東的運兵船發起攻擊,劉煦被迫收攏敗卒,背水而陣,抵禦典韋。典韋一瞧不好,我方疲累已極,銳氣漸失,敵方倒“置之死地而後生”,這要被他們反沖回來,己方非瞬間崩潰不可啊!
于是招呼部屬,停止追擊,轉身退回堠堡中守備。那邊遼東兵已然重列了陣勢,與先前相同,隻是岸邊相對平闊,不再如前般相互擁擠,導緻施展不開。當先十數箭射出,随即長矛、刀盾,如牆而進。典韋部下有那沖得太快的,當即或被流矢射中,或被矛刺刀砍,當即委頓在地。
這些人雖皆勇健,終究經過長途奔波,氣還沒喘勻呢,就被迫作搏命之擊,到此際力氣早已用盡,便連轉身奔逃的力氣都沒有了。數十人直接躺倒在地,任由敵兵殺戮,餘衆多跌跌撞撞地側向而散,最終跟随典韋逃入堠中的,隻有以他麾下部曲爲核心的不足百人而已。 典韋尚自呼喝鼓勁。說但等我方舟船擊敗敵船,自海上發矢,則敵必散。然而力竭之人,便援軍便在身邊,仍然無力執械,更何況海上之戰勝負未分。緩不濟急,若等到衛循的舟船來援,堠中之人恐怕皆成齑粉矣。
便有數名老兵掙紮着挺刀并列堠中,招呼那兩名擡着典韋的同伴:“你等尚有氣力,可即護主公遁去。我等合後,便死亦不容敵兵傷得主公毫發!”典韋怒道:“死則皆死,必不苟全!”主動從木盾上翻滾下來,随即柱着堠壁緩緩立起。兩名部曲還待來攙,典韋苦笑道:“卿等同我追随曹公,百戰至此,惜乎吾已廢弱,無能爲卿等先導。今得同死。亦無憾矣!可即殺我,毋爲敵所辱!” 典韋亦黯然而傷,便即伸出手去:“吾雖無力殺敵,難道無力自絕麽?且取刀來。”一名部曲撿了先前同伴自刭之刀,遞給典韋。典國藩持刀在手,架上肩頭。苦笑道:“吾等同死,待來世再同戰罷。”正欲自刎其頸。忽聽一人啞聲叫道:“主公且慢!”
那也是一名典家部曲,自入堠堡便即脫力躺倒,再沒能站起來。但他此刻卻告訴典韋:“地若震動,似有百騎馳來。”典韋聞言一愣,忙問:“是何方向?”那人又傾聽片刻,答道:“西方。”典韋一皺眉頭:“難道自幽州來援?”
此刻劉煦所部亦已排列陣勢,接近了堠堡,數名典韋所部未能逃入堡中,盡爲所殺。雖然眼前的敵人都已難堪再戰,但劉煦也被适才對方的搏命沖鋒給吓着了,不敢托大,依舊勒束部衆,緩步而前,不得亂陣——誰知道敵人還沒有生力軍躲藏在後面啊?
他對這堠堡的情況比較了解,堡前堡後皆有小門,朝向東南方海岸和西北方丘陵則并無出入口。于是緩緩移陣,轉向西南方向,便欲驅使一支刀盾兵以盾遮身,先入試探。可是就在這個時候,突然感覺到大地震動,随即是雜沓的馬蹄聲自後方傳來。劉煦轉頭一望,便見煙塵蔽天,不知多少帶甲騎士正策馬疾奔,即将沖至,轉瞬之間,便是一輪羽箭射出。
其實雙方還隔得挺遠,而騎弓射程較近,也未能即時傷人。但饒是如此,亦驚得劉煦肝膽俱裂,心說我既已将敵兵逼入堠堡,就該趕緊上路逃命去才是,何必再與他們糾纏?如今敵援已至,那可如何是好啊?本能地一撥馬頭,繞過本方陣列,朝着東北方向便抱頭狂奔。
遼東兵正待聽從指揮,向堠内進逼呢,耳聽身後馬蹄聲響,本就驚怕,忽見主将自陣側繞出,鞭馬而逃,當即發一聲喊,再度崩潰。随即身後響起來騎兵震天般吼叫:“棄械跪地,乃可不殺!”當場就有七成全都本能地照辦了。
那些騎士迅疾如風,瞬間已到堠前,部分散開去追殺敗卒,部分挺槊收攏降兵。就中一員鐵甲大将排衆而出,沖至堠壁下一勒坐騎,那馬嘶叫一聲,人立起來。便聽此将大喝道:“某乃征東護軍夏侯淵是也,堠中爲誰?”
