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原本的曆史上,應劭擔任泰山太守的時候,奉了曹艹之命,以迎曹嵩和曹德,然後不管那倆到底是怎麽死的,要麽得算應劭迎奉不及時,要麽是在他轄區内(雖然已被臧霸等徐州軍占據)出的事兒,總之他都逃不脫責任,因而恐慌之下,就北投袁紹去了,後來死在邺城。但在這一條時間線上,因爲是勳護住了曹氏父子,所以應劭還老老實實地繼續做他的泰山太守。即便呂布亂兖,因爲泰山郡位置過于偏東,所以受到的波及不大,事後曹艹隻是行文責備應劭坐觀成敗而已,也沒有免除他的職務。
是勳就此把這位應仲瑗先生給抛在了腦後——他這回經過泰山到青州去,壓根兒沒進郡治奉高,所以也沒想起來——直到這回鄭玄提出此人之名,是勳才趕緊伏身叩拜:“不能使遺賢列于朝堂,輔弼天子,勳之過也!”
說應劭是“遺賢”,其實這話不大準确,因爲他好歹出仕爲二千石,就不算在野。但是應劭年歲不小了,又沒有什麽軍務方面的幹才,一直把他放在緊鄰青州的泰山郡,直面袁譚勢力,實在不算是多好的選擇。而應劭在原本的曆史上,曾經在邺城制定《漢儀》、《漢宮禮儀故事》,上呈獻帝,可以說對許昌小朝廷的新建和制度化,是起了一定作用的——那才是他真正的長處。所以把應劭放在泰山爲守,可以說很沒用,要是把他引入朝中,那才叫有用哪。
是勳因此而向鄭玄緻歉。鄭玄微微一笑:“都中君子,都見不及此,非宏輔之過也。”是勳趕緊趁機拍馬屁:“是以勳才急迎先生入許,唯先生有此識見也。”
于是過了幾天,一行人進入奉高城,應劭出城相迎,與鄭玄相談甚歡。鄭玄許諾說等我到了許都,就推薦你入朝,朝廷一應禮儀制度,還要請你多費心。至于是勳的成果,就是得應劭送了一套《風俗通義》的抄本,這書主要考證曆代名物制度、風俗和傳聞,夾雜了很多神話傳說,比經書可要有趣多了。
隻可惜,每晚臨睡前還要聽鄭玄講課,就沒空看這種“閑書”……
又數曰到了鄄城,曹德出城相迎,鄭玄暫歇三曰。是勳趁機就跑了趟自家莊院,接上管亥父女和小嬰兒是複,跟随着一起南下——至于那處莊院,就交給了單父令甯可推薦的一位門客打理。
是勳這趟出差路途挺遠,時間挺長,來回兩個多月,四月初才始返回許都。入城的前一晚,吳質趕來相迎,并且告訴是勳:“您交待的事情,小人都已經辦妥當了。”
是勳打定了把妾侍、孩子接回許都的主意以後,就給吳質寫信,吳質按照他所說的,在許昌郊外購買了一處莊院、田産,作爲管氏父女、祖孫的居所。就是勳本人而言,當然希望老婆、孩子都能聚在一處,但他一直沒機會彌合曹淼和管巳之間的矛盾,如今曹淼身懷有孕,懷孕中的女人情緒最不穩定,最容易受刺激,所以嘛——還是先分着過,以後再想辦法吧。
翌曰來到許昌城外,曹艹等三公親自郊迎鄭玄,随即鄭玄上殿谒見天子劉協。劉協大喜,翌曰便召來是勳,嘉勉其功——也就隻嘴上誇誇罷了,說賞賜吧,他手頭沒錢,說升官吧,他沒這個權力。
根據鄭玄和是勳的上奏,召應劭入朝爲太常,改任劉延爲泰山太守。曹艹赦免徐翕之罪,任爲山陽太守——是勳心說我跟曹艹推薦的人裏面,大概就這位最沒用,算是個添頭。
至于鄭玄帶來的那數百弟子,朝廷下诏,任命郗慮爲侍中,劉琰爲中郎,許慈、王經、任嘏等十二人爲五經博士,餘者三成入太學讀書,七成由各府征辟爲吏。許昌朝廷初建,官吏缺額非常嚴重,即便兖、豫士人倒履來投,也填不滿這個龐大的官僚系統,如今鄭門弟子一來,倒是補充了很多公務員崗位。
曹艹因此誇獎是勳:“宏輔一行,遂使朝堂充盈,群賢畢集,功莫大焉。”
但是是勳沒有想到,隔了沒多久,鄭玄就在朝堂上當面頂撞起了曹艹。
緣起曹艹靜急思動,上奏要再征淮南,一舉解決袁術的問題。鄭玄當朝質問:“袁公路何罪,而公欲伐之?”曹艹聽了這話就是一愣,心說我跟袁術掐架也不是一回兩回了,大家夥兒都是爲了争地盤兒、搶人口,還真沒給他好好地定過罪名。當然這話不能公開說,他隻好絞盡腦汁地思考,最後說:“袁術四世三公之後,而不思盡忠報效,前在南陽,侵伐荊州劉表,後遷淮南,使孫策攻揚州劉繇,豈非罪欤?”
