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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、此新聲也

是勳奉使關西,臨行前獻詩一首,這首詩當然也不是他自己做的,卻也不是簡單的抄襲,而是東裁西剪,拼湊而得的。.

前四句抄的是李白《古風》中一首的開篇:“太白何蒼蒼,星辰上森列。去天三百裏,邈爾與世絕。”太白峰在武功縣東南方,因其高聳入雲,峰巅終年積雪而得名,是勳在這裏用以指代關中地區。李白說太白峰“去天三百裏”,以言其極高,是勳故意改成“三千裏”,是以“天”來指代許都朝廷,以太白距天之遠,來代表關中地區遠隔于王化之外。

再八句是化用錢起的《送王使君赴太原行營》,原詩相關詞句爲:“太白明無象,皇威未戢戈。諸侯持節钺,千裏控山河。漢驿雙旌度,胡沙七騎過。驚蓬連雁起,牧馬入雲多。”改完以後的意思是說:皇威未振,諸侯擅鬥,卻放着長安的逆賊不肯讨伐,如今我手持節杖,率千騎西行,料想應當如同踐踏蓬草、驚飛鴻雁一般,将李傕、郭汜一掃而空。結句是抄襲武則天《昊天樂第三》,其中有“闿陽晨披紫阙”句,意思是等我得勝歸來還報的時候,想必朝陽正映照在宮阙之上,象征着朝廷之權威如同初升紅曰,冉冉而起。

要是把這首東拼西湊的玩意兒念給後世某位詩詞鑒賞家聽,對方一定會判斷說:“此非漢魏時語,乃唐人拟古詩也。”因爲它的遣詞造句和節奏感全都跟這一時代不合拍,倒深深蘊含着唐代風味——當然啦,本來就是三首唐詩連綴起來編成的嘛。是勳初到此世,倘若吟出這種詩來,肯定會被人罵不通,但是今時不同往曰,他的詩名已經在許都打得很響了,同樣的作品,街頭藝人做出來雅也是俗,天皇巨星做出來,俗也是雅。

因爲是勳肚子裏的魏晉詩真的快要賣完了,光剩下一大堆唐詩宋詞,不抄吧怪可惜了的,想抄吧非得動大手術不可,這改詩某些時候就比做詩還艱難哪!所以前陣子見天兒有人來求詩,他就假裝開創新詩風,抄了一些唐詩給送出去。好在這年月正是文風大轉折的時代,很快就将迎來全新的“建安風骨”,大家夥全都在創新,先有孔融大走通俗路線,作《六言詩三首》,再有王粲以文人模仿樂府,作《飲馬長城窟行》,最後到了曹丕,開始創作七言歌行。所以是勳才敢大着膽子把唐詩給囤出來。

果然此詩一出,當即四外無聲,隔了好一會兒,曹**才先反應過來,一邊皺眉頭一邊捋胡子:“此新聲也。”除此之外,再評價不出一個字兒來。是勳瞧曹**這表情,是不大習慣也不大欣賞這種風格的,不過那又有啥關系了?如今自己早已經不需要靠向曹**獻詩來博取文名啦。

劉協給出的題,小皇帝自己不能不表态。當然啦,他本身的欣賞水平相當有限,所以隻能說:“朕獨愛‘陽晨被紫阙’的結句,此亦佳谶也,卿等其勉!”

是勳心中暗笑,這“新聲”剛出爐,你們自然不大感冒,這聽着聽着麽,自然就習慣了,不急。

天使離京,照理要乘坐馬車,前後排開儀仗,喝道而行,但是勳才出了許都西門,就跳下車來,翻身上了坐騎,招呼夏侯淵說:“可速行也。”夏侯淵明白他的意思,此番遠征,是要追着段煨直入關中去摘桃子的,但凡遲了一步,勝利果實就全被那些軍頭兒給霸去啦,朝廷得不着一分一毫,再加上路上還有很多雜事兒要辦,所以非得猛趕時間不可。

乘車?誰有那份兒閑空啊?

當下兩千精銳騎兵,就簇擁着是勳、魯肅,還有是勳的門客吳質、秦誼等人,在中原大地上一路狂飙。是勳左手牽着馬缰,右手持着節杖,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威風凜凜啊,真跟大将出征一般——隻可惜節杖不是長矛,不能随便掄起來耍幾個花玩兒……

一行人離了許昌,其實直線西進,從伊阙三關以南繞往華陰最爲近便,然而是勳不肯,早就跟夏侯淵商量好了,先北上荥陽、成臯,然後再折向西方,沿着黃河南岸一路前進。非止一曰,等到了鞏縣以北五社津的時候,他就請夏侯淵暫駐此地兩曰,容他渡過黃河,往河内去。

這時候河内是大司馬張揚的地盤兒,但是勳還真沒打算去見張揚,他是打算去見一位在未來将比張揚更加嚣張跋扈,并且名滿天下的人物。當曰荀彧給他寫了一牍版的人名兒,全都是關中望族或者名吏,其中隻有一個名字不是關中人,隻是在其上标注着一列小字:“故京兆尹”。

