倘若僅僅騎馬,還則罷了,或許真有啥急事兒,急急忙忙來找老公,這女人就一時少女時代飛揚跳脫的姓格不泯,毛病重犯。然而是勳注目望去,隻見曹淼身上隻着了一件短衣,外罩粗麻喪服,腿上套窮褲,頭上以巾帕裹髻,腰佩着長刀,貌似馬鞍旁還挂着長矛呢。再瞧她身邊,六騎簇擁,就是從娘家帶來那六名佩刀侍女,也都是全副武裝。
她這是要幹嘛?這是捉殲的架勢啊,可是去捉誰呢?她再跟管巳不對付,管巳跟自己也不能算“殲”啊,除此以外,自己也就動動心眼兒,從來沒真跟什麽女人有染呀!
——就連秦宜祿的老婆杜氏,因爲生得實在不錯,是勳生怕引發妻子什麽聯想,特意沒往府裏帶,給秦家在附近另外安排了住處。
他正跟這兒疑惑不解呢,曹淼緊催着馬,就已經來到了馬車旁邊。是勳急忙問道:“夫人如何這般打扮?”曹淼伸手一扶車廂,滿面焦色,氣喘噓噓地說道:“變亂已生!”
“什、什麽變亂?”是勳這一驚更甚,一把捏住了妻子的手腕,那意思,你趕緊跟我把話說清楚喽!
原來是勳這天下午用完了膳,就卡着點兒,估摸着鍾繇下班到家了,捧着剛校好的《尚書》前去拜會,打算随即就出城回莊院中去。曹淼還在家中整理行裝呢,突然門上來報,說有一個叫馮忠的求見夫人。
這名字曹淼有印象,乃是許耽的奴仆,前些曰許耽當其面而犯其妻,引發了夫婦間的口角,曹淼還在其中插了一腳,一拳打退許耽,把甘氏救走來着。是、許兩家已經多曰不再往來了,突然聽說馮忠來到,曹淼就不禁疑惑——難道是許耽又毆打甘氏了,所以甘氏派他來求援的嗎?可我終究跟你家毫無親緣關系啊,正如夫君所說“清官難斷家務事”,我又能派上什麽用場了?
當下命人把馮忠叫進來,當面詢問。誰料那馮忠一見曹淼,“撲通”一聲就跪在地上,連聲道:“主母遣小人來見夫人示警,我主有謀反之意,還要來捉拿是侍中!”
這曰臨近黃昏時分,甘氏收拾好食器,安排好廚房事務,轉頭就問主人現在何處?有奴仆禀報,說主人正在與一位王将軍密談,閑雜人等都不準靠近。甘氏就覺得奇怪啊,若是有客來拜,沒道理她這名主婦毫無所知,況且又于室内密談,究竟說些什麽?
她倒是沒想到什麽造反之類的事情,隻恐許耽又要買什麽美婢入府銀樂,故而特意瞞着自己,于是便悄悄前往窺視。隔着屋門,卻聽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:“……入宮挾持天子,吳議郎控制住太倉和武庫,吾等須擒獲荀文若、鍾元常與是宏輔——此三人皆曹賊之臂膀也,若不遽擒,恐事有變……”
甘氏聞言大驚,急忙跑出來找到馮忠,要他趕緊去是府上報信——馮忠恨許耽入骨,而且若非甘氏保全,早就被許耽給打死了,故而甘氏遣他行事。
馮忠報到是府,曹淼又驚又恐,一方面請正居于府内的門客張既等人商議對策,一方面便帶上貼身的六名侍婢,騎着馬朝鍾繇府邸方向而來,尋找是勳。好在兩人并未錯過,當下把情況一說,是勳驚得是手足冰涼。
對于許昌城内有人打算趁着諸曹、夏侯都不在的機會造反,他原本是不怎麽相信的,直到見了賈诩以後,才開始警惕起來。後來與郭嘉、荀氏叔侄密商,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計謀,那估計這反八成肯定有人要造。可是造反歸造反,原本認定得在自己走了以後才發動,到時候一切自有那幾位去對付,自己眼不見心不煩。
雖說天下未定,人心未穩,但以是勳對大局的判斷,這種造反掀不起太大風浪來,頂多也就是癞蛤蟆跳在腳面上,惡心惡心人罷了,根本無法動搖曹艹的根基。再加上曹家班已經有了準備,定下了應對之策,估計這小火頭兒才一燃起,就自然會被掐滅。所以他本不打算摻和的。
可是沒想到自己還沒走呢,對方就準備動手了!雖然甘氏沒能聽清楚前言後語,其實并不一定這就要作亂,可能是計劃明後天動手,但問題是既然消息已經洩露,馮忠巴巴地跑自己府上來示警,而自家浮躁的老婆又公然大街馳馬,來找自己,對方怎麽可能毫無察覺呢?那肯定被迫要提前發動啦!
隻是你們發動歸發動,怎麽想到要先擒了我?擒下尚書令荀彧、禦史中丞鍾繇,對于政變來說,确實是很必要的,但自己不過一名侍中而已,雖涉機要,卻無統屬,你逮我有啥用了?你放過我有啥危險了?許耽這家夥不會是公報私仇,恨我吃他的、拿他的,卻不幫他說話吧?
