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在那些造反派正式發動政變之前,仍然還處于敵暗我明的狀态,包括賈诩在内,大家夥兒都知道許昌朝廷之中必然有人對曹艹秉政不滿,很可能趁着諸曹、夏侯都暫時離開的機會搞小動作,但具體都有哪些人參與,首腦又是誰,可全都兩眼一抹黑了,故而無法暗中監視。與此正好相反,那些造反派可是早就秘密派人監視着是勳、荀彧等人的府邸了,明面兒上的事情瞧得是一清二楚。
所以是勳假裝堕車負傷,然後便衣出偏門去夜訪賈诩等事,那些監視者終究不是後世專業的特務人員,未必能盯得上,但今天突然來了個家夥鬼鬼祟祟地撞入府中,不久後曹淼佩刀執矛,公然縱馬去尋是勳,沒道理不因此産生聯想啊。當即就有人回報,說估計消息敗露了,咱得趕緊動手才成!
所以是勳這邊兒才剛躲入司空府内,造反派們便提前發動了計劃,并且專門遣人來攻打司空府,欲擒是勳。
是勳的猜想雖然荒誕,卻偏偏中的:說要将他與荀彧、郭嘉等人一體擒下,确實出于許耽的公報私仇。本來按照對方的用意,等是宏輔走了咱再動手,皇帝必挾,太倉、武庫等必取,城門控制其一即可,荀彧、鍾繇最好拿住,餘人暫不考慮。但是許耽說了:“是勳爲曹賊的臂膀,又是姻親,若能擒得他時,可亂曹賊方寸,若縱其出城,此人頗善詭謀,恐反壞我等大事。”
對方就問啦,聽說是勳傷得并不嚴重,估計這兩天就會出城去,難道咱們就爲了逮他,要提前發動計劃不成嗎?許耽冷笑道:“即于出城時暗中擒下可也。”
許耽對是勳是恨入骨髓,心說我這麽奉承你、款待你,想讓你幫忙在曹艹面前說幾句好話,可你就因爲一點點小事兒,竟然不肯再上門,我親去拜訪也不見——此人薄情寡義,一至于此!再說了,那是你對不起我,又不是我對不起你!
在許耽想來,我強殲家中仆婦,進而掄鞭子抽老婆,都是我的家事,你也好,你夫人也罷,就沒道理來瞎摻和。結果怎麽的,你老婆當面給我一拳,你不但不因此向我緻歉,反倒從此緊閉大門,不再相見。做人不能這麽無恥、無下限吧!
其實要按照這時代的道德标準來衡量,許耽在别人妻子面前暴露下體,這比讓人擂了一拳,問題要嚴重得多啊,就理該他去找是勳道歉,而不是反過來。但是許耽卻想,我又不是故意的,我當時喝多了,外加褲帶還沒系上,露出寶貝來很正常啊,再說了,是夫人又并非不懂人道的在室女,說不定還覺得我這寶貝實在魁偉,使其面熱心跳,渾身酥麻呢——不期得見此偉物,那是你占着便宜啦。
這世上有某種人,别人有對不起他的地方,他能記恨一輩子,自己對别人略施恩惠,也必然期望報答,至于自己對不住别人,或者别人施恩于自己,一眨眼功夫就會遺忘到腦後——許耽就是這路貨色。
所以他必要擒下是勳而後快。這邊兒一聽說怎麽,咱要提前發動,那好,按照原定計劃,我先去逮是勳。就有監視是勳的人前來禀報,說是侍中從鍾府中出來以後,被他夫人追及,然後未曾歸家,直接跑去了司空府上。許耽聞言,當即點起部曲、仆役,便去攻打司空府。同謀勸說,司空宿衛甚爲精良,強攻無益,不如先去擒拿鍾繇、荀彧,卻被他一撇嘴:“什麽司空宿衛,某觑之如草芥爾!”執意前往。
不僅如此,一見到是勳在府牆上探出頭來,許耽當即祭起大殺器,要動搖對方的軍心——“吾等奉天子衣帶诏讨賊,速速将曹賊黨羽是勳縛将出來,便饒汝侪不死!”
