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瞧着段煨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大好看,但不好當場發作,隻是随口敷衍幾句,就借口公務繁忙,退回後堂去了。是勳心說你走就走吧,我正好跟賈文和面對面好好聊聊。
當下朝賈诩一抱拳:“都内諸公,都托勳向賈公緻意。”賈诩擺一擺手:“某乃白身,不敢稱‘公’。”是勳笑道:“以賈公之才,及所建之功,往赴許都,雖九卿可立緻也,勳又怎敢怠慢?”
賈诩心說遊說開始了,果然是曹艹派你來招攬我的。他面無表情地回答道:“诩本附李傕、郭汜,爲涼州罪臣,有大過于天下,區區小功安可彌補?何顔立于朝堂?唯依之故人,苟延殘生罷了。”
是勳心說你就裝吧,你要是毫無野心,也不會暗中與張繡勾結,也不會後來勸說張繡投靠曹艹。張繡最高也不過做到破羌将軍,你卻位列三公,身爲太尉——你會隻想找個熟人傍着吃閑飯?誰信哪!當下微微一笑,繼續勸說道:“昔王允秉政不公,首惡既滅,脅從自不當論,而況公等僅份爲董賊之屬者乎?”董卓麾下部隊不全是“董家軍”,也有很多朝廷明令劃歸給他的部隊,怎麽能夠全都算成是逆黨呢?
——“迫至絕地,自然铤而走險,即無賈公之言,李、郭等亦将反也。而賈公于入長安之後,上輔天子,下護百僚,出典選舉,所拔皆爲賢良,海内稱之。是有大功于國,安得有罪?”
賈诩聽對方給自己洗地,心裏挺高興,但是臉上絕不表露出來,而隻是再擺一擺手:“往事不必再論。诩無遠志,亦不欲再官,得以安居足矣。”
是勳把坐席挪近一點兒,壓低了聲音說道:“時局紛亂,非公無以定天下,天下不定,而獨求安居,其可得乎?況段将軍姓疑,暗忌賈公,久必爲圖。賈公一曰不離華陰,則段将軍一曰不安,而公亦難苟全姓命也。公去,則段将軍必喜,又望公結大援于外,必厚待公之妻子,豈非兩全之策?”
是勳基本上就是照抄史書上所載,賈诩解釋自己離開段煨原因的那段話,這是真正的剽竊,也是真正的未蔔先知。賈诩聽了,不禁大吃一驚。他倒不是吃驚是勳窺破了自己的心事,而是——你這話真是說給我聽的嗎?咱們現在可還在段煨的府裏,在他大堂之上啊,旁邊全都是段煨的耳目!你其實是說給段煨聽的吧,你是想要逼我走吧!此之人心,何其毒也!
賈诩不打算跟是勳再談下去了,再談下去不定對方還能說出什麽話來,說不定就激得段煨當即從後堂蹿将出來,拿根棒子把自己趕走……其實那倒也不錯,就怕段煨抄出來的不是棒子,而是刀劍……因而他朝是勳拱拱手:“是議郎遠來,旅途疲憊,還是先歇息吧。議郎所言,容诩細思。”
其實他根本沒打算細思,前腳才把是勳糊弄走,後腳趕緊就去找段煨——段哥,你聽我解釋……而且,弟還有一計獻上!
越是聰明人,有時候越會想得太多,甚至鑽牛角尖兒,所謂“聰明反被聰明誤”,就是說的這個道理。是勳有時候就會想多,而且他也覺得原本曆史上的賈诩到了晚年,風聲鶴唳,也經常自己吓自己,搞得“懼見猜疑,阖門自守,退無私交,男女嫁娶,不結高門”——他這活得得有多累啊!
其實賈诩隻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罷了。爲避猜忌,自污爲上策,如王翦也,如蕭何也,謹守臣節則是下策——别人真會相信你賈文和無欲無求嗎?其實以賈诩的智慧,完全可以行止自若,一如旁人,因爲他可以号準曹艹父子的脈搏,可以距離越界永遠隻差一步,而不必要縮得太厲害。你瞧瞧他向曹丕獻“自固”之術,跟曹艹說“思袁本初、劉景升父子也”,三言兩語之間,不顯山不露水地就幫曹艹把繼承人問題給解決了,既有如此智謀,還需要那麽保守地避免猜忌嗎?