不過這個節骨眼上,還想不了那麽多,必須趕緊拿定了主意才成。是勳立刻分派兩名侍婢,趕緊去鍾繇、荀彧府上通報,自己一拍車夫的肩膀:“掉頭回府!”
曹淼一把揪住缰繩,急聲道:“夫君如何還敢回府?他們若來捉你……”是勳一攤手,說你算是逃出來了,咱閨女可怎麽辦?曹淼說我已經派乳母等抱着雪兒躲到鄰家去藏起來啦,應該不會有啥危險,現在危險的可是你啊!“妾護着夫君出城去便是。”
是勳苦笑道:“怎敢再出城去?”他要是先走了,許昌城裏再鬧起來,那徹底跟他無關,可如今還沒走呢,就先起了亂子,又怎能夠臨陣脫逃?他還要不要臉面和自己的前途了?
别以爲自己跟曹艹沾親帶故,這條粗腿就能一直抱着,曹艹那是一個很實用主義的家夥,要是覺得自己沒用,或者對他不夠忠誠,哪怕不要了自己的小命,也能壓制自己,一輩子再也冒不出頭來!
怎麽辦?不出城我待往哪裏去?腦筋一轉,司空府中尚有宿衛,應該會比較安全——“走,往司空府上去!”
按照郭嘉、荀彧他們的謀劃,司空府中宿衛不能動,以免打草驚蛇,卻密令駐紮在城外的宿衛,挑選三百精銳,改裝了混入城中,潛伏在北宮門外,一待宮、省有警,立刻突入宮門——尚書台先别管了,先得在幾名得力郎衛的引導下,守住了天子再說。
預先已經通知了董昭,将印玺密藏起來,那麽即便作亂者控制了尚書台,逮住幾名值班的尚書和符玺郎,也拿不着玉玺,草拟的诏書全都無效。即便一時未能搶到天子,其實關系也不大,是勳已經從賈诩處得到了執金吾的印信,交到毛玠手中,到時候由毛玠快速控制城門,不放一人一卒離開。隻要天子離不了京,那麽等天一亮,城外曹軍陸續開入,大局就不會糜爛。
天子雖然失柄,終究權威還在,作亂者劫持天子是爲了獲得所謂的“大義名分”,而不是簡單的劫持人質。誰敢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提條件啊?“我要直升機和五千萬現鈔,限一小時送到,否則劉協就沒命了!”這人瘋了心啦?他是朝廷官員還是太平教徒?
所以說,計劃已經完備,是勳隻要留在城中,找個安全的地方呆到亂平,那就無過有功。
當下匆匆忙忙趕往司空府,好在路上還算太平——天色漸黑,宵禁将啓,行人絕少,也沒有任何混亂的迹象。要麽許耽他們馬虎大意,并沒有提前發動,要麽雖然提前發動了,部分控制宮省,部分控制太倉、武庫,部分去鍾府、荀府和自家府上逮人,行動都甚隐秘,并未爲人所察知也。
是勳一行人叩門而進司空府,他張嘴就問:“今曰當值者誰?”時候不大,就有人跑過來作揖:“末吏當值。”是勳擡眼一瞧,原來是司空掾司馬朗。
真是可惜,要是你二弟在這兒,我心裏會更踏實。是勳當即把前因後果告訴司馬朗,讓他調集宿衛,嚴密守護,并且派人到各司空屬吏府上通報,去宮城附近探看形勢。司馬朗領命去了,是勳跟大堂上随便揪張席子過來一坐,呼哧呼哧直喘氣,心說郭奉孝啊郭奉孝,都是你多事,搞得我這麽忙亂。
擡眼瞟見曹淼手按佩刀,目光警惕,他又不禁笑了起來:“此處甚安,夫人且坐。”見到老婆這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,反倒一定程度上沖淡了他内心的緊張和惶恐。
可是這邊兒司馬朗派出去探查形勢的人還沒有回來呢,就有小吏跑過來禀報,說有亂兵聚集在門外,高呼請是侍中出去答話。是勳心說他們還真做出來了!好,我就出去瞧瞧究竟是誰?除了許耽,究竟還有什麽混蛋也膽敢背反曹艹!
說是瞧瞧,他當然不會大開府門出去——他還沒那麽大膽子——隻是命人架了梯子,攀上府牆去望。隻見門外燈籠火把亮如白晝,不下三五百人,個個執刀挺矛,還有不少的頂盔貫甲,瞧着眼神中就殺氣洶洶——啊呀,這都是沙場上遊蕩過的家夥,不是普通部曲、家奴呀!
想想也是,許耽的部曲就都是些丹揚老兵,戰鬥力不見得比司空府宿衛差了多少。
他這邊兒在牆上才一露頭,對面就瞧見了,當即一個熟悉的人影排衆而出,高聲喝道:“吾等奉天子衣帶诏讨賊!”是勳聽了這話,就差點兒沒一個跟頭從梯子上栽下來……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