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紹在修仁之戰前,即遣使召高幹、袁譚來援,自修仁戰敗後,催促日急。他雖然知道兩軍遠途而至,糧秣不足,未必能有多少戰力對敵曹軍,而且那就等于徹底放棄了并州和青州。然而邺城危急,雖然明知是飲鸩止渴,卻也不得不爲了。
邺城陷落的時候,袁譚率軍才到平原,聞訊轉道北上,倉惶退入勃海。高幹、郭援則自滏口陉入冀,會合袁紹,放棄污城,退守邯鄲。
曹操進入邺城,很快便控制了城内局勢,各将皆俘得袁氏将吏來獻。曹操首先喚入荀谌,當着群僚之面親解綁縛,荀攸、是勳等亦進前見禮,勸說荀谌投降。荀友若喟然而歎道:“袁将軍不聽沮子輔、田元皓,而用郭公則、審正南,緻有此敗,無乃天意乎?雖然,谌今心如死灰,謀盡而智塞,無所用于曹公……”說到這兒,頓了一頓,突然詢問:“沮子輔仍在生否?”
荀攸老實禀報叔父:“子輔歸漢而不降曹,今已押赴許都,請天子責罰矣。我主之意。不忍見其死也。或暫與其一縣之地安置。”伸手一指是勳:“此亦宏輔與子輔商定者也。”
荀谌朝是勳拱了拱手:“宏輔能全子輔性命。谌甚感念。”說着轉向曹操:“吾不敢言歸漢而不降曹也,然亦請曹公解我許都,以與兄弟相見。”
他嘴裏說的兄弟,當然是指尚書令荀彧啦。荀谌又與沮授不同,曹操基于荀彧的關系,即便對方堅決不降,那也肯定不會殺的。于是又勸了幾句,見荀谌心思雖然略略有些活動。但并不肯立刻便低下頭來,因而——罷了,我就先把你送回許都,讓你兄弟來勸你。
荀谌出去以後,許禇帶進來馮禮、審榮,曹操好言撫慰,承諾上奏天子,賜以名爵——就理論上而言,這二位都是袁紹所私署,是沒有正式官職的。
第三夥兒給押進來的。是直接從牢裏逮到的沮鹄和蘇由。這倆面子不夠大,曹操不親解綁縛了。隻是随手一指:“松綁。”自有侍衛上來,寬放二人。曹操問你們肯降嗎?蘇由納頭便拜:“由前疑惑,不識明公之威,今願降矣。”曹操說好,暫且下去歇息。
那邊沮鹄一邊活動手腕,一邊冷眼瞧着蘇由出帳,卻不答話。是勳心說你爹是我救下的,那我好人做到底,也來救你一救,上前一步,高聲斥道:“卿父已降,卿何不拜?”
沮鹄連連搖頭:“家父心如鐵石,定不降矣,休得詭言相欺。”是勳笑道:“卿父固執,自不降曹,然已歸順朝廷矣,見押解許都,候天子處置。卿今不降,我主必斬,不但父子再無相見之日,便朝廷得此信,亦不肯寬放卿父矣。是乃卿父因卿而死,此豈爲人子之道耶?”
沮鹄果然是個孝順孩子,聽了是勳的話,就不禁皺眉沉吟,好半天才問:“家父果然在生否?”是勳點頭:“卿即降,父子可再相見,且卿父必獲朝廷之赦也。”沮鹄沒有辦法,隻好單膝跪倒:“如此,鹄願降曹公——請允臣追趕家父,一路侍奉,随同赴許。”
曹操既然留下了沮授的活命,當然不準備轉過頭來就砍了沮授的兒子,因而首肯,就派人護送着——其實是監視——沮鹄去追他爹。
最後被押進來的是審配,雙手反綁,給捆得跟個粽子似的。曹操高踞上首,冷笑着問道:“曩日吾之圍邺,何弩之多也?”審配咬牙切齒地回答道:“恨其少耳!”
這幾天全力攻打邺城,曹軍折損頗多,若無是勳用計而純以力取,即便形勢毫無變化,估計沒三五個月也未必能夠打得下來。所以說曹操挺佩服審配的守禦之能——我這輩子打了無數的仗,攻了無數的城,還沒有碰見過那麽會守城的将領哪。審正南若能爲我所用,付之方面,乃可無憂矣。
所以他逐漸收斂面上的冷笑,表面上對審配,其實是跟自家将吏們商議:“卿忠于袁本初,亦不得不爲爾——今既計沮,何不降吾?”可誰想審配的脾氣又臭又硬,梗着脖子,堅決不降。
是勳對審配并無好感,在原本的曆史上,袁家偌大的基業,可以說就是因審配、郭圖二人争權奪勢而亡。而且這位審正南并不象沮授、荀谌那般清廉方正,其家族在冀州橫行不法,圈占民田,收取賄賂,也就比許攸、逄紀強點兒罷了——那還是因爲是自家地頭,不好太過分。
尤其審氏爲魏郡大族,雖然比不上汝南袁氏、弘農楊氏那般名滿天下,也是一郡顯姓,不小的地頭蛇。是勳從來最反感這些地方豪強,而且曹操想要徹底平定冀州,肯定要拿這些豪強開刀,既然如此,又何妨先除了審配?
