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按董蒙之意,既然胡兒不服管束,欲行劫掠,不如聚集起來盡坑殺了——我有兩千餘精銳漢兵,隻要布置妥當,促起不意之間,還怕會有漏網之魚嗎?然而是勳卻搖頭:“若能收服彼等最佳,吾異日尚有大用也。”
于是商議定了,是勳今日便以放賞爲借口,卻推出火箭車來,假意要把那些匈奴兵全都滅喽——其實那也不是真的火箭車,自從研制出了“一窩蜂”以後,笨重、遲緩的火箭車他就不再造啦,那隻是臨時找幾塊木闆來繪上怪面,拿來吓人用的。爲怕匈奴兵就此跑散,所以先提供酒食,吃喝得他們腳軟,再使孫汶擒下劉宙,緻其“蛇無頭不行”。倘若這般布置之後,仍有逃跑的,也無妨,外圍早秘密布置了數百漢騎,遮蔽各條道路,終不能使一人漏網!
不過情況出乎是勳預料的好,匈奴人向來最信也最懼鬼神,雖然已經多方辟謠,火箭車不是怪獸,驟然得見,也全都吓得腿腳軟了,再加上酒食才飽,就沒幾個有力氣能爬起來。而就那爬起來的幾個。被是勳斷喝一聲。部曲都再用匈奴話吼道:“不動者。可生;敢妄動者,必死!”那就真的再沒人敢孤身落跑啦。
隻有劉宙被按趴在地上,還梗着脖子喊:“我等無罪,大人爲何要殺我等?!”
是勳冷哼一聲:“孰雲汝等無罪?!我固知汝等在西河甚苦也,故而此番随某進軍,途中資供毫無所缺——且自扪心而問:我缺汝等食乎?缺汝等衣否?”
是勳說完,賈衢就用匈奴話翻譯了一遍——終究這五百匈奴兵,并非是人人都聽得懂、能夠說漢話的。當即就有那膽子大的匈奴兵回複道:“全靠大人。我等衣食不缺,然亦不敢輕慢大人啊,哪裏有罪?”
這種回答也在是勳意料之中,當下冷着臉又道:“休說我爲朝廷守牧朔州,汝等既在西河,便是我之子民,故而從我而征,乃順理成章之事。昔在平陽,呼廚泉單于亦敬我。在永安,左谷蠡王謀反。單于爲向某請罪,于是自離平陽。将四縣拱手奉上……”
當日在永安城中,呼廚泉被是勳以刀架頸,要挾着交出了金印,垂頭喪氣地退往西河,這種大傷單于臉面之事,他回去當然不會照實說。而隻說因爲自己統馭不力,導緻左谷蠡王謀反,冒犯了是大人,俺們匈奴人恩怨分明,是大人待我等不薄,豈可不獻出平陽等地作爲賠償?這點,也是是勳在這幾天跟匈奴兵的交談中打聽出來的,正好以此來擡高自己的身價。
于是喝問道:“單于尚且如此,汝等何敢反我?!”
有匈奴兵就叫:“大人不知哪裏聽說,我等盡皆忠誠,并無叛反之意啊!”
是勳一皺眉頭:“我衣食也不缺汝等,此來膚施,賊寇自降,未交一戰,如何倒要求賞?況我念汝等千裏征程,雖無功勞亦有苦勞,昨日已有賞賜頒下,如何不肯知足,還要挾上官,繼續求賞,甚而欲縱兵劫掠?!”
賈衢還沒來得及翻譯,就有那聽得懂漢話的匈奴兵叫道:“實實的未見賞賜啊!小人也并不敢求賞,是當戶言大人有賞放下,小人們才集合在此……”
是勳前面那句話很重要,所以先不理他,以目示意,讓賈衢繼續翻譯,然後才假裝疑惑地望向郭淮。郭淮趕緊一抱拳,滿臉驚惶地配合演戲:“末将昨夜即将賞賜交與劉當戶,并不敢私吞,請主公明察!”
劉宙聽到這裏,他也不傻,如何還不明白是勳設下圈套,要害自己的性命?當下梗着脖子就待大叫。然而孫汶早有準備,才覺得對方脖子一硬,便雙手用力按去,按得劉宙啃了一嘴的泥土,卻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賈衢翻譯了郭淮的話,然後察言觀色,即伸手指點幾名面上疑惑之色最濃,甚或還有些惱恨,直把眼光朝劉宙身上瞥的匈奴兵:“汝、汝,還有汝,且往劉當戶帳中去,看是否私藏了賞賜!”