要麽他想多了,要麽就是因爲弄死了曹昂和曹安民以後,本能地覺得天下大勢終歸曹艹,但自己恐怕再也得不到曹艹的信任了……
比方說這回,他也想得太多了,其實是勳壓根兒就沒策劃什麽“離間計”——反正你早就打定了離開段煨的主意,還用我從中耍什麽花樣嗎?是勳隻是因爲想把賈诩拉到許都而不是宛城去,所以普通地見招拆招罷了。但是賈诩就因此是坐立難安啊,緊着跑去跟段煨解釋,還給段煨獻上了一條毒計……
對于賈诩的謀劃,是勳肯定是猜不到的——因爲主客場的關系,哪怕換了荀攸、郭嘉,一樣猜不到。他回到段煨派人給自己安排的住處以後,就找魯肅過來商量,說賈诩此人,心不可測,我試着再勸他一兩回,要是見不到啥效果,咱就隻能打道回府啦。
是勳有點兒頭疼,他自認非常懂得察言觀色,哪怕是曹艹、劉備這類枭雄,除非某些時候刻意隐瞞,否則内心所思所想總能多多少少地反應在外部的表情、舉止上,使他得窺蛛絲馬迹——而即便刻意隐瞞吧,是勳也起碼能瞧得出來他在裝假。隻有兩個人的表情他實在看不透,一個是郭奉孝,還有就是這個賈文和。
不過也無所謂啦,自己并不想真跟這二位鬥——就不說一個份屬同一陣營,另一個也遲早會上曹家的賊船,以是勳的能力,此際的勢力,真能跟他們鬥得起來嗎?那種人精兒腦筋随便一轉,就有一萬條法子可以弄死你。自己能做的,就是盡量跟這二位套交情、拉關系,讓他們成爲朋友,而非仇敵。
就這麽着無風無浪地過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起來,段煨就派人來請,說昨天時間晚了,今曰要大設筵宴,款待是議郎。是勳欣然前往,隻見段煨上坐,賈诩陪坐,擺下了挺豐盛的飯菜,還有可以放量暢飲的美酒。三人随便說些場面話,貌似都吃得挺開心,直到酒過三巡……
突然有兵來報:“呂布已率軍欲自風陵渡過河,直迫我華陰而來!”
“啊呀!”段煨聞報,不禁大驚失色,“我命休矣!”
是勳挺奇怪啊,就停下酒杯,詢問緣由。段煨滿臉的惶急之色,直跟那兒轉磨,還是賈诩貌似比較鎮定,當即把事情的前因後果,大緻向是勳介紹了一番。
原來那呂布自從受封并州牧以後,就先駐軍新安,招兵買馬,積草屯糧。此後不久,曹艹奉車駕南遷,楊奉、李樂等河東将帥從後追趕,幾乎全軍覆沒。呂布趁機渡過黃河北進,并吞了這幾家的殘部,奪取汾南地區,繼而北上白波谷,直抵平陽城下。於夫羅率軍與戰,不幸中流矢而死,于是右賢王呼廚泉繼爲單于,進左賢王去卑爲右賢王,以於夫羅之子劉豹爲左賢王。呼廚泉向袁紹求告,袁紹派大将張郃、韓荀率軍往救,跟呂布在平陽城下小小見了一仗。呂布自知實力還不足以和袁紹對抗,于是主動提出和談,以白波谷爲界,緩步退回了安邑城。
此後呂布在安邑安生了幾個月的時間,兵力膨脹到三萬餘,前不久即派從事王楷到華陰來,要求段煨跟他協力同心,共讨關西的李傕、郭汜。段煨當即推辭,說我兵馬實在有限,加上今年收成不是很好,無力動兵,溫侯想伐關西,自己去伐就是了,我願意幫忙保障你的後路。但是呂布不肯答應,說要麽你讓出華陰,退往别處,要麽我自己來取華陰,你準備打仗吧——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!
賈诩就說啦:“呂奉先在河東根基未穩,原以爲僅止威吓而已,不會真的率軍前來,卻不料……”他瞟了滿頭大汗的段煨一眼,“華陰兵不滿萬,騎不足千,這可如何是好?”
是勳心說“如何是好”?你問誰哪?要是連你賈文和都拿不出什麽對策來,換了誰在也不成啊。呂布真的殺過來了嗎?就真這麽巧,早不來,晚不來,要等我到了華陰的第二天他才來?你們這是故意演戲給我瞧吧?
他内心生疑,可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,開口勸段煨道:“既無力與呂布協同以伐關西,又難守華陰,将軍何妨暫退?弘農、渑池之間,也可縱橫馳騁,至不濟退回許昌可也。”
段煨抹了一把額頭冷汗,苦笑道:“某在華陰,懇田興農,開渠引水,費了無數心思,怎能甘心拱手送于呂布?”是勳淡淡一笑:“将軍要麽奉送華陰,要麽連自己首級也送于呂布——何去何從,請詳思之。”我管你真的假的,要是能夠趁機把你從華陰連根拔起,我也開心得很哪。
賈诩望望是勳,又望望段煨,突然一擺手:“诩倒是有一計,或許可免将軍之難——何不請是議郎前往呂布軍中,勸其退兵呢?”
啊呦,是勳心說來了,你丫終于開始算計我了!原來這個套兒是下在這兒哪……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