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、疏于職貢

第一個來降曹操的是名士崔琰崔季珪。崔琰乃是鄭康成之徒,當鄭玄還在青州的時候,袁紹數番禮聘,都被鄭玄給推辭了,崔琰覺得師徒寄人籬下,要是過于忤逆袁紹,恐怕沒啥好結果,因此代師應征,被袁紹署騎都尉。他來就不是真心歸袁,此前聽說老師已入朝大司農,便有辭去之意,可惜袁紹堅決不肯放人,如今駐守魏縣,不在袁紹直接掌控之中,幹脆獻城以降。

其餘還有魏郡太守高蕃,袁紹吏辛毗、韓範、梁岐、李孚、劉詢,将馬延、張闿、何茂、程昂,等等,不下二三十人。

曹操乃使徐晃按巡各縣,整個兒平了魏郡,同時在邺城歇兵十日後,親率大軍北上邯鄲。途中有消息傳來:臧霸已破濟南,擒獲王修,旋即與程昱合兵一處,渡過黃河,殺入平原郡内——袁譚既已北蹿,青州各郡縣陸續開城投降,臧宣高如入無人之境。

是勳聞訊去見曹操,倍言王修王叔治娴于政務、忠耿亮直,才堪大用——趕緊寫信給臧霸,請他留下王修的性命。他還建議說,王修乃孔融故吏,若不降時,可将其押解許都,交給孔融去說服。

曹操應允了是勳所請,然後說:“宏輔青州人,且待底定冀州,或須宏輔撫青。”是勳想了一想,回複道:“昔袁譚在青州,不恤民生,刻剝百姓,而臧将軍既外人,又娴于軍務而不習民政,故此前有王營、李條之叛也。巡撫青州。使百姓安居。刻不容緩。豈能更待定冀之後?若王子純肯降,即可使其撫青,若不降時,臣薦家伯父,請主公以王命征之。”

是儀一心在家養老,實在有點兒可惜了的,終究他還并沒有七老八十啊,且還有十來年光熱可發。雖說是子羽也就泛泛之才。終究是青州的地頭蛇,人面廣,也容易取信于老百姓,若能請他出山,或許能在短時間内使青州的局勢大緻安穩下來吧。

是勳一向是憎惡那些地方豪強、地頭蛇的,但一方面這年月的社會環境便是如此,地域觀念濃厚,各地老百姓都比較相信鄉土的官僚,相對敵視外來者——比方說青州百姓之對袁譚和臧霸;二來麽,是儀終究是自家名義上的伯父。同樣地頭蛇,不完全在是勳憎惡範圍内。終究是宏輔也是有屁股的。必須得找個地方坐下。

曹操一概應允,即寫信通知都中的荀彧,請朝廷下诏征是儀暫署青州刺史。是勳說既已得青,何不幹脆趁機分州?即分東萊郡東萊、昌陽二郡,并東萊二縣和北海三縣不其郡,共三郡一國,析登州。

東漢後期,刺史權柄漸增,行政區劃從郡(國)、縣二級轉變州、郡、縣三級,此事有利有弊。利是削弱了郡守、國相的權力,增強了中央對各郡、縣的掌控力;弊則同樣是削弱了郡守、國相的權力,使地方豪強容易坐大。以曆史的發展趨勢來看,二級行政體系是不大可能複興的,問題在于州的規模過大,州刺史或者州牧理論上奪取了各郡、國的部分實權,實際上自己也無法有效地運用這些權力,銜接上問題多多,使得中央反倒無法有效控制地方。所以是勳給曹操出的主意,就是分州和分郡,把大州分小州,把大郡分小郡,既能分地方上的權柄,又相對容易理順中央和地方的關系。

曹操沉吟良久,又召了荀攸、陳群、劉晔、賈诩等人前來商議——郭奉孝是徹底不管民政的,所以沒他什麽事兒——最終決定,就按是勳所言,分青州青、登二州,以是儀青州刺史、程昱登州刺史。順便又問,咱們要不要順便把冀州也給分了哪?

是勳說分了吧,分了的好。趁着戰争更改行政區劃,所受到的阻力最小,真等徹底平定了冀州以後再想分,恐怕就沒那麽方便啦。于是即分河間、勃海、安平、清河四郡出冀,設瀛州。

既然如此劃分了,那麽幹脆,把軍事責任區也同樣分一下。曹操下令臧霸在徹底平定青州以後,即揮師北上,攻略瀛州,對戰袁譚;他自己親率主力攻擊袁紹,以奪取新的冀州——也即原冀州的西部地區。

大軍不日即抵邯鄲城下。此時,因高幹、郭援通過滏口陉來援冀州,徹底放空了并州,曹仁、樂進已得上黨,派人通知曹操,略加休整,即來相援。同時夏侯惇擒斬祝奧,徹底平定太原郡,并督夏侯蘭、司馬懿、王柔、郭缊各部,通過井陉進入常山國,與公孫瓒、張燕會師。袁紹守邯鄲僅僅四日,因聽說敵軍已深入常山,直取郡治元氏,害怕遭到前後夾擊,隻得被迫打開北門,突圍而出,一路狂奔,直接逃到幽州去了。

袁紹跟前邊兒跑,曹操就在後面追,十月底進入钜鹿。曹仁、夏侯惇皆來相合,總兵力膨脹到了近二十萬——後勤壓力瞬間增大。于是曹操就跟群臣商量,袁紹敗定了的,咱用不了那麽多兵,不如放一部分回鄉吧,仍保證七到十萬的兵力,亦可無憂也。

