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勳心說這就是一個軍事白癡了,未戰之前,隻會以數量多寡來判斷勝負,既勝以後,立刻就覺得大軍所至,無不可平——你就沒考慮咱們的損失有多大嗎?
白狼山下一仗,不僅僅是折損了大将曹純,而且“虎豹騎”幾乎人人帶創,戰死和重傷的超過了三成,其餘各部也多有折損。再加上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直接追殺到了柳城,這沒有個三五天根本就恢複不過來啊。咱總得等後軍到了,瞧瞧他們的狀況,再決定是前進還是暫留。
可是曹操随即說出來的話,卻讓是勳更爲吃驚。曹操說:“人心不餍足,既平隴,複望蜀耶?”是勳心說唉,這台詞不對啊?
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操會說:“吾方使康斬送尚、熙首,不煩兵矣。《頂》《點》小說 ”雖然同樣不打算繼續進兵,但話語中就充斥着滿滿的自信。可是如今道出“得隴望蜀”的反問來,怎麽就一股濃厚的頹唐氣息萦繞不散呢?
“既平隴,複望蜀”,這話最早是光武帝劉秀說的。想當年劉秀攻打割據隴上的隗嚣,将隗氏逼入絕境之後,即留下吳漢、岑彭圍西城,耿弇、蓋延圍上邽,自己返回雒陽。臨行前。他留下一封書信給岑彭。信中寫道:“兩城若下。便可将兵南擊蜀虜。人苦不知足,既平隴,複望蜀……”意思是你們要是能夠順利把隗嚣給滅了,那就繼續南下,挺進蜀中,去打公孫述——我這個人啊,有點兒貪得無厭。
劉秀說的是陳述句,可是曹操今天用的卻是反問句。那意思:人不能不知足啊,我好不容易平了烏丸,還有力氣繼續去打公孫度嗎?
在原本的曆史上,十多年後,曹操确實也說過同樣的話,那是在平了漢中張魯以後,司馬懿勸他趁勝去攻打蜀中的劉備,曹操不怎麽想聽,于是就用這個在地理上很合襯的典故給頂回去了。因爲那時候的曹操已屆暮年,壯氣衰減。所以才喪失了這麽個大好的時機。是勳心說如今你差一歲才到五十呢,不至于這就開始氣沮了?
不過再一琢磨。終究此前這仗跟原本的曆史不同,折損了大将曹純。曹純是曹仁之弟,曹操初起兵的時候就跟随在側了,而且受命統領“虎豹騎”,深得曹操的寵信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曹子和比長年留在家裏照顧老爹的曹德,跟曹操更象是親兄弟,親情更爲濃厚。這兄弟戰死了,就不容許曹孟德多悲傷、頹唐個幾天嗎?
是勳很想曹操就此徹底解決了東北的問題,因爲公孫家那就是很難割的一大毒瘤啊,留的時間越長,則爲禍必然更烈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這一家族一直割據到曹叡時代,還三天兩頭跟東吳眉來眼去的,就這麽着曹家都被迫忍了——南方還要面對孫氏,西方還要抵禦劉氏,真沒精神頭去收拾他們。直到公孫淵自立爲王,不奉曹魏正朔,曹叡才徹底惱了,派司馬懿将其一戰平滅。
若能早收遼東,則對外可禦鞑虜,對内可強國力,不是很稱心如意的事情嗎?
然而是勳不敢開口,一方面他瞧出了曹操此刻并無進取之心,另方面軍士疲憊,起碼暫時即便想打也是打不動的。曆史終究已被改變,套用自己原本的認識,難免差之毫厘,謬以千裏——白狼山上的教訓還不夠嗎?非得再冒一次生死之險嗎?他是宏輔有病啊?
是勳這麽想着的時候,早有夏侯廉、田疇等人站出來,反對王仲宣的見解。王粲今天倒是精神頭雙倍的旺健,當下舌綻蓮花,逐一反駁——你們說前軍疲憊,後軍未至,不當繼續進兵,可我也沒說這就從柳城發兵去打啊,丞相不是問下一步的行止嗎?我是說等後軍到來,柳城亦安定了,即可裹脅烏丸,去伐公孫度。或者起碼也得逼一逼公孫度,讓他交出袁氏兄弟來——
“前郭奉孝有言,袁氏若存,則幽州不穩,丞相若即此退兵,難免前功盡棄。除非屠盡烏丸,不然大軍一退,袁氏繼踵,烏丸必再反也。”
王粲說的倒也不是毫無道理,曹操雖然斬殺了蹋頓,逼降了烏延、蘇仆延等部,但既無法在短時間内将烏丸牢牢地掌控住,也不可能真正收服其心。别忘了,跟着袁氏兄弟往遼東跑的可還有一個樓班呢,那是丘力居的正牌繼承人,要是咱們一退,他必然返回啊,到時候登高一呼,群虜呼應,局面瞬間便可能恢複到白狼山大戰之前。那咱們這一趟來不是白跑了嗎?曹子和他不是白死了麽?