那幾名匈奴兵不敢擅動,卻把目光又移向是勳。是勳心說剛才的威吓效果不錯嘛,于是點一點頭:“便交于汝等去查看。”幾個兵這才大着膽子爬将起來,轉過頭往大帳中奔去,時候不大,果然拖着好幾口皮箱出來,禀報說:“都是絹,并非來時所攜之物。”
是勳冷哼一聲:“果然是劉宙私藏賞賜,還借汝等之名要挾于我。這般惡徒,還留他何用?!”眼神一瞟,荊洚曉一個箭步蹿上去,“咔嚓”一刀,砍下了劉宙的首級。
是勳早就通過一路上與匈奴兵的交談,知道這位劉當戶并非本管這些匈奴兵,隻是劉靖臨時指派的。這厮是小貴族出身,别看相貌忠厚,其實滿肚子壞水,故而在部伍中也缺乏威信——若非如此,是勳還真不敢當着衆兵之面,不容分辯就砍下他的腦袋來。
如今劉宙的首級到手,被荊洚曉血淋淋地高舉過頭,匈奴兵莫不慘然變色。是勳不等他們反應過來,就先高呼:“既與汝等無涉,不願死的可即跪下對天發誓,自此遵從某的号令,不再背反。願陪劉宙死的,自可站起身來。”
“呼啦”一聲,匈奴兵全都跪下了,就連那幾個去拖箱子的。原本站着。也匆忙雙膝着地。生怕跪晚了一步,被當成是那“願陪劉宙死的”。别說劉宙并無什麽威望,就算軍中有幾個新拉攏的親信,也都到不了“死士”的地步,劉宙既死,自然改換門庭,有誰願意陪他共赴黃泉?
當下那些匈奴兵亂哄哄的,全都按着本族的習慣。雙手張開,仰面朝天,高聲發誓。等了好一陣子,才始亂完,但一個個還都跪在地上,雙手前撐,擡頭望向是勳,等候發落。是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,伸手虛攙:“都起來。既是已發了誓,不敢背我。我自然仍當汝等爲吾子民,爲吾部屬。汝等遠來辛苦。豈可不賞?”
一指才拖出來的那幾口皮箱:“這些絹帛,本便是吾賞賜汝等的,卻被那劉宙私吞。如今汝等再公舉五名首腦出來,将這些财物分了。”
匈奴人所求漢家的,主要就是織物和鐵器,鐵器自然不能随便給他們,而這些從扈育等人家中抄出來的絹帛,質量頗次,即便輸去别郡也未必能換到什麽東西,幹脆就拿出來收買這些匈奴兵算了。
公舉首腦,分配财物,且得亂一陣子呢,是勳就不等了,而把後事全都委托給了賈衢——這家夥也做了好一陣子“護匈奴校尉”了,對于胡人的心理,肯定比自己摸得透。是勳隻是囑咐他:“胡人之心叵測,雖大局已定,亦不可疏忽也。吾将孫汶、荊洚曉等留下助汝,其外遮路的遊騎也暫不收。記得,今晚将那五名胡兒首腦都領來見我。”
于是帶着諸葛亮、郭淮等人返回膚施城内,當晚又擺宴款待那五名新推舉出來的匈奴首腦,親切交談,好生籠絡,就此基本上把這五百胡騎牢牢地捏在手心裏啦。
是勳在膚施歇了數日,便再啓程南下,攻略高奴、定陽等縣。這些縣内或胡或漢,皆爲豪強所據,多不過數千兵,少的也就五六百人,大多不敢抗拒,遣使請降。然而是勳全都不允,一味要犁庭掃闾,把這些地方勢力徹底鏟除。
本方兵馬,也包括那五百匈奴兵,真正的統馭者、總司令是郭淮,總參謀長是諸葛亮,有這二位掌總,上郡内這些貧瘠地方,還有哪兒拿不下來嗎?至于是勳本人,他把自己定位爲“總政委”,主要負責軍中的思想鼓動工作,當然啦,他前一世知道草創期的g軍之中,政委的權限往往要高過軍事指揮員,正如自己一般,隻是有關軍事問題,他雖然具有最終拍闆權,但一般情況下甘心放手,并不掣郭伯濟、諸葛孔明他們的肘。
上郡最南邊的縣是漆垣,地近馮翊杸栩縣,是勳到了漆垣才知道,敢情杸栩新上任了一位縣長,正乃故袁氏監軍沮授是也。是勳心說關中的叛軍大多在京兆、扶風境内流蹿,曹操卻把個挺有用的沮授派到馮翊來——果然還是信不過沮子輔啊。
平定了上郡南部以後,他又返回膚施,點查郡内政情,發現董蒙這小子還真幹得不壞,起碼新複各縣的基本秩序已經穩定下來了。于是歇馬數日,再度啓程北上,前往龜茲。此縣雖在上郡境内,但理論上不歸上郡郡守管轄,亦不置縣令長,而由朝廷委派上郡屬國都尉負責。
這是因爲,龜茲本西域古國也,前漢武帝時西擊匈奴,以收西域,即将龜茲部衆東遷至此。不過數十年前,南匈奴曾一度占據過此地,趕走了朝廷任命的上郡屬國都尉,還把龜茲後裔全都擄走了,此處僅餘殘牆而已。于是是勳上奏曹操,請求廢置此縣。
年前返回的西河郡治膚施。這時候新的刺史衙署已經建得差不多了,隻是因爲是勳暗示将來要遷往美稷,所以比最早設計的規模要小了一大圈兒。他入衙才剛坐穩,鄭渾求見,奉上一方木匣:“此使君許都家中寄來也。”是勳打開木匣一瞧,見有一封書信和一片木牍,先讀書信,不禁捋須微笑,再讀木牍,卻猛然一拍桌案:“孫策死矣!”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