還不如學管仲,主公奢靡他也奢靡,或者學王翦,臨出兵前先求田問舍,結果既不遭人主之忌,還能活得舒坦,何樂而不爲?
所以是勳覺得自己從前在曹操面前太過謙遜啦,咱既然有了“恃寵”的資格,那不如也來小小地“驕”他一下。于是大緻談完了正事兒,他左右瞧瞧,屋中除了曹操、曹昂外,還有兩名侍者,就沖曹昂使了個眼色。曹昂會意,把侍者轟出去了,是勳轉過頭來就問曹操:“勳前鎮河東,羁縻匈奴,又赴長沙,以說張羨,朝廷得無所賜乎?”我這兩年立的功勞不小啊,你不得給點兒獎賞?
曹操瞟了是勳一眼,心說這人原本不這樣啊,剛入我麾下的時候,連個從事都要推來讓去,盡顯士人謙遜之本色,怎麽如今轉性了?那我倒要問問,你究竟求啥賞賜咧——“宏輔欲加官耶,欲晉爵耶?即以亭侯封之,如何?”是不是上回光拿個關内侯你覺得不夠拉風啊,那我就晉升你做亭侯,怎麽樣?
是勳微笑搖頭:“勳歲不而立,已爲侍中,如何可加?功在奉使,而非戰勳。如何可晉?”我年紀輕輕做中二千石。已經很滿足了。加之戰功不足,也不好再提升爵位——“吾所求者,财貨也。”
曹操心說你要錢幹嘛用?他知道是勳沒有起豪宅、穿绫羅、乘華車、養美婢等等士大夫慣常的不良嗜好,雖然不如自己簡樸,日常供奉也并不出格,唯一的嗜好就是美食,問題在吃上你能花多少錢?這會兒不同後世,山珍海味就算有錢也不是那麽容易搞到手的。而且是勳曾經這麽說過:“食在乎精,而不在乎奇也。”
“朝廷自可頒賞,然宏輔日常不足供奉否?欲何用也?”論起俸祿、爵祿,你也不低啦,外加還有好幾家作坊可以賺錢,就算門下有幾十名賓客,最近又新招募了四百名部曲,也完全足夠養活,你要再多錢幹嘛用?你要想拿來再廣召賓客,或者增加私人部曲。我可不能答應!
“臣非爲家也,乃爲國也。”是勳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,“主公當知,勳在河東獎勵工商,乃能于半載之内,實府庫,厲兵戈,約束匈奴、陸梁太原。今還許都,身無所屬,乃欲求财貨以更行之。”我在河東郡都是花的公家錢建蓋作坊,以及給商人貸款,如今在許都沒那麽個衙門給我花銷,所以得跟朝廷要賞錢啦。
曹操還是不明白:“此公事也,非私也,宏輔何欲求私财以行之?”你要想管這攤公事兒,咱們可以商量,要想私人經營工商業……怎麽能說是爲了國家呢?
是勳一攤手:“爲無此公署也。”國家壓根兒就沒專管工商業的部門,職權都被零拆到了各衙署,我想按公事兒管起來都找不着門兒啊——“工藝、商賈,此亦國之大事也,豈可因循而廢?”
曹操重複了一遍是勳的話:“工藝、商賈,此亦國之大事也……”然後微微搖頭:“耕織爲其國本,工商末業也,孰謂大事?”
是勳望向曹操的眼神,就見那漆黑的瞳仁中有七分疑惑,還有三分恍然。看起來,曹操也已經對工商業有所關注啦,隻是在傳統的重農社會當中,他還捋不清頭緒而已。好,那就讓我來給你們爺兒倆上一堂基礎課程——
“《周書》雲:‘農不出則乏其食,工不出則乏其事,商不出則三寶絕,虞不出則财匮少。’班固《漢書?食貨志》開篇即雲:‘《洪範》八政,一曰食,二曰貨。食謂農殖嘉谷可食之物,貨謂布帛可衣,及金、刀、魚、貝,所以分财布利通有無者也。二者,生民之本,興自神農之世……食足貨通,然後國實民富,而教化成。’孰謂工商爲末業者耶?
“昔秦僻處西陲,地廣而民不敷用,于是商君乃令曰:‘戮力本業,耕織緻粟帛多者,複其身;事末利及怠而貪者,舉以爲收孥。’至韓非子爲暴秦謀,稱學者、言古者、帶劍者、患禦者及商工之民爲邦之五蠹,始皇複惡不韋,因賤工商;本朝襲其陋智,乃有賈人不得衣絲乘車,且不得爲吏之政也,不亦謬乎?”