再說了,如今袁氏和樓班之後,還有一個公孫度,那家夥野心既大,兵馬又雄,若與袁氏、樓班相合,必爲國家大患——幽州你還打算不打算要了?
王粲一番侃侃而談,曹操不禁緊鎖眉頭,沉吟不語。
是勳心說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孟德也僅止步柳城,并未繼續東征,公孫家雖然滅不了,可是局面也并沒有因此而糜爛啊,他是怎麽幹的?當時曹操說:“彼素畏尚等,吾急之則并力,緩之則自相圖,其勢然也。”我要是着着緊逼,他們必然聯合起來抵禦,要是轉身退兵,公孫家跟袁家肯定就會兵戎相見啊——這和對付袁氏兄弟阋牆是同一個道理。
當下是勳就想套用曆史上曹操的原話,先安撫一下大家夥兒的情緒——他是想打的,可是也知道很難打,而且就此退兵太過可惜;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,自爲上兵之謀,原本曆史上曹操的盤算施之于今日是不是合适的且再說,我先擺擺那個道理,讓衆人多一條考慮的途徑。
他把腰一挺,正待發言,然而……又生生地給咽了。因爲突然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——如今高踞于襄平寶座上的可不是公孫康啊,而還是公孫度!
對于公孫康此人,史書上所表現出來的面目非常模糊,也不知道他是真能幹呢,還是普通中平之主。《涼茂傳》中曾經記載公孫度想要趁着曹操遠離邺城之際,發兵偷襲,結果被涼茂勸阻了,裴松之疏,曹操定邺和公孫度去世是在同一年,而且曹操在定邺後的當年并未遠離,故此事不确——裴松之沒有明說,其實是懷疑這打算搞偷襲的乃爲公孫康而非公孫度。然而也可能這條記載本身就是西貝貨,或者别的什麽細節記錯了,不可驟然便安在公孫康頭上。
所以這人有野心嗎?有雄心嗎?還真說不準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他自忖不易壓服來投的袁氏兄弟,因而斬二袁首級以獻曹操,此後對朝廷起碼表面上的态度還算是恭順的。
然而他老爹公孫度就不同了,那人割據遼東,殺伐果決,還曾經“立漢二祖廟,承制設壇墠于襄平城南,郊祀天地,藉田、治兵,乘鸾路,九旒,旄頭羽騎”,其僭越之意比劉表、劉焉還要明顯。曹操封他永甯鄉侯,他理都不理,還說:“我王遼東,何永甯也!”
所以公孫康害怕袁氏作亂,公孫度就未必怕了,他很可能駕馭得住二袁和樓班,真的趁勢西進與曹操争雄。咱們倘若就此退兵,真的能夠使得二虜相争嗎?時勢不同,當事人也不同,這事兒就很難料準啊!
是勳心裏轉着密圈,才想說話卻又縮了。但他就那麽一挺腰肢,早就落到了曹操的眼中,曹操當即問道:“宏輔有何良策?”
是勳沒辦法,隻好開口說些廢話:“吾不識公孫升濟何如人也,亦難料彼是否能容二袁,是否敢爲國家之敵。敵情不明,何敢驟進?今當遣使襄平,使升濟斬二袁首級來獻,并觊其真意也。”
咱們先得去試探一下公孫度的想法,然後才好應對。
曹操說此乃持重之策,可是派誰去遼東郡治襄平城才好呢?嘴裏說着這話,卻偏偏斜眼瞟着是勳。是勳心說完,這活兒還得落到我頭上啊。倘若曹家謀臣全夥兒在此,自然能夠找到比我更合适……或者隻是略遜我一籌之人,以使遼東,問題現在跟随着遠征柳城的就沒幾個能用的呀。王粲那書呆子當然是不成的,田疇或許可以,問題品位實在太低,不堪爲使。
他還在猶豫。自家名滿中原,真要往說諸侯,其實危險系數并不算大——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謀害他是宏輔?隻有兩種人可能敢橫下一條心來,一是所在懸遠,不大在意中原名士,二是出身較低,行事乃敢肆無忌憚——問題公孫度這兩條全都挨邊兒啊!
正當此時,突然有探馬來報:“公孫度遣大将韓忠将萬騎來,已近陽樂矣!”
陽樂就是遼西的郡治,在柳城以東百裏之外,從陽樂到柳城,幾乎就可以朝發夕至。曹操聞言便驚:“則二袁尚未至襄平,公孫度即發兵矣!”他幹嘛來的?是想跟自己夾擊烏丸和二袁,趁機漁利呢,還是想聯合烏丸和二袁對抗天兵?
王粲聞報也驚了,趕緊面向是勳:“事急矣,請宏輔即奉使遼東,以抒此難!”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