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這就算是達成了此番北上的最基本目标,匈奴兵完全可以負責面對太原方向的防禦,即便袁軍殺來,以是勳的分析,他們起碼可以阻擋某支偏師超過半年的時間。有金印和自己的忽悠在,呼廚泉短期内不大可能臨陣倒戈,也不會允許袁軍深入自己的平陽四縣領地。
當然啦,匈奴人肯定是以利益爲先的,呼廚泉能夠手握金印,當上單于,固然是曹家贈予的難以拒絕的利益,袁家卻基本上拿不出什麽東西來——名義暫且不論,即便糧饷、物資,如今的袁家隻有比曹家更爲捉襟見肘,根本不可能大規模資助匈奴人,從而促其倒戈。然而,倘若袁軍确實勢大,在對曹戰争中占據了絕對的上風,那麽匈奴朝秦暮楚、瞬間轉向也并不奇怪。
隻是就目前來看,這種可能姓并不算大。不說如今曹家的勢力已足以與袁家相拮抗,即便在原本的曆史上,兩軍在官渡相峙,史書所言軍勢比不可盡信,根據後世的分析,根據是勳的認識,袁三打曹一,頂天了。在這種情況下,長期對峙,曹艹雖處弱勢,卻并未後退半步,遠在平陽的匈奴也是瞧不清最終勝負可能的,不會認定曹艹必敗無疑。
因而是勳算是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第一步計劃,下面就該開始第二步,向呼廚泉提條件了。
然而提什麽條件才好呢?要匈奴守備平陽,抵禦袁軍可能的侵攻,這自然是題中應有之意,但也基本上不必要明說。其它方面,是勳原本提前訪問平陽,是想嘗試從匈奴方面獲得一定的物資、糧秣,或者直接索要,或者通過互市獲得。但他前兩天便已經基本上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啦。
通過對摩利的訊問,也通過與去卑交談時試探所得,是勳悲哀地發現,匈奴的财政狀況隻有比自己更爲捉襟見肘。首先,呼廚泉根本就拿不出什麽物資來資助自己,其次,自己原本希望可以用新打造的武器、铠甲來與匈奴方面交換糧食、馬匹,但如今的平陽匈奴,糧食都不夠自身吃到翌年秋收,在進入中原以後,馬匹也數量劇減,就連維持本族的騎兵都很困難了,哪有餘力再資助郡府呢?
是勳原本以爲匈奴能夠成爲自己的臂助,如今卻悲哀地意識到,或許他們隻是個甩都甩不脫的包袱而已……
要不是前曰退至臨汾縣,偶爾在縣中得見一物,是勳幾乎就要空手而歸了。
酒席宴間,是勳、張既、呼廚泉、去卑四人觥籌交錯,表面上其樂融融,但實際上,雙方的内心都頗爲緊張。是勳緊張,是不知道自己随後提出來的要求,對方肯不肯答應,更重要的是,會不會因此得罪了匈奴人,反而使同盟存留下不必要的裂隙;呼廚泉和去卑緊張,是不知道這位是太守會開出什麽條件來——俺們現在可是一窮二白,幾乎啥都沒有啊!
但是終究不可能好吃好散,終究還是必須轉入正題。所以當呼廚泉先表決心:“吾等自先祖以來,便尊奉漢室,先單于亦曾于安邑、雒陽,衛護過天子,天子若有所命,吾等必不敢辭。”然後拐着彎地問:“太守新牧河東,不知對地方民情已熟稔否?若有所詢,吾等知無不言。”
表面上說,我會向你提供情報和建議的,其實是在問:你究竟想拿單于金印換些啥來?要實際的東西,我可沒有!
是勳想了一想,幹脆明言:“吾聞平陽秋糧未豐,府庫不充,果然否?”你們今年歉收了吧,糧食不夠吃吧?
呼廚泉瞟了去卑一眼,那意思:你都跟他說清楚了,咱們糧秣不足?那就好,别讓他獅子大開口,跟咱們要糧食。當下注目是勳:“誠如君言,不知郡内可能相資?”
是勳搖搖頭:“安邑周邊,今歲中平,然恐大戰在即,吾須積草屯糧,召兵募卒,亦無錢糧以資平陽也——雖然……”他不等呼廚泉假模假式露出失望的表情——自己根本不可能資助匈奴人,這點呼廚泉也肯定早就明戲啦——話鋒突然一轉:“單于若須錢糧,卻也不難。”
呼廚泉“哦”了一聲:“請太守教我。”
是勳伸出兩枚手指,給呼廚泉出主意:“單于鎮守平陽四縣,設有賊來擾,則臨陣斬之,獻其首于許都,朝廷自有錢糧賜下。”要是袁軍打過來了,你能幫忙守住這四縣,并能殺傷敵衆,還怕朝廷沒有賞賜嗎?終究你們跑中原來,本來就是客軍,跟我們這些原本便守土有責的地方官不同啊。
呼廚泉心說這話倒是不錯,問題袁、曹之戰到底啥時候開打呢?袁軍會不會真的殺來河東郡呢?要是袁軍先等我們餓得半死了再來打,我們哪兒還有力氣去掙朝廷的賞賜啊?“倘若無賊擾邊,卻又奈何?”
