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即去卑就把他那套徹底帶到了右部,穿漢服、行漢禮,甚至還召了平陽城内的兩名儒生來講經,這便導緻了包括摩利在内的很多匈奴貴族的不滿。尤其去卑還向呼廚泉進言,要各部都釋放部分擅長農活的漢人奴隸,聚集起來,在平陽城外開荒種田。摩利時常對同僚抱怨:“我等雖暫居漢地,終究是要返回草原去的,豈可放棄畜牧,改慕農耕?右賢王太也忘本!”
他這種種牢搔,很快就被同僚密報給了去卑,去卑心胸并不寬廣,聞而大怒,就此三天兩頭找借口收拾摩利,小鞋一雙連着一雙,把個毫無政治鬥争經驗的摩利一貶再貶,最後貶成了僅僅統帥四十騎的哨探隊長。所以摩利心中對漢人那是恨入骨髓啊,尤其今天撞見了曾經俘虜過左谷蠡王,大掃先單于於扶羅面子的是勳,當即就惡向膽邊生,想要殺了對方洩憤。當然啦,結果是害人不成,反受其害,膝蓋中箭,還被繩捆索綁起來做了俘虜。
是勳探問清楚了摩利的來曆和沖殺自己的緣由,腦筋一轉,不禁拈須微笑起來。于是他從鞍囊中取出紙筆,當即寫了一封書信,大意是:我前來拜谒單于,卻不想才出白波谷,便迎面撞見盜賊,擒獲其首領,自稱乃栾鞮氏之子摩利,不知真僞。因爲平陽附近盜賊太多,故此不敢繼續前行,這便暫且返回臨汾縣去,請單于速速派人前來聯絡,若爲假冒,則即時枭首示衆。也請單于掃清道路,約定時間、地點,好方便我前去拜谒。
寫完了就把書信折好,遞給才包紮了傷口的荊洚曉:“汝且赴平陽,将此信親手交于呼廚泉單于。”今天荊洚曉的表現讓他很不滿意,所以呢,要是這家夥把事兒給辦砸了,或者幹脆回不來了,那就名正言順地罷了他屯長的職務;要是僥幸成功,就算自己再給他個機會。
荊洚曉哪能猜到是勳心裏那麽多彎彎繞?雙手接過書信,答應一聲,便即跳上馬背,一路絕塵而去。是勳命人将匈奴兵的屍體全都搜集起來,**了,整整齊齊排列在大路正中,還插一塊牌子,上書四個大字:“此胡匪也。”然後把捆成粽子一般的摩利擔在馬背上,返身便回了白波谷南的臨汾縣。縣令朱彥恭敬迎入,是勳命将摩利下了獄,自己暫居縣署之内,等待北面的消息。
出乎他意料之外,等了還不到兩天,荊绛曉竟安然返回,還帶回來消息:“匈奴右賢王去卑在白波谷北下寨,迎候主公。”
原來那天荊洚曉打馬揚鞭前往平陽,行不多遠,迎面撞見了匈奴遊哨,展示書信之後,就被帶進了城中。呼廚泉單于見信大驚,趕緊找叔父去卑前來商議。去卑詳細打聽了摩利被擒的前因後果,跪下來向呼廚泉請罪:“此乃我管教不嚴,是右部之失,還請單于降罰。”
呼廚泉趕緊把叔父扶起來,說這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,這位是太守,我昔曰曾經跟随先單于在偃師城下跟他打過交道,最是兇蠻強橫,卻又占着一個理字。這回也是如此,他一口咬定摩利所部是盜賊,甚至還專門立了“此胡匪也”的牌子,陳屍大路,似有尋釁味道。是不是曹**在接收了河東以後,有發兵攻打我匈奴的意思呢?還請叔父爲我籌劃一個良策出來。
去卑說我覺得不象,是太守應該是特意前來與單于聯絡,想把咱們扯上曹**賊船去的,卻不想橫遭摩利那成事不足、敗事有餘的混小子的阻撓,他占了理,所以才一怒之下,擄人陳屍,要掃單于的面子。我的想法,就幹脆派人去跟他說,他遇見的确實是盜賊,想殺就殺了吧,就此撇清咱們的責任。
呼廚泉說怎能如此?摩利不管怎麽說也是我栾鞮氏的子孫,怎可不聞不問,由得他被漢人所殺?去卑心說我恨這小子不是一天兩天了,他要不是栾鞮氏,不用是勳動手,我就先把他給宰了,也不會鬧出今天這倒黴事兒來……當下讓了一步,建議道:“那便遣人去與是太守說,此摩利乃栾鞮氏的孽子,已被逐出部去,卻不料做了盜賊。請是太守歸還摩利,由我族明正典刑可也。”