夏侯淵被曹操委以征東護軍之職,使從是勳以征遼東,接令後便身帶百騎部曲匆匆北上,結果趕到臨渝的時候,正巧是峻也接到了運路被斷的消息。是峻跟夏侯淵叫苦,說臨渝城中不足千名土兵,器械尚未得全,可該怎麽去接應前路才好啊?不如且以夏侯将軍之命,臨時募兵吧。
夏侯淵一口否決了是峻的提議,說等你募起兵來,那得多長時間?“是使君等必成餓殍矣!”他說我就帶着這百名部曲前往,見機而動。
夏侯妙才向以行軍神速而著稱,他麾下部曲所騎,又大多爲是勳從是魏處取得的鮮卑良馬,此前套了半天交情才廉價購得,盡皆神駿。于是馬不停蹄,一路東進,于路但見堠堡,便将堠中戍兵全都聚攏起來,命之随後跟進——“運路既絕,守堠何爲?”本打算先到西方最後一堠處,再集結兵馬,向前哨探而進的,結果一打聽,說舟師才于不久前破浪東去——
衛循的六條大船自遼東駛回,就是先到了這個堠堡附近,一見堠上還飄着曹家旗幟,便派人登岸來打探消息,聽得前堠已爲敵兵所據,于是揚帆自西而往。
夏侯淵心說若是本方舟師已與敵船接戰,則敵人必不防備陸路,趁機沖殺過去,或可建功。他是向來身先士卒,不畏生死,沖慣了的,想到便即做到,一方面命堠中守卒六十餘人棄堠跟進——至于于路收攏的那些步卒,則還遠遠地在後面搏命長跑呢——同時命十餘名部曲在馬尾後拴以樹枝,揚起塵土,以作疑兵,自己率部便直趨而前。
其實劉煦收攏敗兵,尚有千餘,典韋困守堠堡不足百數,且皆無力再戰,夏侯淵部下騎兵亦不過百人而已,真要是正面交鋒,劉煦反而大占勝面。隻可惜劉煦見身後煙塵大起,不知敵人有多少騎兵沖來,一時膽落,竟然棄軍而逃,才剛凝聚起來的人心瞬間便散,遼東兵四下奔蹿,便爲夏侯妙才輕松所破。
而就在這個時候,海面上的戰鬥也終于結束了。且說幽州方二舟沖入敵陣,短時間内便連毀三船,其餘的遼東運兵船盡皆膽喪,紛紛逃蹿。可是他們能逃的方向也很有限——北方是海岸,往北的三船陸續擱淺,遠遠望見岸上還在酣鬥,守兵和水手全都藏在船中,不敢露頭;西方有幽州三船先逃,遼東數船亦踵迹而行,結果那三條船的船主見此情勢,膽氣陡壯,轉舵來戰,當即便擊沉一艘敵船;還有匆忙向東方掉頭的,隻是衛循尚未逃遠,很快便又繞将回來,亦破一敵;隻有逃向南方的七八條船得以幸免于難,漂流數日後,終于尋着海路,安然遁回遼東。
戰事就此落幕,夏侯淵命典韋即在此處安歇,收攏降卒,搜殺散兵,掩埋屍首,辟通道路,自己則率領部曲繼續東進。臨行前,他把衛循召喚過來,詢問前後因果,衛循不敢實言相告,隻得以海上遇風,偶爾與敵船錯過爲辭。夏侯淵将雙目一瞪,斥喝道:“爲汝等之過,使運路爲敵所斷——汝可知軍中失道者,亦當死罪!”你這罪過,就好比在陸路上行軍迷失了方向,延誤了軍期,那也是要斬首以正軍法的呀!
衛循吓得拜倒在地,連連磕頭,撞得腦門兒都滲出血來。夏侯淵這才略微收斂一些怒色,冷哼一聲:“爲汝等非軍士也,不然吾必斬之!吾料敵舟逃去,須臾不敢再來,汝可速航幽州,載運糧草以濟大軍,吾或可于使君面前,爲汝等開脫。”
海上運糧,當然比陸路要方便,速度也快。隻是此前是勳顧慮遼東的水軍,所以沒敢這麽幹——如今遼東水軍新破,夏侯淵估計短時間内不敢再來了,那麽自己這些船正好用來運糧。再說了,運路斷絕已有數日,恐怕軍中糧秣不多,即便知道海運危險,那也隻好冒險一試啦。
衛循千恩萬謝,趕緊登船西航不提。且說夏侯淵率領部曲繼續向東,很快便行至下一處仍爲曹兵所掌控的堠堡。堠中軍士迎接護軍進入,并且綁過一個人來:“此爲遼東平郭長劉煦,前此斷我運路者,正此賊也。自爲将軍所破,亡命逃遁,爲我巡哨所獲。”
夏侯淵一撇嘴:“還留他做甚?斬訖報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