重農輕商政策是從商鞅變秦法開始的,主要因爲秦國地廣人稀,農業生産落後,所以政府要盡量抑制工商業,而讓人民百姓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農耕上面。是勳說後來秦的農業有所發展,再延續這種政策就不對了,可惜秦始皇聽信了韓非的胡言,說“商工之民”也是國家的蛀蟲,加上反感大商人出身的前相邦呂不韋,所以才更變本加厲,出台了一系列抑壓工商的政策。漢朝建立以後,基本政策延續秦代,表面上更動挺大,其實指導思想沒怎麽變,對于輕視工商的政策也繼承了下來,然而——“不亦謬乎?”
接着,他就進入主題:“國無農則民無食,民無食則不安;然不重工商,則民無所用,無所用則不富,不富則思變,思變而天下始亂矣。由是觀之,農與工商不可偏廢也。主公初起東郡,及入兖州,黃巾既亂,田地荒蕪,糧秣不足,于是興屯田之策,乃能兼弱并昧,挾天子而令諸侯。今府庫漸充,農有所耕,而所當者,乃袁氏、孫氏、劉表、劉璋,皆跨州連郡,非旦夕可下者也。但求其安,不得其富,則無以定之。”
當肚子還吃不飽的時候,咱當然考慮不到工商問題,可是如今你所面對的都是一些大勢力,光糧食充足,也很難擊敗他們啊,還得在獎勵工商,從而積聚财富上想辦法。
“即以勳在河東爲例。造紙乃能印書,使教化大行;造火藥乃能制火箭,永安之役,以寡破衆;掘煤乃能使民免于凍餒。其所産出,複輸之于商賈,乃能交易有無,便貧年可自它郡輸谷入也——設工商無用,則朝廷鑄錢何爲?”
曹操沉吟不語,曹昂倒是提出了異議:“工商可使人富,此理世所知也,然若皆逐富而必廢農。況商賈輕遷徙,易爲奸宄,實難制也。”大家夥兒都知道經商容易來錢,結果都去經商了,不肯種地,那怎麽辦?而且商人到處跑,還貪婪,非常難以管理,這問題又怎麽解決?
是勳笑着答道:“貨其有數,非人人皆可得之以爲賈也,賈其有技,非人人皆能習之以緻富也。要在朝廷治理,使得其技且勤于工商者富,使爲奸滑左道者繩之。”你以爲農民就好管理啊?因爲不好管就幹脆嚴禁,沒這個道理?
最後,是勳還警告曹操:“工商既使人富,則賈者難以禁絕,其無出仕之身,而又日受盤剝,乃窘而附之豪門世宦也。于是豪門占據山林,并建作坊,财貨以億兆數。設國家加以約束,則彼等或不甘驟貧而爲亂,或轉而兼并土地,使民流離;設國家不加約束,則彼等日富而國家日貧,亦成尾大不掉之勢。既如此,何不馳其禁而嚴其法,則豪門少怨而國家多利耶?”
工商業可以緻富,是個人就知道,可是因爲國家政策的輕視,商賈不能穿絲綢衣服,不能乘坐馬車,還不能出仕爲吏,就被迫要去依附那些大地主,結果錢都進了大地主的腰包了。國家呢?漢代對于工商稅并沒有明确的法規,更沒有主管的衙門,加之實行當中很可能向豪門妥協,照此發展下去,那些豪門将越來越勢大,國家還能約束得住嗎?
其實漢代是有工商稅的,理論上山林池澤的産出都歸皇家,所以你要挖礦啊、捕魚啊,都得給皇家上稅,此外擺攤兒開店,也得上稅,一般是十分之一。到了漢末,因爲生産遭到破壞,戰争卻很頻繁,使得很多地方割據勢力到處設立關卡,收取商稅。但這些稅收大多缺乏有效的監管體系,最終能夠收上幾個錢來,誰都摸不準。
是勳誘惑曹操:“無糧則無兵,然若無工商,則糧亦有其盡也,甲馬、武器,亦有其盡也,豈可不慮?若興工商,則錢充、甲完、兵戈犀利,以之練兵,一可當十,其誰能禦?”
他跟曹操說,你想象一下,倘若你麾下連小卒都能穿戴全身铠甲,用最好的鋼鐵鍛造武器,每年從胡人那裏大批量購買良馬,并且完全脫産,整年訓練,攻打城池的時候還能一口氣排開上百架“霹靂車”,你有這麽兩三萬人,那袁紹算個屁啊!要再能夠建造數百上千艘樓船,橫行江上,劉表、孫策又算個屁啊!
“昔管仲興工商,齊遂霸于諸侯;孝武皇帝屢伐匈奴,國家困窮,乃因工商而得複——惜乎徒知涸澤而漁,不知助其興業也,是故孝昭皇帝恨罷其令。畝産一石,而收三鬥,則農必怨,然若能開溝渠、選良種、頒鐵器、借耕牛,使畝産三石,則雖收三鬥,民之喜也可知。工商亦同理也!”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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