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要是不提刀過來,是勳就打算随便報個假名,然後央告他寬放了自己,但這一提刀過來……還是報真名吧,好讓對方明白,活的自己比死的自己更有價值,即便要獻給袁術,也還是活着押去爲好。于是老實答道:“某姓是名勳,見爲朝廷所任少府丞。”
那男子聞言一愣,是勳瞧不明白對方的表情,又似驚訝,又似惶恐,隐約還透露出三分殺意來。隻見那男子把刀在是勳脖子上一比劃:“原來是是少府,倒是某莽撞了——是少府深得曹公信賴,若殺了你時,恐怕後患無窮,若寬放了你時,又恐你要尋我複仇。”
是勳心說耶?這是有放我的意思了,隻是要先讨個好價錢是嗎?急忙辯解道:“絕無此理!閣下若肯寬放是某,是某必有重謝,安有怨怼閣下之意?!”既然對方在要價,那自己就先不報價,什麽百金酬謝雲雲,就當我沒說過,咱們重新再來——你先說吧,你要點兒啥?
那男子冷哼一聲:“你若發個毒誓,我便信了。”是勳趕緊指……他是想指天劃地發誓來的,可惜手足難動,隻好光嘴上說:“閣下若寬放了是某,是某絕無絲毫怨怼閣下,反将重謝。皇天在上,有違此誓,我是家祖宗雖在黃泉,亦永不得安!”這在當時是很毒的誓言了,隻是是勳既不信鬼神,其實更不是真的“是家”子孫,所以嘛……你先放了我再說。
那男子聽了這話,才舉起刀來,将是勳身上的綁縛盡割斷了。是勳本以爲他這就要開始談條件了,卻不料對方将刀一抛,突然很傳統穿越小說似地納頭便拜:“小人新興秦誼,得罪了是少府,承蒙大量寬宥,從此願爲主公執鞭引馬,永效忠荩!”
是勳絕處逢生,就覺得這劇本吧……怎麽就這麽神轉折呢?這是啥小白編劇啊,腦袋裏進水了吧?寫出去會遭讀者跳腳罵的吧?會棄文的吧!他掙紮着舒緩了一下四肢,第一要求:“秦兄,能否先幫我處理一下傷口?”
“啊呀,”秦誼跳将起來,“是小人疏忽了,主公稍候。”說着話疾步奔了出去——其實這時候是勳正好趁機溜走,但一來身上綿軟無力,二來,對方既然已經釋放了善意,還是先瞧瞧看吧,終究他手中有刀,要是惱怒自己把他好心當作驢肝肺,幹脆舉起刀來……好,我等着你。
過不多時,便見那秦誼帶着其妻一起返回到矮棚之中。秦夫人爲丈夫捧着工具,秦誼先取剪刀來截斷箭杆,接着小心翼翼地幫是勳掀開戰裙,剪開褲子,然後用一柄鐵鉗輕輕地取出箭簇,敷上傷藥,再用細麻布層層包紮起來。
是勳疼得都麻木了,他本能地察覺到,這位秦誼處理傷口的手法就很老練呀。他是醫生,還是……
于是忍不住問:“秦兄以何爲業?”秦誼一邊包紮,一邊回答道:“小人既已願從主公,主公再不可如此稱呼。直呼小人之名即可……”“秦兄匿我,救我,勳如何敢如此無禮?”“要麽稱呼小人之字也可,小人草字宜祿。”
秦……宜祿,原來是他!是勳恍然大悟,忍不住就又瞟了其妻一眼——怪不得他老婆這麽漂亮哪!
秦宜祿,以字行,其實是一個挺悲摧的人物。在原本的曆史上,他本爲呂布之将,後來奉命出使淮南,袁術給他娶了個漢室宗女爲妻,他就把徐州的老婆孩子全都抛下,跟了袁術了。其後曹艹破呂布,關羽因向曹艹求取秦宜祿之妻杜氏,曹艹就此起了疑心,先跑去瞧了杜氏一眼,就此走不動道兒了——曹艹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妻控,那本是盡人皆知的事情——“乃自納之”。
于是秦門杜氏,就此變成了曹艹的杜夫人,先後爲曹艹生下曹林、曹衮兩名庶子。但她在跟曹艹之前就已經有所出了,秦家小崽兒名叫阿蘇,就此做了拖油瓶兒,并且還挺得曹艹寵愛。據說曹艹經常在大庭廣衆之下炫耀:“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?”其後阿蘇長大,起大号秦朗,仕魏爲顯爵高官,文帝、明帝,幾乎都把他真當宗室看待——哦,更準确點兒來說,秦朗得宗室般優榮,卻不似宗室般受忌,當真風光并且悠閑得不得了。
再說回秦宜祿,後來也歸降曹艹,被任命爲铚縣長。其後劉備叛曹,張飛經過铚縣,就責備秦宜祿,說别人搶了你老婆,你還在他手底下當官兒,你丫要臉不要臉啊?!煽動秦宜祿跟着一起落跑。秦宜祿一開始動心跟随,可是才跑出去幾裏地就後悔了,想要折返回去,被張三爺惱恨起來,手起刀落,取了狗命——這是多麽悲摧的人生啊!