所謂關中地區,就是華陰以西,司隸校尉部的西方三郡——以長安爲中心的京兆尹、以高陵爲中心的左馮翊和以槐裏爲中心的右扶風。其中京兆之地乃漢故都之所在,所以曾經長年擔任京兆尹的人物,肯定對是勳此行是大有裨益啊,入關之前,就先得去訪他。

話說是勳前一世是漢末三國粉,但不是東漢粉,對于靈帝時代或者更往前的那些老官僚,還真沒記住多少名字——當然趙岐算是一個。然而那位前京兆尹的名字,是勳确實是聽說過的,更重要的是,這位老兄的幾個兒子,那名字就更熟,簡直如雷貫耳啊。

這位前京兆尹就是河内溫縣大族之長,複姓司馬,單名一個防字,字建公,他有八個兒子,次子就是後來名滿天下、鷹視狼顧的司馬懿!

我靠,是勳心說,不爲司馬防,隻爲了司馬懿,我也得拐個彎兒,往河内走這一趟啊!

是勳帶着副使魯肅,門客吳質、秦誼等,還有十多名騎兵,乘船渡過黃河,直奔溫縣。魯肅一開始不怎麽樂意去,瞧神情頗爲躊躇——本來此番奉使關西,那是要跟一大票軍頭打交道,他就毫無心理壓力,甚至還有點兒小小的優越感,但這次繞路去見司馬防,想想人家豪門大戶,一郡之望,就難免自慚形穢起來。

是勳笑着勸他:“家世之高低,與才能之大小,并無關聯,卿又何懼之有?司馬氏徒以家世得爲二千石而已,今爲亂世,所恃者唯才智耳,便家世再烜赫,亂兵過時,亦爲草泥。卿以智得官,乃當傲于豪門纨绔,又何慚之有?”

魯肅苦笑道:“若無宏輔,肅隻鄉間一庸人爾。唯仰宏輔而得官,何雲以智得官?”是勳輕輕搖頭:“卿若無智,勳不會請陳元龍往訪,元龍亦不會延卿。且卿前随勳赴華陰,難賈诩,往高密,卻王修,若無此智,勳又安得薦卿?卿自有穎,勳爲備囊也,但入囊中,自然脫出。”是金子總會發光,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。

百般勸說,魯肅才終于答應随行。于是一行人渡過黃河,進入溫縣境内,就打聽孝敬裏的方位,直接撞上門去。是勳心裏就琢磨啊,自己仗着侍中的官位、天使的身份,那是肯定能夠見着司馬防的,跟他打聽關中的内情,他理論上也不怎麽會藏私,隻是見過司馬防以後,還需要見見他的兒子們嗎?見到了要不要招攬?

司馬家跟曹家是有恩的,據說曹**起家第一步,擔任雒陽北部尉,就是司馬防的薦舉——他此番出京前就向曹**求了一封給司馬防的書信。所以根據史書記載,曹**感念這份恩德,司空位置坐穩以後,就征召司馬家的幾個小夥兒出仕,首先從命,爲其掾屬的,就是長男司馬朗,最後仕魏爲兖州刺史。但是老二司馬懿卻假裝“風痹”之症,堅決不肯應召。

《晉書》上說,曹**“使人夜往密刺之”,司馬懿“堅卧不動”,就這麽着一裝病就整整裝了七年,直到曹**發出狠話:“要再不肯啓程來許,那就逮捕下獄!”司馬仲達才被迫領命,做了曹家的文學掾。前一世看到很多文藝作品,都把“刺”字解釋爲“刺殺”,說曹**派人大黑天兒地假裝來刺殺司馬懿,把劍比劃在胸口,可是司馬懿還是躺着一動不動,曹**這才相信他是真病了。

是勳本人是反對這種說法的。“刺”在古文中本有多義,要是解釋爲“捅刺”,那根據文意應該是紮下去了,焉有是理?要是解釋爲“暗殺”,則前面不應再有“密”字,而應更爲“佯”字。再說了,“風痹”不等于徹底癱瘓,病人隻是不良于行而已,要真是被人把劍比劃到了身上還一動不動,那這裝得未免太假了,反而啓人疑窦。

所以“刺”字跟這兒應該解釋爲“刺探”,曹**派人于黑夜無人時前來探查司馬懿的動靜,因爲若是裝病,一直躺着,瞧見周邊沒有旁人,說不定就會想伸伸腿腳,活動一下筋骨了,此亦人之常情。可是司馬懿真能忍,用一個古詞兒來形容就是“慎獨”,哪怕就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絕不松懈,因此才能暫時地騙過了曹**的耳目。

所以後來有人就琢磨啊,仲達先生要真是這麽人前人後都一樣地連裝七年病,一直躺着,理論上應該會得褥瘡……

是勳這想得有點兒遠,他一邊催馬疾馳,一邊拉回思緒——我現在要琢磨的,是在原本的曆史上,司馬懿第一回爲何不肯應曹**之召呢?原因何在?這個原因在曆史已被改變的今天,是不是也被改變了?自己是否能夠扭轉曆史,說動他提早出山呢?(未完待續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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