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書上對徐庶的記載很少,說他原名徐福,爲單家子(因而演義衍爲化名單福),少好任俠,嘗爲人報仇,爲吏擒獲,旋爲同黨所救。打那以後,他就棄武從文,潛心向學,後來跟同郡的石韬(廣元)一起避難荊州,結識了諸葛亮。劉備屯駐新野,徐庶親往相見,得到劉備器重,于是就向劉備推薦了諸葛亮。
這些事迹,其實跟演義相差也并不大,但接着演義就開始虛構了,說程昱假冒徐庶之母,寫信召兒到曹營去,徐庶至孝,因此背劉備而投曹操。其實真實的曆史上,徐庶一直跟着劉備,直到長坂坡之敗,他老娘這才在跟随逃亡過程中無意中落到曹操手裏,徐庶就此别去——還扯上了石廣元。
而且徐庶進了曹營以後,也并非一言不發,一直做到右中郎将、禦史中丞的高位——當然啦,比起諸葛亮在劉備手底下要差得遠啦。
在原本的曆史上,劉備還得兩年以後才南投劉表,再六年得着諸葛亮——諸葛亮是徐庶推薦的,不見得老徐在劉備手下窩了好多年才想起自家老朋友來,故而徐庶也且撞不上劉備哪。
但是如今曆史改變了,沒想到劉備跑荊州還沒幾個月呢。就能把徐庶給收攬喽。當下徐庶大禮拜見是勳。是勳還了半禮。他一邊打量這位徐元直,一邊心裏就想啊:這不是個善碴兒,我可得小心應付。
徐庶是不是真能将兵,是不是真有奇謀,那都是小說家言,做不得準的。但徐庶曾經深得劉備器重,後來又在曹魏做到高官,理論上起碼不會比簡雍差。諸葛亮曾經跟徐庶、石韬、孟建(公威)三人說:“卿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。”說你們做到二千石頂天了——這其實不過戲言耳。後來石韬果然做到郡守一級。徐庶名位更高,諸葛亮聽說以後還慨歎:“魏殊多士邪,何彼二人不見用乎?”魏國人才就那麽多嗎?這二位竟然排不上号兒?
可見在諸葛亮真正的評判标準裏,徐庶他們,是可以做朝廷重臣的。
是勳不敢小瞧了徐庶,當下打點起精神,跟着主人鄧羲進入莊中,引入正堂。是勳名位最高,和鄧羲一起坐了主位,下面劉備和張繡左右分座。劉備身後有徐庶、簡雍和孫乾陪着——是勳進莊前瞧見了,武将他光帶了個趙雲來。在堂下巡視——張繡身旁也跟着他兩個沒蛋用的無名參謀。
先行一輪酒,然後切入正題,張繡開口就問:“朝廷明诏我爲南陽郡守,而劉牧複表玄德,何故也?”
劉備淡然一笑:“劉牧欲表,吾又何從得知?”推了個一幹二淨。簡雍在旁邊兒幫腔啦:“吾主爲豫州刺史也,暫居新野而已,南陽之事,唯君侯與劉牧商議者。”其實我主子名位比你高,今天不是倆郡守會面,你先搞搞清楚。
張繡瞟一眼是勳,隻見是勳低頭夾菜,絲毫沒有要發言的意思,他終究沉不住氣,當下冷哼一聲:“豫州刺史見爲袁曜卿(袁渙),吾不聞尚有劉豫州也!”
孫乾抗聲道:“袁渙何如人,如何與我主相比?我主乃漢室宗親,中山靖王之後……”
是勳聽了直起急,心說你們這幾個貨啊,一方問得無益,一方答得無理,話題要是這麽瞎扯下去,對大家夥兒都沒啥好處啊。其實這條時間線上的劉備,還真不敢自稱皇親,因爲他的血統太過疏遠了(如果真有劉家血緣,而不是假托的話),許都宗牒裏還真未必能找得着名字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他得在呂布敗亡之後,跟曹操回了許都,那才經過宗正按查、天子承認,挂上了個宗室的名頭。正打算質問孫乾,安敢冒認皇親,想了想又給咽了——這種破事兒,根本辯不清楚,說也無益。
就聽張繡喝問道:“未知玄德爲豫州刺史,可有朝廷诏命?”
孫乾答道:“袁青州所表。”
張繡冷笑道:“袁氏妄動刀兵,欲劫天子,乃诏讨之。袁譚所表,如何作數?!”
孫乾笑道:“朝廷并未褫奪袁青州之職,況其表奏我主之時,尚未曾叛,如何不能作數?”
“地方私表,無朝廷诏命……”
簡雍又插話了:“昔曹司空表袁渙時,朝廷何在?未聞其有诏命也。”
是勳心說好,這句話倒抓得準。确實,曹操表袁渙做豫州刺史的時候,他還并沒有挾天子以令諸侯呢,但因爲有全天下諸侯全都擅表的盲區存在,大家夥兒也就認了,過後沒想着補一道诏書,就這麽給簡雍揪住了小辮子。不過還是那話,你們光顧着說這些,究竟有啥意思?
算了,還是我給你們限定好了辯論範圍,别讓你們再離題萬裏。當下痰咳一聲,朝劉備淺淺一揖:“玄德今寄寓荊州,未知劉牧遣玄德入駐新野,是欲問罪于張将軍乎?”