可是他也不好直接站出來,勸曹操殺審配。一則看曹老大的意思,是想留下審配性命的;二則麽,原本曆史上審配的名聲并不算壞,裴松之就評價他說:“配一代之烈士,袁氏之死臣。”演義裏更賦詩曰:“河北多名士,誰如審正南?命因昏主喪,心與古人參。忠直言無隐,廉能志不貪。臨死猶北面,降者盡羞慚。”是勳要是這會兒跳出來以促其死,會不會蒙上害賢的罵名啊?
所以他心說好,我暫且幫着曹操勸你幾句,要是連我勸了都不聽,那是你自己找死,與我無幹。當下邁前一步,問審配道:“正南可還識得是勳否?今王師入邺,不見袁氏一族,何也?”爲什麽我們一個袁家人都沒逮着呢?
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操攻下邺城,可是順道擒了袁氏一大家子,包括袁紹的寡妻劉氏,也包括袁熙才過門的媳婦兒甄氏——要不然曹丕怎麽能把甄氏給搶到手呢?可是這條時間線上卻不同,袁氏家眷,盡皆不在城内。
審配冷笑道:“是宏輔,便汝有如簧之舌,亦難動我心志也。至于我主家眷,自圍城前即先遷往邯鄲去矣。”
“原來如此,”是勳早料到是這種原因——當然啦,他不清楚袁家人是遷去了邯鄲還是别的什麽地方——“是乃袁将軍固知邺不可守矣,而仍處卿城内。如此,尚欲爲袁氏效死乎?”你就是一枚棄子啊,袁紹壓根兒沒把你的死活放在心上,你還打算爲他殉葬,你傻的嗎?
審配昂然道:“人固有一死,殉主而死,忠也,吾之願也!”
是勳一撇嘴:“忠于國謂忠,忠于道謂忠,終于天子謂忠,今卿忠一叛逆,是謂愚也,非忠也。”非關國家,非關理念,忠于某一個人,并且還是逆潮流而行,必将爲曆史所淘汰之人,這就是俗謂的“愚忠”了。
然而審配仍然不肯聽勸,他沒有可與是勳辯駁的口才,幹脆也不再一問一答了,隻是反複要求:“吾不降也,可殺我!”
是勳轉過頭去望了曹操一眼,攤一攤手,那意思,我勸不了啦,你還是宰了這家夥。曹操頗爲無奈——是宏輔乃是他麾下第一善辯之人,如今連是勳都勸不動審配,可見這榆木腦袋是再不會轉向的啦——隻得下令把審配推将出去,軍前正法。
曹操沒往深裏想,是勳開口勸說,究竟是真心是假意。是勳要是真想救審配,肯定得按前日勸說沮授的例子,先讓曹操拘押審配,然後——給我幾天時間,讓我去好好磨他一磨。如今就在大庭廣衆之下,要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審配歸降,是勳就不是辯論家了,而是催眠師……
審正南就這麽着按照曆史原本的軌迹——雖然早了幾年——掉了腦袋。随即諸将陸續前來彙報情況,曹操最高興的,是逮着了一大批袁氏将吏的家眷。當日袁紹離開邺城,西守污城,爲怕萬一,把自己家眷先秘密地搬到邯鄲去了,可是害怕城内人心搖動,所以沒敢讓屬下的家眷全都閃人。有那比較敏的,比方說郭圖、許攸,也把家人給遷走了;但大多數人瞧着邺城堞高牆厚,還幻想着輕易不會淪陷,既然主公沒發話,那自己家眷還是老老實實地繼續跟城裏待着,就這麽着被曹軍給連鍋端了。
陳群建議,可命這些人各寫書信,勸其家人棄袁來歸——“如此,冀州可不戰而定也。”曹操點頭,随即又輕歎一聲:“惜乎未得子遠之眷屬。”許攸要是肯過我這邊兒來,那就好啦。
袁家衆吏,是勳覺得活下去沒啥必要的,包括審配、郭圖、逄紀,也包括許攸。反正就許子遠那脾氣,就算投過來也遲早會被曹操砍了,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?原本袁紹尚有一戰之力,所以自己勸說曹操去信勾通許攸,如今袁紹亡定啦,那許攸來不來的,還重要嗎?
既得沮子輔,何必許子遠?
曹軍暫且駐在邺城,休整兵力,并且派遣遊騎哨探北方形勢。時隔不久,袁氏将吏因其家人所召,紛紛前來投曹——許攸沒來,别人可是陸續都過來了……(未完待續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