難不成你真以爲可以靠這張嘴把曹操給活活氣死?
可是不管怎麽說,孔融也是自己邁入仕途的第一塊踏腳石,并且對自己一直不錯,是勳不是個冷血動物,他樂于見到曹操踩孔融,但是不希望看到曹操殺孔融。況且,自己跟孔融的關系如此親密,将來曹操真要殺孔融,自己該當如何應對?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,還是想辦法救下孔融一命爲好。
再加上這是曹操派下來的任務,他是宏輔臉皮再薄,也不可能孔融一捂耳朵,就幹脆掉頭走了,從此再不摻和此事。所以一時惱恨,等出了孔府的大門,夜風輕吹,頭腦略微清醒一點,他立刻就想明白了,孔融是不想跟自己談政治啊,也怪自己,爲啥要挂着丞相司直的名頭來拜呢?
于是趕緊轉身,在府門關閉的前一秒鍾,又硬生生擠了進去,關照門子,你再去通報一聲,别提我的官職。隻說“營陵士人是勳。求見故府君”可也。
門子滿頭霧水。可是也不敢擋是勳的駕,趕緊跑進去禀報。時候不大,孔融果然又迎了出來,跟剛才一樣抓住是勳的手,口稱:“夜矣,宏輔莫非自北海來?即可宿于宅下。”
是勳心說不用,我就是表明一個态度,你不必真跟我是營陵故人。多年不見,始自遠方來投一般地說話?你真喝多啦?想演戲?好,那我就陪你演戲。于是抽出雙手,深深一揖:“自别孔公久矣,思渴甚也,方夜來拜,公其寬宥。”其實他話說得也沒錯,此前出巡海州、徐州,确實很久都沒見過孔融了。
孔融“哈哈”大笑,即将是勳讓進内室。分賓主坐下。是勳本來想好的說辭,是先問問孔融爲什麽要觸怒曹操。以此爲發端,提醒孔融将罹殺身之禍,建議他南下避禍。可是剛才來了那麽一出,這話就不好出口啦,他腦筋一轉,開口問道:“聞孔公新得公子,故來相賀。”
孔融人近中年,始終隻有一個女兒,嫁與泰山人羊衜,直到他四十多歲,發妻病故,續弦以後,才陸續又生下一兒一女——最後與孔融同時罹難,一個九歲,一個年僅七歲。不過這個時候,小女兒還沒出生,光得了個兒子,年僅二歲。
聽是勳提到自己的兒子,孔融不禁撚須而笑:“宏輔有心了。本以爲終将無嗣矣,老來得子,頗慰渴懷。可要喚内人抱出與宏輔一觀?”
是勳點點頭,然後一開口便石破天驚:“既允贈于勳,自當先觀。”
孔融大吃一驚:“誰言相贈于卿?”我好不容易生個兒子,誰說要送給你啦!
是勳長歎一聲,答道:“孔公待勳恩厚,勳不能爲公孫杵臼,隻能爲程嬰也。孔公放心,勳必将公子養大成人。”
孔融雙眉一擰,立刻把臉沉下來了:“宏輔此來,爲言曹公欲殺我耶?”你自比程嬰,又問我要兒子,那是把我比趙朔啦,聽你這意思,曹操想要殺我?
是勳輕輕搖頭:“曹公雖未言欲殺孔公,然公今之所爲,如瞽者而騎盲馬,夜半而臨深池,設有不諱,恐公子亦将遭戮也。何如先付之與勳,可免來日大難?”
孔融拂袖道:“吾豈懼死?然吾有何罪,而将及妻孥?曹公雖暴,不過殺我一人而已,吾子安得有難?”