劉備點頭:“實不相瞞,劉景升總統荊州八郡,爲張君侯所部驕縱不法,截奪糧秣,擅毆長吏事,行文召張君侯赴襄陽自解,而君侯不往,故使備來申斥責之意。”
張繡心說廢話,我能跑襄陽去嗎?那還不是送羊入虎口?一瞪眼睛:“玄德欲興兵伐我耶?”
是勳心說你這也廢話,他要不打算來打你,你用得着設宴跟他談判嗎?就聽劉備緩緩地說道:“備既寄居,則劉景升之命不可違也。設君侯朝往襄陽。則備夕解兵也。安敢與君侯相并?”
張繡身後一名參謀開口了:“吾未聞以州行文。召郡守往自解也,朝廷安有此制?”
簡雍笑道:“孝靈皇帝中平五年,太常劉君朗(劉焉)上奏,以爲四方多事而刺史威輕,既不能禁,又用非其人,乃增暴亂,建言改置牧伯。鎮安方夏,清選重臣,以居其任。今劉牧非刺史也,乃州牧也,爲伯也,伯之所召,守安敢不從?”
張繡另一名參謀冷哼道:“伯者相召,則諸侯從,君以爲今乃春秋耶?天子尚在,其威日盛。非季周也!”
“然而張君侯雖冠侯名,終列侯也。非諸侯也!”
這怎麽……怎麽又跑題了呢?如今天下喪亂,名與實全都不能相符,你們光在這些問題上揪來揪去的,有意思嗎?是勳就不禁想啊,劉備幹嘛要帶那倆貨過來?張繡爲什麽要帶倆更不靠譜的東西過來?雙方各帶武将,比着地圖,計點錢糧,商量咱們是打一場比較有利,還是談一場比較有利,直接開條件,不是簡單省事兒得多嗎?
你瞧,徐元直就不肯開口,光跟那兒面沉似水地傾聽着,他心中肯定也很無奈?是勳想到這裏,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朝徐庶瞟了過去,正趕上徐庶也轉過頭來望他,兩人四目相對,是勳就忍不住苦笑,同時微微搖了搖頭。他的意思:此等無益之言,你我皆不能忍,而又不得不忍者也。
他這是因爲看過後世的記載,所以認定徐庶乃智謀之士,本能地把對方的位置擺得跟自己齊平,所以才有這種表示。可惜徐庶理解不了,徐庶心說這位是侍中朝我搖頭苦笑,究竟是何用意?自己身份、名望都很低——就算在荊州,不,在南陽郡内,徐元直之名都未必有多少人知道——加上這跟是勳才是初次相見,就完全不可能想到是勳會看重自己,會認定自己的智商比簡雍、孫乾他們高一大截,幾可與他名滿天下的是侍中相拮抗。因而徐庶誤會了是勳的表情,心下便不禁一凜。
徐庶之歸劉備,其實是件很偶然的事情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劉表雖然名滿天下,把荊州也治理得很不錯,各方士人來歸,但所謂的“歸”,大多隻是找塊地方避難而已,真正肯在劉表麾下出謀獻策的,絕對數字很大,按比例來算,相對數字卻不怎麽樣。原因有二,一是不管怎麽說,劉表都隻是地方勢力而已,他所任命的各郡、縣官員,都隻能表,隻能算署,沒有朝廷正式诏命,未免名不正則言不順,相當多的士人,還是希望當朝廷的官兒的——先不管朝廷究竟控制在誰手中。
第二點,就是劉表曾經郊祭天地,僭越了禮制,加上他爲人倨傲,任人唯親——初來荊州的時候,筚路藍縷,被迫重用蔡、蒯、黃等大族名士,等站穩了腳跟以後,那就光信老人,不納新人啦,所以王粲、裴潛、傅巽、趙俨、杜襲等皆不得重用也。這種态度擺在那兒,還有誰肯再投之劉表門下?比方說諸葛亮,他老丈人是黃承彥,黃承彥跟劉表一樣,都是蔡瑁的妹夫,所以理論上來說,孔明乃景升之外甥婿也,想傍劉表很簡單,想受重用也很方便,可諸葛亮偏偏就甯可在家種地也不往襄陽去。
後來劉備來到新野,一方面此人亦漢室宗親,且爲豫州牧、左将軍、宜城亭侯(那正經是還在許都的時候,受過朝廷诏命的),名位與劉表同列,加上爲人謙遜,禮賢下士,所以諸葛亮等荊州士人才會覺得這是個比劉表不差的選擇,可以跑他哪兒去試試水。劉表比劉備強的地方,也就勢力大點兒嘛,可正因爲勢力小弱,才有我等的發揮餘地啊。
徐庶也是因爲這個原因,才去跟了劉備的。他跟諸葛亮又不同,不但出身、名聲低了很多,而且年歲大了,再不出仕,怕會蹉跎終身,所以會主動求到劉備門上去。諸葛亮則要等老友徐庶推薦了以後,再施施然坐等劉備來“三顧茅廬”。
當然啦,原本的曆史是如此,但在這條時間線上,情況又大爲不同。(未完待續。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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