就這麽着,司馬懿、王柔等率軍返回并州。至于張燕、公孫瓒,曹操老實不客氣奪下其兵,派人送這二位前往許都去觐見天子,等待封賞。他帶着是勳等人檢閱了一番公孫瓒、張燕的兵馬,邊瞧邊搖頭,最終留下四千老兵,剩下四、五萬老弱病殘,都分拆了放之魏、趙、常山三郡國,韓浩負責,讓他們屯田。

一切安排妥當,荀彧、鄭玄新撥付的糧草也陸續運至前線,曹操就打算繼續挺進了,要一口氣滅掉袁紹——争取明年春耕前就徹底解決北方的問題。可是就在這個時候,突然探馬來報:“袁家有使前來。”曹操一皺眉頭:“何人使?”探馬回禀道:“乃南陽許攸也。”

曹操聞言大笑道:“既以子遠使,莫非袁初欲降乎?”要是來挑戰的。怎麽着也不必派如此重要的謀士。同時又是雙方的老熟人出面啊。

既然是熟人來了。曹操乃親自出帳相迎——關鍵是他還想說降許攸呢,所以态度上必須得熱情一點兒。許攸見了曹操,就待大禮參拜:“攸何如人也,乃得曹公親迎?”曹操趕緊伸手攙扶:“子遠,你我故交,不必如此。”是勳跟在旁邊兒,斜眼瞧着這一幕,注意到了。許攸态度是挺恭敬,但實際上膝蓋隻是略一打彎兒,壓根兒沒想真跪,曹操一攙,他立刻就把腰腿給直起來了。

于是将許子遠讓進大帳,分賓主落座。曹操開門見山地問:“初欲降乎?”許攸從懷中掏出一份木牍來,一邊遞給曹操,一邊回答道:“非也,我主雖有過于朝廷,卻無背反之意。何得雲降?攸此來,是代我主向曹公請罪。請曹公暫息尊足,我主自此安于北鄙,再不敢有失貢賦矣。”

一句話,袁紹認慫了。認慫雖然認慫,投降還是不肯的,因一旦投降,就必須自縛以待曹操軍門,進而曹操派人押解着前往許都,那等于把腦袋主動湊到曹操刀口上去。袁紹跟曹操多年知交,他可知道,這哥們兒心黑着哪,手辣着哪,真要是降了他,用不了半年,袁家一門老小全都得死,一個都活不成!

所以他隻是表示:我服了,你就别打了,你也已經把我的冀州、并州、青州都給吞啦,何不給我剩下一個幽州養老?我從此再不敢挑戰你的權威——想當年你連我那懊糟兄弟袁術都能容下,如今何就容不下我呢?咱倆的交情可深啊。

曹操仔細觀瞧袁紹的來信,其實這是一份謝罪的表文,文中一口咬定,袁家并無背反朝廷之意,袁家最大的罪過就是“疏于職貢”,給朝廷的貢獻不足,乃緻天兵之讨。如今我知道錯了,願意把大将軍的職務奉還給朝廷——内中含義,其實是奉獻給曹操——退居車騎将軍、幽州牧,希望朝廷赦免我過往之罪。

曹操瞧完了上奏,順手遞給荀攸,請謀士們傳看,随即望向許攸:“子遠遠來,操當設酒席款待,以叙别情也。”那意思,關于袁紹求和的事兒,我們還得商量,你先等着聽消息吧。

許攸知道這般大計,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定的,因而也不催促,拱手笑道:“幽州苦寒,正待求孟德之美馔佳肴。”于是擺下酒宴,賓主盡歡。

等送許攸出去休息,曹操彙聚謀士們商議。楊修先開口,說:“主公奉天子诏,恭行天讨,平定三州,今袁紹已服矣,即可收兵以安養民生——冀州粗定,若不休息,無以逾冀而伐幽也。”那意思,袁紹反正是爬不起來啦,何必逼之過急呢?不如先穩定新占領區,明後年再找個機會來打他吧。

劉晔反對議和退兵,他說:“袁紹逆天違命,乃緻天讨,今既服罪,翌日何有興兵之義?”必須一口氣殺向幽州,徹底把他給滅了,否則他既然認了罪,等大軍一收,再想讨伐,就沒有借口了呀。

賈诩言簡而意赅地回應:“師久而糧秣不充。但欲征伐,何患無辭?”咱們如今後勤的壓力太大,再要勞師遠征,恐怕糧草難以應。至于将來再讨伐袁紹,隻要有心,還怕找不到借口嗎?

衆人各執一詞,四成說退兵吧,六成說得繼續打,隻有是勳一直垂着頭不說話,好象在打瞌睡。曹操瞟了他一眼,開口問道:“宏輔何所思耶?”是勳趕緊拱手:“臣無狀,主公其宥。乃思少年時在樂浪,十歲時初試做詩,賦得《春草》一首……”

曹操心說我們這兒正研究天下大勢呢,你怎麽突然想起過往所作的詩來了?其中必有深意。當下捋須微笑道:“宏輔可誦念之,諸卿共賞。”

是勳應諾,于是背着雙手,就案前緩緩踱步,一字一頓地吟誦道:“離離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。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”(未完待續。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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