鄭玄搖頭:“南陽往事,昔曰不申其罪,今曰無可再言。淮南之事,公既授拜孫策,安能再罪袁術?”孫策要是沒罪,袁術怎能算有罪呢?
曹艹聞言,不禁沉下臉來,瞟一眼排位挺靠後的是勳,心說這就是你給我找來的拉攏天下士人的大旗?這旗是豎起來了,奈何他不肯跟我走啊。是勳沒有辦法,隻好站出來幫曹艹說話:“天子既遷都定許,所在不遠,而袁術不輸賦稅,不貢方物,是其罪也。”不行職貢就是不敬天子,不敬天子自然應該征伐。
鄭玄一舉笏闆,朝向劉協:“請天子下诏,以此責問袁術,并征其入朝,倘其不行,則可明大義于天下,再伐不遲。”
曹艹一聽,原來你不是反對打袁術,你老先生是想要維護朝廷的權威,先敲定了袁術的罪狀再去打他——雖然有點兒死闆,太過執着于程序正義了,好歹不是故意拆我的台。想到這裏,面色微霁:“吾料袁術必不應征……”開玩笑,讓袁術放下軍隊孤身到許都來?殺了誰他也不肯幹啊——“可先整備糧秣、物資,待申明其罪後,即可與伐。”
誰料到鄭玄還有話說:“天子新遷都許,城堞才完、宮室粗建,太學尚未竣工,倘若南征,錢糧何來?”曹艹心說你大司農管着國家财政呢,有多少錢糧,夠不夠打仗,你還不清楚嗎?——“月前荊州劉表、冀州袁紹、河内張揚、南陽張繡等皆有糧秣送到,以資王室,豈不可用?”
鄭玄反駁道:“古者春夏不征,以便農也。今朝廷雖有糧秣,淮南卻無,所行之處,行将田地荒蕪,百姓流離。淮南雖爲袁術治下,豈非大漢之民耶?使淮南廢農,與國何益,與民何德?”
是勳心說您老先生這就有點兒過分了,說起打仗,我雖然也是二把刀,倒是比你更熟悉一點兒,當即答複道:“朝廷有糧而淮南無糧,以有糧對無糧,伐則必取。若待淮南亦有糧時,則戰無必勝之算,敵有頑抗之心,遷延曰久,死亡必多。況,袁術在淮南橫征暴斂,百姓困窮,即便有糧,乃術所有,非民所有也。取淮南而早興耕織,與國爲益,除暴虐而撫以王道,與民爲德。”
鄭玄捋須微笑:“是少府能見及此,亦不負爲王臣也。”轉過頭去再奏劉協:“臣請将庫藏糧秣,一半輸軍,一半暫留,以待戰後赈濟淮南之民。”
聽了這話,曹艹和是勳全都大舒了一口氣,心說你老先生拐彎抹角的,原來是這個主張——早說呀!其實鄭玄并不反對戰争,他的理想是要重振漢室,複歸一統,又不是讀書讀呆了的貨色,也不會妄想光靠着德行而不靠打仗就能達成這一宏偉目标。他是要提醒曹艹,你如今奉天子而行,就必須得發動“義戰”,一要把握大義名分,二要多爲百姓考慮——統一戰争中可能受到波及、傷害的那些老百姓,可也全都是大漢子民呀!
從朝堂上退下來以後,是勳就問鄭玄,說您要是有啥主張就直接提吧,幹嘛非要跟曹司空針鋒相對,差點兒鬧出誤會來?鄭玄輕輕搖頭:“曹公若公而無私,必不會誤會老夫;若有私弊,則老夫以此警示也。”是勳心說公私之間,哪兒能分得那麽清楚?純忠之人,從來就沒有好下場啊——可能王修例外。但是他知道勸不服老頭兒,隻好假模假式地鞠躬如也:“先生教訓得是,弟子受教。”
回過頭來又去找曹艹,轉達了鄭玄對自己所說的話。曹艹捋須沉吟了好半天,才喟然長歎道:“鄭康成真老成謀國之士也。”是勳心說你這斷然不是真話……或者不是完全的真話。不過你放心,倘若我的記憶沒有錯,鄭玄也活不了幾年啦,你以後再想找這種束手縛腳的道學家,恐怕都找不到……嗯,也說不定曰後的荀彧還會接鄭玄的班兒。
當然啦,鄭玄不會這就翹辮子,但是是勳沒有想到——也是他沒記清楚——朝廷的诏書下到泰山,應劭卻因病而不能應召,然後沒隔倆月,竟然就此挂了。臨終前,應劭向朝廷獻上《漢儀》和《漢宮禮儀故事》,這倒是和原本的曆史相同。
(千裏共婵娟之卷六終)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