是勳笑道:“無賊擾邊,更佳。則請單于出河東以向太原、西河,以清賊氛,沿途所得,難道朝廷還會征其貢賦不成麽?”終究袁、曹還并沒有正式撕破臉,某些話是勳也不好說得太過明白,所以都用很空泛的“賊”字來指代袁軍,相信匈奴人再傻也能夠聽得懂。他的意思,是要呼廚泉揮師太原郡,打擊袁紹的側翼,以戰養戰,從戰場上去獲取所需的物資。
去卑留了個心眼兒,有些猶豫地問道:“昔是太守責左谷蠡王在雒陽劫掠百姓,前又責我在平陽破壞耕織,若我劫奪太原、西河,其朝廷不罪乎?”你現在爲了削弱袁氏,慫恿我們去抄掠别郡,将來會不會揪住這個小辮子不放啊?
是勳微微點頭,心說去卑你果然比呼廚泉聰明,雖說我并沒有卸磨殺驢的想法,但也不希望你們真的把太原郡、西河郡殺掠一空,就算不考慮朝廷和曹艹的威望,也得爲平民百姓的生計着想啊。況且,我若真的借了匈奴兵,肆意蹂躏漢地,後世又會怎麽評價我?起碼在兩千年後的絡上,“漢殲”這頂帽子怕是摘不掉吧。
但他對此早就有了腹案,當下撫慰去卑道:“太原、西河百姓亦朝廷子民,豈可搶掠?然吾聞兩郡多賊,即豪門世宦亦多與賊有所勾通,卿等剿附賊之殲民,取其贓物以資供軍,孰謂不可?況小民百姓安有錢糧?高壁屯圍之中,自儲萬貫,得之乃有益也。”你們去搶地主,搶豪強,搶世家好了,這是我樂見其成的。最後又加上一句:“彼等既附賊,即可殺盡,自無可向朝廷誣告卿等。”這年月就是民不舉,官不究,你們隻要把豪強都殺光了,沒人去向朝廷告狀,就不怕有小辮子落到政敵手裏啦。
呼廚泉聞言大喜:“受教了。”匈奴兵來到平陽以後,本來就主要靠劫掠爲生,隻是這兩年既劫不動曹艹,又不敢劫袁紹,所以才一曰窮過一曰。如今可以打着曹艹……啊不,朝廷的旗号公開去劫掠袁紹,那還用發愁糧食不夠吃嗎?再者說了,袁軍若來打平陽還則罷了,若是不來打,正說明袁紹沒空搭理自己這支小小的四縣武裝,那不趁機去咬一口肉下來,要更待何時啊。
然而就見是勳微微歎了一口氣:“并州多賊,非止太原、西河也,兩郡之賊有卿等征剿,則河東側翼無憂。然若西河賊自北來侵,奈何?故吾招募士卒,欲爲守禦之計,亦與卿等同,爲錢糧不足而憂也。”倘若袁軍不走汾河谷地,從西河郡直線南下,那就指望不上匈奴兵啦,我得自己擋,可是河東郡府錢糧有限,征不了太多兵,這可怎麽辦呢?
呼廚泉心說來了,要正式開條件啦。可是你究竟想要些什麽呢?倘若隻要一二百兵、幾十匹馬、幾百隻羊,就算沒有單于金印做交換,就算不親身前來,連張既都不必要來,派個小吏來索要,爲了面子上過得去,我也說給就給了。再多我可給不起啊——可是要就這麽點兒東西,偌大一個河東郡,哪兒摳不出來?還用巴巴地跑過來跟我要?
“吾等自欲相助太守,然府庫實虛也。”
是勳長吸了一口氣,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:“吾聞平陽四縣之土著,亦有不識耕織者,匈奴留之無用,棄之可惜,不如與勳。”
呼廚泉聞言,不禁和去卑對望了一眼。确實平陽等四縣的漢民,不全都是農民,還有很多士紳、商賈、工匠,等等,呼廚泉心說你知道一時間拿不回四縣的掌控權,也不好直接派遣官吏——派來了我也不會讓他管事兒,而且估計沒人敢來——所以想把本地士紳接走,這個我完全可以理解。但問題是,有些人我是肯定不會放的,咱得把話先說清楚喽——
“吾等居此,亦須醫者、鐵匠等,恐不便與卿。”别的匠人也就罷了,這醫生和鐵匠,前者能給自己甚至給牛羊看病,後者可以打造兵器,都是匈奴人拼死都要搶到手的活寶,怎麽可能還給你?
是勳心說我還真瞧不上這小小四縣當中寥寥有數的幾個醫生和鐵匠——看起來,你們并不明白我究竟要些什麽人,要來做什麽用?那最好啊!
“吾前檢索郡府計簿,四縣之中,不識耕織者,不下三千戶。今止向單于求二千戶,可由單于自選。”他特意加重了這個“戶”字,你得一家一家地給我,不能拆散了給我,一則家庭離散之人不可能安心爲我服務,反而我還要花精力去安撫他們,二則你要光給我幾千女人、孩子,不給我一個成年男子,那可不成!
呼廚泉沉吟少頃,終于首肯了:“誠如君命。”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