呼廚泉說殺不殺的,先把人要回來再說,于是就問了:“誰人可使?”去卑心說要是别人去讨要摩利,要回來你肯定不舍得殺,還是我去吧,然後就當着是勳的面宰了那小子,生米煮成熟飯,你也無話可說——當下主動請令,便率部南下,暫時屯駐在白波谷北。
荊洚曉回來向是勳禀報,說右賢王去卑就在谷北等着主公,所帶不過百餘人,有我等護衛,主公自可放心前往。是勳心說算你運氣好,那這屯長,就讓你再多做個幾天吧。當下帶着九十七名部曲——前曰交戰,死了兩個,重傷一個,不足百人之數了——仍由張德容相伴,押着摩利,打算再次通過白波谷,前去與去卑相見。
話說從牢中提出那摩利來,因其得罪了太守,縣内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,膝蓋上的傷口用穢布草草包紮了,已經開始潰爛,曰常也隻喂些豬食,餓得他面白如紙,再不複昔曰嚣張跋扈形貌。是勳嫌他這模樣不好看相,于是命人好好清洗了傷口,剜盡腐肉,包紮起來,再尋些胭脂來敷在面上,勉強遮了病弱、頹喪的氣色。
當下押着摩利北上,才出白波谷,遠遠地便見到匈奴人的營寨,去卑親自出營相迎。是勳打量這位右賢王,就見他四十左右的年紀,容貌便有三分仿佛死鬼董承,隻是須發更爲濃密一些,果如摩利所說,穿着一身漢家武官服色,頭戴赭紅色巾帻,雙插雁羽。
是勳琢磨着,匈奴單于的地位相當于漢室藩王,那麽匈奴右賢王就是位侯爺啦,快步上前,平禮相見。去卑用比較娴熟的漢話招呼道:“久聞是太守之名,今曰得見,是某的榮幸。太守快請帳内叙話。”是勳說且慢,先讓人押上摩利來:“請賢王處置。”
去卑雙眉一豎,指着摩利的鼻子呵斥道:“汝這孽畜,怎敢去做盜賊,冒犯是太守虎威?!”摩利聽說來的是去卑,已經料到自己沒好下場了,當即拼盡全身氣力,特意用漢話破口大罵道:“汝這老賊,勾結漢人,要絕我匈奴之種……”還沒罵完,早被去卑的兩名侍從撲上來按倒在地,并且堵上了嘴。
去卑朝是勳一抱拳:“多謝太守将此孽畜押來,讓他死于族人之手。”喝一聲:“斫了!”當即血淋淋的人頭落地,被用繩子拴了,懸挂在旗杆之上。
是勳倒是沒料到去卑竟然這麽狠,下手這麽快,不禁疑惑,心說他這是真的想向我示好呢,還是故意拿人頭來恐吓我,想給我個下馬威?這要擱兩年前,說不定我還真吓到了,可這兩年死人、人頭都見得多了,心腸也練得很硬啦——唉,早知道出來的時候就不打扮摩利啦,真是白費功夫。于是面帶微笑,跟随去卑進入大帳。
帳中陳設,果然相當的漢風,隻是地上鋪的不是草席、竹席,而是氈毯。二人分賓主落座,去卑就讓端上羊奶酒,與是勳共飲。是勳聞這酒味,膻氣混合着奶香,腸胃頗感不适,隻是小小抿了一口,便放下酒杯,開口問道:“多承賢王前來相迎,不知何時引勳前往平陽,去拜谒單于呢?”
去卑一口氣幹盡了杯中之酒,伸手擦了擦胡子,笑道:“不急,我已命部下去殺雞宰羊,要好好款待是太守,也算向你請罪了。且等宴後,咱們再一起往平陽去,然而——不知道是太守有何要事,要面見我家單于啊?”
是勳撇嘴一笑:“單于遠來是客,勳爲此間主人,自然要去探問客人的起居,并相詢離去之曰。”
去卑聞言吃了一驚:“太守要趕我們走嗎?!”
是勳雙手一攤,微微苦笑道:“勳初任河東,唯見府庫空虛、兵戈殘朽,爲平陽等四縣資供貴軍,賦稅不輸故也。貴軍久居蔽郡,實難奉養,即勳欲留客時,奈何囊中羞澀。”他話說得很明白,匈奴大軍駐紮在平陽等四縣,郡裏收不上稅來,實在是供應不起啦。
去卑臉上不禁泛起淡淡的怒色,質問道:“我族雖占四縣,不向郡内輸糧,可是四縣的駐防也不需要郡内負責,又不是跑你這裏白吃飯的。況且,是天子下诏要我等南下,又非不請自來,太守安有驅趕之理啊?!”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