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這回奉命前往關中,所謀者大,并且艱難重重,火中取栗不是那麽好取的,猴子不是那麽好當的,而呂布就算是隻愚蠢的貓,他身邊兒可還有陳宮那老狐狸在哪。自己這回得在呂、段、馬、楊等一大票軍頭中間走鋼絲,爲朝廷謀取利益,不管怎麽琢磨,這成功率都在三成以下啊。
所以他一開始推搪,不肯去,但是曹艹直接點名了,自己不去也得去啊——郭奉孝你這是出的什麽馊主意!你們這票謀士啊,呆在大本營裏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有多輕松,你知道具體執行者有多辛苦嗎?呀呸!我算知道爲啥大家全都讨厭你了,你瞧荀家叔侄就不會搞這種妖蛾子——以他對荀彧的認識,總得先探問一下自己的意見,再去跟曹艹推薦啊,不象郭嘉這樣想到誰就是誰。
不過轉念又一琢磨,他倒是也挺想爲曹艹在關中地區謀取一定利益,從而穩定西線,爲不久将來的袁曹大戰做好準備的,如此重任,交給别人辦,别說曹艹了,自己都未必能放心啊——除非曹艹肯把荀攸放出去幹這活兒。程昱沒見過這種大陣仗,荀彧、郭嘉嘴皮上未必真有多利索,别人就更等而下之了。所以原本的曆史上,曹艹平定關中就用了好多年吧,那或許正是因爲他的陣營中沒有自己這路貨色……
而且這也是建功立業的一大機會。自己跑趟江東,除非真能說動周瑜啥的反了孫策(那可能嗎?),否則對曹家班還真起不了太大作用,不象總督諸軍收複長安,那九成九是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的,說不定還是濃墨重彩的一筆。好吧,好吧,我去還不成嗎?但是老規矩,我得先提條件——
是勳留了個心眼兒,他沒當着大庭廣衆之下跟曹艹讨價還價,而是等散會以後,說我還得跟主公您研讨一下奉使西去的具體問題,然後隻當着曹艹和曹昂說:“此番西去,兵不須多,但必爲精銳,以周旋于諸将之間——敢請妙才将軍及麾下精騎。”夏侯淵行軍如風,就是關中諸将的天然克星,隻有讓他保着,自己才可能有一星半點兒的勝算。
曹艹點頭,說宏輔你的建議不錯,那我就派妙才陪你去。
“勳所薦東城魯肅,前亦随勳往華陰去來,請爲副使。”自己身邊兒武的有了,還得來個文的,魯子敬的智謀足堪與陳宮一鬥,雖然未必比得上賈诩……他們之間差的不到10點智謀值,自己再怎麽沒用,也能幫忙給填補上吧?三個臭皮匠還頂一諸葛亮呢不是嗎?
曹艹繼續點頭:“既是宏輔力薦,時機緊迫,艹便不見了,應卿所言,上奏請以其爲副便是。”
是勳提完條件以後,匆匆告辭出來,跨上馬,一路疾奔回家,就派人把正打算洗洗睡了的魯肅給提溜過來。他把前後因果跟魯肅一說,魯肅緊皺眉頭想了半天:“此事易爲,亦不易爲也。”
是勳聽了這話倒吓一大跳,心說“不易爲”我很清楚,可是這“易爲”……魯子敬果然是當世的謀略大家,看起來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竅所在啦!當下趕緊問:“如何易爲?”
魯肅捋須說道:“卿爲天使,赍诏總督諸将,所平城邑,皆可自置官吏爲守,但所用得力,爲當地高門大家,則諸将亦無以與争也。”這年月就是個世家豪族滿地走的時代,很多家族在本鄉本土的影響力都非常之大,随便招呼一聲就能拉起成百上千的子弟兵來,你要是籠絡住了關中的豪族,任命他們做地方官,他們感念恩德,則必然心向朝廷。所謂“強龍不壓地頭蛇”,關中諸将,也包括段煨在内,都不過數千上萬的兵馬,用不了多長時間,就會被那些豪族兼官吏給排擠得走投無路——這在漢末的曆史上,還見得少嗎?
是勳聽了這話,真是如同撥開雲霧,得見青天,眼前驟然就是一亮啊!他當即緊緊拉着魯肅的手,連聲緻謝,差點兒就要說出“卿真某之子房也”這種話來——好在醒悟得快,趕緊給咽掉了。
魯肅說你先别高興得太早,我還說過這事兒“不易爲”呢。一則,呂布兵強馬壯,他要是進了關中,就未必有誰能制約得住,這龍太強了,地頭蛇不夠瞧的;二則,我跟關中的豪門大家都不熟啊,連該去籠絡誰都不清楚,怎麽幫你完成使命?
是勳點點頭,說前一條确實是個問題,咱們今晚不睡了,再好好合計合計,至于後一條……沒關系,我明兒一大早就去找荀彧,我就不信他夾袋裏那麽多人才,就沒一個熟悉關中情勢的?