這一條時間線上的發展則有所不同。當曰呂布敗出兖州之際,秦宜祿恰在東郡之胙城,爲曹兵所阻,不得跟随,被迫改裝逃亡,經豫州蹿往淮南,最後定居在壽春,并且将妻子杜氏亦從家鄉接來。原本的曆史上,秦宜祿頗得袁術所愛,故此還選漢室宗女妻之,但那是因爲他奉呂布之命,出使淮南,而在這條時間線上,沒有呂布之将的身份罩着,袁術那麽自傲的人,哪兒會見你一個平頭百姓?故此秦宜祿在壽春蹉跎年許,終難尋進身之階。
這回趕上曹艹來攻壽春,秦宜祿早早地就命妻子熄了燈,藏在屋中不可出聲兒,他自己搬張凳子,趴在圍牆上觀望風色。他也是跟随呂布打老了仗的家夥,瞧着瞧着,就瞧出不對來了——曹軍雖然中伏,但袁軍的指揮也太過混亂了,這仗打下去,究竟誰勝誰負,殊難預料啊。
可是有一點,隻有戰敗一方的将領,才會鑽狗洞逃進自己家裏來躲藏哪。所以聽得是勳的動靜,他便讓妻子秉了燭,吸引對方的注意,自己繞至其後,狠狠一棍打翻,然後捆綁起來。在他想來,不管誰勝誰負,明曰自己将此敗将一獻,必有出仕的機會,籌劃到快樂處,竟然大半夜的讓妻子熱上酒來,喝得酩酊大醉,倒頭便睡。
其後杜氏去給是勳送水,秦宜祿是并不知道的。
第二天早上,秦宜祿直睡到曰上三杆才始酒醒,當下起得身來,梳洗畢了,便手提長刀,待去押解是勳。杜氏不合在旁邊問了一句:“押了此人去獻給袁公,便可得官做麽?”秦宜祿“嘿嘿”笑道:“也未必是去解與袁公。”杜氏就問啊:“他說乃是朝廷之吏,若不解與袁公,還解與誰?”
秦宜祿剛想解釋,說既然這敗将是曹艹的人,那我确實是要把他去獻給袁術,可是他本來就不傻,聽了老婆這幾句話,突然長了個心眼兒,忙放下刀,說你好好在家呆着,我先出去探聽一下風色再說。出了門不遠,便見一隊士兵巡街而過,瞧裝扮卻不似袁軍。秦宜祿這下不禁脊背上冷汗直冒,當下又潛行了幾條街,到處尋摸,終于被他見到幾面大旗——這卻似曹軍的旗号!
秦宜祿逃跑一般返回家中,尋杜氏商議。杜氏婦人,毫無主意,隻是急得要哭,說:“早知如此,他半夜向我哀懇,我放了他便好了。”秦宜祿聽這話不對,忙問:“汝何時去見過那人?”杜氏不敢隐瞞,便将送水之事備悉說了,秦宜祿眼中掠過一道陰影:“罷了,罷了,這份功勞不要也罷,幹脆一刀殺了,以絕後患!”
杜氏一把扳住丈夫的胳膊:“不可!”她倒不是有多良善,不願丈夫殺人——秦宜祿也是曾經爲将之人,那殺的人還少嗎?——隻是害怕殺人後無處埋屍,終将爲人所窺破。秦宜祿思前想後,說那幹脆這樣,我去問問此人究竟姓甚名誰,若是無名下将,殺便殺了,外巷還有屍體未及清理,倒時候拖出去一抛,誰知道是我動的手?若是有名之将麽……
是勳是宏輔,倒還真算曹艹麾下有名之将……之吏,所以秦宜祿聽了他的名字,便别起心思,心說這般文官最重名聲,最守承諾,我隻須逼得他立誓,他便不能再怨怼于我,而我再趁機投在其門下爲客——是勳爲朝中千石之吏,又深得曹艹寵信,若得而爲客,我前途也可無量啊!
他當然想不到,那是勳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士大夫,且又不信鬼神,這一夜的擔驚受怕、綁縛寒冷,他心中早将秦宜祿恨入骨髓。發毒誓對是勳來說,那是一點兒約束效果也沒有啊!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