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不但繳獲了袁紹用來誘敵的假将旗、傘蓋,進而夏侯淵取真将旗、傘蓋及其大紅披風來獻,曹操使人以長戟挑舉之,以示邺城中,守軍士氣大挫,當晚即有數百人逾城來降。審配斬殺數将,這才勉強重新凝聚起人心來。
計點功勞,曹操首先稱贊了是勳:“宏輔于亂軍中救某脫險,此後往援城東,收降呂曠、呂翔,功莫大焉。”是勳趕緊擺手:“此戰得勝,皆主公統禦得法,及公達、奉孝建策謀劃,勳雖有勞,安得有功?救主公脫險,皆仲康之力也。”
曹操第二個重賞的,是徐晃和諸葛亮,獎勉二人守護城東,戰敗呂曠兄弟,及審配出城呼應之兵。諸葛亮還是白身,曹操欲授其官職,諸葛亮婉拒道:“亮年幼識淺,唯欲從家師以學,暫不欲爲官也。”曹操笑道:“卿師之所長,不在通經識典,乃在爲吾……爲國籌謀,卿亦當效其志,爲國家出力,身體力行,方學得師之所長也。”是勳也在旁邊兒勸,諸葛亮最終答允爲郎,暫撥是勳麾下聽用。
其餘于禁、夏侯淵、曹洪,乃至夏侯廉、高覽等,盡皆有賞。完了曹操說:“袁紹膽落,不敢再來援城,我當續攻邺城,卿等可有所獻?”是勳說抛石車大多不敷再用——誰叫諸葛亮不計損耗地狂發來着——頂多推出幾具來擺擺樣子,攻城方面,還須籌謀善策——“吾聞擒獲沮子輔,未知主公如何處置?”
曹操說沮授這個人是很有本事的,我想收爲己用,他對冀州情況非常了解。若能歸入營中效力,則邺城不足下也——“奈何百般奉勸,卻隻一心求死。宏輔曾與其有舊,可願前往說之?”
是勳倒是真想去說服沮授,那是河北第一等的俊才,真就這麽死了,實在太過可惜啊。但他知道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官渡大戰以後,曹操就逮着過沮授,勸其歸降,但是被沮授嚴辭拒絕了。不僅如此,曹操還舍不得殺他。暫且拘押在營中,他卻瞅個空檔就打算逃歸袁營,曹操這才無奈斬之。
袁紹勢力要是就此崩潰還則罷了,可官渡之後,袁紹逃歸河北,多少還有一戰之力,那曹操哪兒肯放沮授再回去幫自己對頭的忙啊。
在這條時間線上。曹操在官渡之戰後沒能逮着沮授,而是逮着了田豐,田豐亦不肯降,遂爲曹操所殺。當時是勳不在官渡,但即便在,他也未必會想挽救田豐——那家夥性格太過剛硬,脾氣又臭,嘴皮還不饒人。就算真降過來,也遲早是被殺的命。袁紹最終容不下田豐,曹操過兩年勢力大了,性情傲了,也未必就大肚能容——許攸、婁圭,那都是曹操的老朋友了,最終都難免餐上一刀。更何況田豐呢?
但沮授不同,此人既善謀劃,又能領兵,文武皆長。能力比田豐更要高出不止一截去,而且性情寬厚,忠誠卻不魯直,若肯真心歸降,必爲曹操的強助。所以是勳就跟曹操說啦,我可以去勸說沮授,但效果真不好說,若最終勸不動時,也希望主公不要殺他,暫且拘禁可也。
到時候自己再想個辦法,拘牢了讓他壓根兒别想落跑,或許就此能夠活下去呢?等到袁紹一挂……大不了袁氏父子全都挂了,沮授就有機會進曹營啊。
曹操點頭:“若宏輔亦不能說其降,則恐用之無望也。是否處刑,且待宏輔歸來再議。”
是勳告辭出帳,先有部曲來報,說荊洚曉帶傷而回——是勳心說這厮還真是命大,屢次負傷,屢次就是不死……還是好好留着他吧,此乃吾之福将也!“速延軍醫診治!”
曹軍中自有醫生,所以是勳雖然跟同出征,也沒有再帶上自家的許大夫。話又說回來,許柯是張仲景的弟子,擅長内科,外科水平卻不見得有多高。是勳時常懊惱,當初就應該想辦法把樊阿給留下來啊,他這華佗一派,乃是内外兼修的。
随即是勳就跑去遊說沮授。曹操給沮授的待遇還算不錯,也不捆綁,更不打罵,專辟一帳供其居住,飲食不缺,隻是遣人嚴密守備,不放他逃走就是了。沮授的态度也很沉穩,該吃吃,該喝喝,似乎已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。
是勳當年北赴邺城,遊說袁氏的時候,經荀谌的介紹,曾經跟沮授見過面,也交談過,後來沮授還贈以兵符,助他逃離冀州。所以是勳見了面,第一句話就說:“爲子輔昔日相救,故今勳也來救卿,以爲還報也。”
沮授淡淡地一笑,擺了擺手:“無須也。昔日相救,爲授可惜卿之才具,并恐大将軍負拘賢、殺賢之惡名耳。”是勳說我也是一樣啊:“勳亦惜子輔之才具,并恐我主曹司空枉負殺賢之名也。”
沮授說那不一樣啊——“昔袁、曹爲友,今則敵我,曹司空擒敵将而斬,理之常也,孰雲殺賢?”在原本的曆史上,曹操一輩子殺了很多人,每遭後世唾罵,但獨獨殺陳宮,殺沮授,後人雖覺可惜,卻沒人因此而咒罵曹操。爲什麽呢?因爲一來雙方本爲敵對關系,二來曹操不是沒勸過降啊,你們不降,那才隻好殺了,這不是曹操的錯啊。
沮授接着還說:“昔晉襄不殺三帥,先轸乃面唾之——授請死。”是勳搖頭:“先轸唾晉襄,非爲不殺三帥,乃其釋三帥也。固然,縱敵不祥,若卿肯降于我主,則非我敵也,何必求死?”