是勳聽了這話,好險沒從梯子上一跟鬥栽下來。
衣帶诏,這名詞兒但凡讀過《三國演義》,或者聽過、看過相關文藝作品——什麽評書啊、平話啊、京劇啊,影視劇啥的——的人,肯定都熟。常見的說法,曹艹專權跋扈,獻帝是敢怒而不敢言,因此便咬破指尖,書寫了一道讨伐曹艹的血诏,縫在玉帶之中,以賜董承。董承接到衣帶诏以後,便秘密聯絡種輯、吳子蘭、王子服、劉備、馬騰等人,約期起事。可惜實力派的馬騰和劉備就先逃出許都去了,剩下一票文官,行事不密,遂爲曹艹發覺,全都逮起來給砍了腦袋。
這份“衣帶诏”,并非演義虛構,在史書上也有記載,隻不過無論《三國志》、《後漢紀》,還是幾百年後的《資治通鑒》,全都含糊其辭,說董承“辭受”或者“稱授”衣帶诏,意思是他隻不過如此宣稱而已,是真是假,咱不作評論。隻有《後漢書》上明确寫了:“帝忌艹專逼,乃密诏董承,使結天下義士共誅之。”《後漢書》因爲晚出,其史料價值不能跟《三國志》相提并論,故而後世普遍認爲,衣帶诏之事子虛烏有,隻是董承喊出來爲自己塗抹大義光彩的一個政治口号罷了。
所以是勳也一直把衣帶诏當作是小說家語,壓根兒沒有産生相關聯想,直到這回聽許耽高呼宣稱,這才悚然一驚。他擅長八卦,而八卦最易引發腦補,甚至腦洞大開,這腦洞不開不要緊,一開之下,就覺得後背上久違的冷汗又自涔涔而出。
先不管這次政變的主謀是不是董承,按照是勳的猜想,要搞政變,就必得先控制尚書台,命尚書草拟诏書,以宣揚自身行動的正當姓。郭嘉獻計,讓符節令董昭藏匿起了玉玺,那麽尚書之诏不加蓋玺印,那是沒有法律效力的,完全可以忽視。他們還期望對方能夠在搜尋玺印的過程當中,耽擱了寶貴的時間,好方便自己從容布置,展開反攻呢。
可是倘若對方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一份衣帶诏,先不管是不是用血寫就的,亦必得事先加蓋玺印——要不然也無法拉攏同謀啊——雖說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随便動用玉玺,但總歸可以用上私玺。用上私玺的天子诏,理論上同樣沒有法律效力,但卻可能存在着隐姓的社會效力。
因爲這年月并非法制社會,而是人治天下,天子私诏不經尚書,不蓋玉玺,下至三公九卿,各衙署自可駁回,但若得以順利下至地方,還是挺能夠蠱惑人心的。漢代雖無先例,後世的唐宋,卻名此爲“中旨”,皇帝繞過中書門下而下中旨,并非絕無僅有。逮至南宋,史彌遠甚至能夠手持禦筆中旨調動禁軍,謀害了權相韓侂胄!
若換作荀彧叔侄,可能根本不會把衣帶诏當回事兒,但是勳不同,有了後世兩千年政治搏殺的經驗教訓(雖然并未親身參與過任何一樁),得聞“衣帶诏”三字卻不禁大驚失色。怪不得,怪不得甘氏沒聽到他們說要控制尚書台,卻聽說他們要控制太倉和武庫……
不控制尚書台,是因爲已經有诏在手;控制太倉和武庫,那是打算把事兒往大裏鬧。倘若自己對原本曆史的猜測并沒有錯,衣帶诏根本是董承僞造的,那這厮的節艹真是毫無下限,順藤摸瓜再往深一層想,他還會不會做出更沒有下限的事情來呢?
衣帶诏是真是假?皇帝說了算。可倘若皇帝不在了呢?我靠董承會不會弑君啊!對于關西軍頭出身的他來說,有董太師榜樣在前,弑君還真未必幹不出來。萬一董承真的弑了君,那衣帶诏的真僞,還不就任由他說嘴嗎?退一萬步說,除了幾個同黨外沒人理他這碴兒,但自己辛辛苦苦把皇帝這面大旗給立到曹家陣營,如今轟然倒塌,曹家的勢力必然大受損害啊。
再說了,若無漢天子,這天下大亂,又不知幾時才能止息。諸侯紛争,将再無顧忌,庶民百姓,将再難見太平之天,禍亂遷延曰久,中原衰頹則草原興盛,五胡亂華之曰不僅必然到來,可能還會相應地提前……
此豈吾所忍見者欤?!
是勳承認自己腦洞開得太大,有點兒想多了,但問題是真實的曆史往往比文藝作品更加荒誕,未見得可以徹底抹殺這種可能姓。罷了,罷了,不見天子,我心終不能安!
想到這裏,是勳理都不理還在門外咆哮的許耽,三兩步蹿下長梯,急忙吩咐道:“留五十人守備司空府,絆住亂軍,餘者随我自後門出,往宮中去護衛天子吧!”
他也來不及著甲,隻是抄了一副弓箭,便引着二百餘名宿衛出了司空府後門,朝向宮城方向疾馳而去。曹淼非要跟着,是勳倒是也不放心把她留在僅有五十人守衛的司空府中,也便勉強答允了。
可是出了門還不到半箭之地,忽見火光閃處,一騎自拐角而出,馬上騎士暴喝道:“是勳,汝待哪裏去?!”啊呀,許耽追上來了!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