是勳冷冷一笑道:“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”
其實這句成語,就是從孔融的兒子那兒來的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操殺孔融的時候,看他一對兒女年紀太小,本沒打算牽連,暫時寄養在别人家裏。兩個孩子老老實實跟那兒下棋,有人就問,說你們老爹都被逮捕啦,你們就不害怕嗎?二人回答道:“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?”我們也将是相同的下場,害怕有啥用?曹操聽說以後,幹脆送他們一起上路。
孔融跟曹操鬥,自然不會沒有被害的心理準備,在他想來,反正自己已經有兒子了,不怕斷嗣,那麽死亦無憾。如今聽是勳這麽一說,不禁手足冰涼,愣在那裏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是勳察言觀色,心說行了,可以開始勸說了。于是誠懇地說道:“人各有志,勳固知無以說孔公相從曹公也,唯異日孔公罹難,勳将效朱伯厚殓葬陳仲舉,并匿公子。然勳在相府,葬公易而匿子難,雖秉誠心,懼事不協。孔公獨不憐少子乎?若不願屈身曹公之下,何不遠遁避禍?先聖有雲:‘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。’亦不堕青雲之志也。”
孔融面色陰沉,惡狠狠地說道:“操自擅權,恐如昔日王莽,以圖漢家社稷,吾自不能屈身以事也,然亦不願遠避之。有吾在朝,彼尚有所顧忌,吾若去之,其誰扶助天子?世人将以我爲懦者也。”
是勳心說有你在朝,曹操會有顧忌,不敢篡漢?你自我感覺太良好了,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。繼續勸道:“申生在内而亡,重耳于外得全,然晉之社稷,終歸重耳,而從之遠遁如舅犯者,豈畏難懼死者乎?”未必逃出許都,就對大漢朝沒有貢獻啊,也不見得會被人看作膽怯逃避啊。
孔融雙手叉在身前,狠狠揉動,表現出其内心的忐忑和恐懼。沉吟良久,才問是勳:“宏輔此言,是欲我避往荊州或者蜀中麽?”
是勳拿晉文公的經曆來說事兒,還把孔融比作文公複國的功臣狐偃(舅犯),隐含之意,是建議孔融投奔一家宗室,好在外制約曹操。可是如今劉姓藩王雖多,能免于凍餒就算不錯啦,還有誰勢力大到敢跟曹操鬥?至于割據地方的宗室,也就劉和、劉表、劉璋三人而已——劉和不用考慮,他正爲袁紹所制,爲烏丸所攻,恐怕朝不保夕。因此孔融問了,你是建議我去投劉表啊,還是去投劉璋啊?
是勳點頭道:“公果聰慧者也——何不往投荊州劉表,有三可、三益。”
孔融說願聞其詳。是勳解釋道:“昔劉表郊祀天地,拟斥乘輿,朝廷欲責罰之,而孔公上奏請隐此事,是有恩于表,其可一也……”孔融倒不是給劉表說過啥好話,但他的意見是劉表身爲宗室,要是明宣其罪,一方面朝廷的臉面也不好看,另方面容易逼得對方狗急跳牆,所以……他又沒真的造反,咱就當這事兒不存在好了,不宜大肆宣揚。但這在事實上算是幫了劉表的忙,所以是勳說你有恩于表,若往相投,劉表必然歡迎。
接着又道:“趙邠卿公殁于荊州,朝廷例遣大臣往吊,而曹公不計此事,是其疏忽也……”其實倒不是曹操的疏忽,而是已經跟是勳商量好了,這活兒得讓孔融來幹,所以嘛,總得等是勳先說服了孔融,然後才好提起此事——“孔公何妨請旨而行,則爲避曹而非逃曹也,其可二也……”你請旨出差,就此離開許都,名正言順,不似逃避曹操,不會招緻旁人的非議。
“劉璋暗弱,蜀不可投;劉表老儒,下士禮賢,荊南雖反,張羨亦死,張繹不足爲患,是乃可投劉表之三也。”
孔融點點頭,又問:“此三可吾已知之矣,何謂三益?”投劉表對我有啥好處啊?
是勳微微而笑,開始漫天扯謊:“可避曹公,免殺身之禍,比及公子年長,乃還之故郡,則即使公還被難,公子亦不難匿也,此其一……”你不可能一輩子躲避曹操,我也就請你去荊州呆上那麽幾年,等你兒子大一點兒了,就把他送回老家去。公子在許都,要出點啥事兒,就算我都沒本事窩藏他,這要回了老家,那就“海闊憑魚躍,天高任鳥飛”啦。你那時候再想做烈士,随便。
“可相助劉表,并合劉璋,以爲封建屏藩之勢,制約曹公。吾以爲曹公絕無二意,然恐他人慫恿也,若二劉在外,則無此虞。”我認爲曹操不會篡位,但确實擔心他一時被人煽動和迷惑,所以你在外輔佐劉表,有劉表、劉璋在,曹操就不敢妄動了,他也得個忠臣的美名,你也可以放下一半兒心來,有啥不好?
接着,是勳略定了定神,舉起三枚手指來:“前黃祖殺彌正平,曹公素恨正平也,故不爲之報,豈孔公不錐心泣血耶?若得劉表信任,或可爲正平複仇,豈非益之三乎?”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