沮授苦笑道:“吾聞忠臣不二仕,授安敢有降意?宏輔若愛我,則速我死可也,不必勸我降也。”
是勳心中暗笑,來了,來了,就知道你會說“忠臣不二仕”之類的屁話,這我可早就把反駁的言辭給編排好啦——“吾聞子輔曾仕韓冀州。爲其别駕,并授騎都尉,有諸?”韓冀州是說韓馥,沮授是在靈帝時代舉的茂才,擔任過兩任縣令,然後就入了韓馥幕啦——你說你不仕二主,那韓馥怎麽算?你又不是一起家就跟的袁紹!
沮授聞言。不禁莞爾:“宏輔果能言者也……”笑完了突然一闆臉:“韓冀州如何與大将軍相比?其素性恇怯,非能安冀州者也。況大将軍之于韓冀州,非力取之,乃揖讓之,自與今日時勢不同。”袁紹又不跟今天的曹操似的,親率大軍去搶韓馥的基業。本就是韓馥拱手把冀州讓給他的啊,那麽我從韓馥手下轉到袁紹手下,就不能算是投降、背叛。
是勳心說算了吧老兄,若論起天下大勢、戰陣策謀來,我肯定不是你的對手,要是講道德問題嘛……過兩年我說不定能翻過項、劉之案來,說劉邦是篡楚你信不信?當下淡淡一笑。給了沮授當頭一棒:“如此說來,耿武、闵純,皆叛匪耳。”沮授倒也沉穩,不過略略變了一下臉色而已。
耿武、闵純都是韓馥的部下,反對韓馥把冀州讓給袁紹,可惜韓馥豬油蒙了心,不肯聽從。等到袁紹占了冀州,韓馥從事十數人皆棄官而去。隻有耿、闵二人性格比較暴烈,還抄着武器打算驅趕袁紹,結果被袁紹所擒,命田豐殺之。這倆也是沮授的老交情了,沮授對于他們的所作所爲是很不以爲然的,但同時也不得不敬佩其忠耿之節。是勳若說二人不明大勢,沮授不會有反應。是勳開口說“皆叛匪也”,沮授聽了就不大高興——可是不高興歸不高興,卻也無辭反駁。
是勳始終注意着沮授的表情,心中不禁暗歎:果不出我所料。這位老兄是多少有點兒政治潔癖的,對于我的勸說而言,這就是他一大弱點,可以由此突破。真要碰見個許攸之類沒節操的,肯定毫不動容——對那路貨,你得跟他說利益,而不能跟他論道德,可是道德問題完全憑嘴說,利益就得曹操開價啦,自己未必有那種權限。
好,咱繼續跟沮授講道德。當下輕聲而歎:“惜乎耿武,痛哉闵純,以爲袁将軍必不容韓冀州也。未知韓冀州之遇難,九泉之下,何以相對?又不知異日袁将軍不壽,又将何以面對韓冀州?”
沮授一甩袖子:“大将軍又何有背于韓冀州?冀州乃自取死也!”
韓馥确實是自己作死。首先他迎袁紹進冀州就是作死;接着都官從事朱漢迎合袁紹的心意,威逼韓馥,還把韓馥兒子的腿給打斷了,韓馥吓得跑去投了張邈,最後害怕張邈跟袁紹合謀收拾自己,幹脆跑廁所裏用削竹簡的小刀自殺了。朱漢做得實在太過分,所以被袁紹逮起來處死了,所以就表面而言,袁紹還真沒拿韓馥怎麽樣,都是韓馥自己小心眼兒,鑽了牛角尖兒。
然而說黑作白,本就是是勳的強項啊,他當即冷笑道:“若袁将軍真敬韓冀州,朱漢焉敢相欺?若袁将軍無忌韓冀州,豈能縱之以投張邈?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袁将軍何以待韓冀州,唯冀州心知爾。”韓馥爲啥怕袁紹迫害他?完全是杯弓蛇影,犯了迫害妄想症嗎?你真能夠明了袁紹所有小花樣,真能理解韓馥所受到的壓力嗎?
“袁将軍欲殺人,何必親自動手,以負害賢之名?”說不定一環扣一環,那正是袁紹預謀已久的奸計哪。
沮授聞言,勃然大怒,恨恨地一拍幾案:“宏輔慎言,此誅心之論也,吾不欲聞!”說着話把腦袋一撇,再不瞧是勳一眼了。
啊呦,是勳心說我一個不小心,把話說得太過頭了,反而起到反效果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