其實這時候在京官員,就有不少是關中出身,比方說衛尉周忠、尚書仆射榮郃、太醫令旨習,等等,可惜那些家夥都沒蛋用,隻是些白吃俸祿的老官僚而已。今天與會的嚴象倒也是京兆人,論出身其實比是勳更适合奉使關中,但他自己不主動請命,薦主荀彧也不發話,所以是勳也不方便招他來當幫手——誰知道荀文若樂意不樂意呢?
幹脆,還是自己主動上門去求荀彧吧。于是第二天一大早,頂着兩個黑眼圈兒的是勳也不去坐衙了,先去找了趟曹艹,然後就奔尚書省求見荀彧。進門一瞧,隻見荀文若高踞案後,正在判斷公事呢,幾乎就是手不停揮,口不停言,身旁大群屬吏唯唯諾諾地應命,不時有小吏跑過來,奉上大摞的文書,再把大摞的文書取走。是勳不禁暗中慨歎,我要是也有荀彧這能耐,這效率,昨兒個跟少府堂上堆滿的公文,不用一天就能全都給決喽,也就不頭疼啦。你說曹艹怎麽就那麽走運,該上這麽一位稱職的大管家呢?
是勳拜見,荀彧一擡頭,就手從案下抽出一張牍版遞過來:“宏輔此來,料是爲了關中之事,彧昨夜即将相關人名寫下,宏輔可自将去看——公務倥偬,不及應酬,宏輔休怪。”是勳心說果然是荀令君,原來早就料到我的來意啦。當下雙手接過牍版來一瞧,不禁大喜過望:“荀公的識見,勳仰之彌高!”
荀彧叫他“自将去看”,他可沒那麽老實聽話,當即就在堂上坐将下來,仔仔細細地端詳手中這份牍版,從頭到尾連讀了三遍,其中有幾處不明白的,當場就向荀彧提問。荀彧一邊忙着,頭也不擡,随口就給答了。
等是勳終于沒有問題了,雙手捧着牍版才出省門,就見着魯肅急匆匆地駕車而來,遠遠便招呼道:“殿中适才有令,命我等即刻觐見天子,知宏輔往省中來,特來相迎。”是勳心說别問啊,一定是皇帝……啊不,曹艹要下達出征關中的旨令啦——你們辦事效率确實是真高,可是就不能容我多喘幾口氣嗎?
于是攜魯肅入宮,進了德陽殿,隻見天子跟個木偶似地坐在後面,曹艹、楊彪、趙溫三公并列在前。是勳、魯肅大禮拜見,曹艹開門見山:“今以少府丞是勳爲侍中,持節督諸将收複長安,白身魯肅爲侍禦史,副之——诏書在此。”旁邊有郎官過來,捧了一厚摞牍版遞給是勳。是勳接過來一瞧,隻見有任命他和魯肅的诏書,有《督關中、弘農、河東諸将以複西京诏》,有分别給呂布和段煨命其讨伐李、郭的诏命,還有自己寫的《令州郡一時罷兵诏》,等等,一口氣全都給齊了。
完了曹艹又說:“已命行督軍校尉夏侯淵率精騎兩千衛護,三曰後即誓師出征!”
一連兩天,是勳幾乎是忙得腳不點地——奉使出征,總督諸将,不是說拿上份兒牍版說走就走的,要安排的事情多了去了。等好不容易全都忙完了,他覺得自己整個兒人都瘦了一圈兒,回到家中是倒頭便睡。
到了正曰子,是勳、魯肅、夏侯淵先至宮外辭拜天子、三公。劉協冕旒相送,說:“皇天庇佑,願卿等竭盡忠悃,早複西京,奏凱而還。”說完話一指是勳:“此番出京,卿之任重,若能成功,勳勞亦超邁前代名臣,卿名爲勳,料爲嘉谶。當此際,可有詩興否?”
是勳心說來了來了,果不其然,這都是詩名累人啊,竟然連出趟差都要點我名來做詩,你說這小皇帝的中二病啥時候才能好?好在自己服侍小皇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,對他的姓子也摸了個**不離十,再加上前回在白露後祀神曰的大宴上就被點過一次名,所以學了乖,碰上點啥事兒就先預做準備。要不然今天這一關還真不好過。
于是朝皇帝深深鞠躬,回複道:“臣今西去,欲清垢氛,使關中歸于王化,如此重任,不爲無感。乃有陋作,不腆陳于至尊之前。”随即一手柱着節杖,緩緩地吟道:
“太白何蒼蒼,星辰上森列。去天三千裏,邈然與世絕。帝威未戢戈,諸侯擅節钺。枭獍不即讨,故京餘殘孽。今随牦頭度,風沙千騎越。驚蓬連雁起,朽虜應電滅。還報至尊曰,陽晨被紫阙。”
此詩一出,四外當即鴉雀無聲。不是詩歌有多高明,而是實在太……這遣詞造句和節奏感都太過詭異了呀!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