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比起來,匈奴騎兵就不怎麽夠瞧了。确實當年胡騎曾經縱橫草原、大漠,帝國疆域之廣大,武力之強盛,甚至超邁漢朝。然而從衛、霍出塞,到陳湯斬郅支,後漢又有窦固、耿鄙封勒燕然,已經把這個民族的脊梁骨徹底打斷了。匈奴自分南北以後,北匈奴遁出西域,南匈奴遷入漢地,繼而於夫羅又被迫南下平陽,多年遠離塞外草原,使得胡騎的素質極度滑坡。自東周以來,一般情況下中原但起紛亂,草原民族必然相應崛起,成爲中國之患,但此刻占據草原,蓬勃發展的乃是鮮卑,是烏桓,甚至是生羌,卻不幹匈奴之事。
正因如此,夏侯蘭才有絕對的信心可以率寡擊衆,打敗匈奴左谷蠡王部。事實也正是如此,左谷蠡王聽聞漢騎數千,根本就沒有與之較量的打算,一方面派遣使者前去商洽,一方面請求左賢王部向自己靠攏,以爲應援。這年月的南匈奴各部組織渙散,與其說是胡騎,不如說是馬匪,爲怕貿然起了沖突,竟然沒派哨騎遠偵,結果驟然遇襲,立刻就亂成了一團。
兖州騎兵各有馬镫在腳,騎射之力,就遠遠超過了胡騎,又是以有備而逼無備,因而第一輪迫近對射,就造成了将近一換十的傷亡比。匈奴遇挫,又誤以爲敵軍數量是己方的數倍之多,倉惶恐懼之下,紛紛撥馬而逃——左谷蠡王潘六奚也不例外。
但是是勳早有吩咐:“射人先射馬,擒賊先擒王。”故而夏侯蘭統率騎兵,弓弩所向,同時就有十多支羽箭都奔了潘六奚的坐騎射去。那馬悲嘶一聲,倒地不起,潘六奚滾得滿身都是塵土,好不容易掙紮起來,卻見身旁衛士大多已經被漢兵以長矛捅翻在地了。他急忙抽出腰間長刀,還想頑抗,忽見一人如同大鳥一般飛縱而來,雙手在胸前一合,便已将他的武器牢牢夾住,再也抽拔不出。
此人自然便是大俠鄧展的高足孫汶孫毓南了,孫汶一招封住潘六奚的長刀,随即飛起一腳,将這名匈奴名王踏翻在地。當即有兵上來牢牢按住,捆了個結實。
是勳在數名騎兵的衛護下,遠遠地綴在後面,他踩镫而起,手搭涼篷,朝戰場的方向眺望,直到看見生擒了潘六奚,才終于長出一口氣,就覺得雙腿酸軟,差點癱在了鞍橋上。
從發動攻擊,到取得全勝,前後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,兖州騎兵折損十餘名,還有三十多人負傷,胡騎則被殺近百——負傷難行的,也全都補了刀了——俘虜左谷蠡王潘六奚以下十餘人,餘皆趕散。
夏侯蘭前來請問是勳:“是否要繼續追趕?”是勳連連搖頭:“左賢王大部不知何時便到,如何敢追?我等且退,回偃師去!”
偃師縣令姓齊,本爲關西小吏,李傕、郭汜奪取長安以後,他獻上重金,謀得了這個墨绶長吏的位置。此人貪婪而懦弱,待百姓如虎狼,對強者如忠犬,本來聽說天子逃脫了李、郭的掌控,董承又奉命先駐雒陽,便已然吓得魂飛天外了,趕緊将出一半家财來賄賂董承。此番兖州數百精騎開到城下,他不敢抵禦,也不敢視若不見,趕緊召集了城内父老,箪食壺漿出來犒勞。隻是當時是勳并無在偃師停留之意,所以也沒進城,更沒怎麽難爲他。
如今兖州精騎返回偃師,那便毫不客氣地突入城中。是勳當即奪了齊縣令的印绶,征發百姓上城助守,以抵禦即将洶湧而來的匈奴追兵。他還讓夏侯蘭等人在城内宣揚匈奴屠村的惡行,同時聲稱兖州大軍一兩曰後即可趕來來援,警告百姓們破城必死,守城可生。
類似這些手法,那都是當曰荀彧等人防守鄄城的故智,是勳照搬過來,效果倒也不差。
他本來以爲,匈奴左賢王部所在不遠,很快便會殺到,然而左等不見人來,右等不見人來,一直等到天黑,竟然連匈奴毛都沒見着一根。是勳不大放心,反複叮咛夏侯蘭:“須防匈奴夜襲,汝等不可松懈,必要嚴密防守。”夏侯蘭說是從事你就放心地去歇着吧,城守事宜都交給末将便是。
可是是勳哪兒能放得下心來,這一晚上是輾轉反側,直到四更天才迷糊睡去。可惜才睡了不久,就被孫汶給喚醒了——“匈奴大軍已到,有使者在城下喊話,請問該當如何應對?”
是勳一骨碌爬起身來:“還如何應對?趕緊把潘六奚那些俘虜都押上城頭去啊!”這些就都是老子手中的人質,必須讓對方先瞧個清楚明白。
不僅僅潘六奚等匈奴俘虜被押上了城頭,是勳自己也大着膽子,親自上城去瞧。隻見城外旌旗密布,黑壓壓的全是騎兵,八成是胡騎,還有一些卻象是漢騎——可能是張揚的本部兵馬——總數……他轉過頭去問夏侯蘭:“你估摸着敵軍有多少人馬?”夏侯蘭拱手回禀:“總在五千騎上下。”
我靠,就比老子預想的要多了好幾倍啊!他本來瞧見潘六奚身爲匈奴左部有數的名王,麾下才數百騎,就以爲左賢王部也不甚多,一、兩千騎頂天了,沒料到竟有這麽多!是勳心裏這個懊悔啊,早知道就不跟他們起沖突了……但是後悔藥沒處掏摸去,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,那就隻好一不做,二不休……老子跟他們拼了吧!
手搭涼篷細細一瞧,他的心略微踏實了一些。就見敵軍雖然堵在了西門之外,但既沒有立營的迹象,也沒有伐木制造攻城器械的準備。也不知道是這些胡騎完全不懂攻城之術呢,還是城頭的人質起了作用,他們一時間還不敢強攻過來。自己終究躲在堅固的城牆後面,敵軍不來攻城,那數量再多又有啥可怕了?難道他們還癡心妄想自己會出城去野戰作死嗎?
就聽城下一名匈奴騎兵高聲叫道:“城上之人聽了,速速将左谷蠡王送将出來,否則我軍破城之後,定要殺個幹淨,雞犬不留!”
是勳聞言,不禁冷笑,轉過頭去望望那些俘虜,挑一個潘六奚以下,穿着比較華麗的,喝令夏侯蘭:“砍下這狗子的頭來,抛出城去!”
眼見血淋淋的人頭滾到馬蹄邊,那匈奴使者不禁倒抽一口涼氣,嘴上也略微有些放軟:“汝等隻須将左谷蠡王好生送出,單于允諾,前事不究,我軍即刻退去。”
是勳一聽啥?單于允諾?當即趴在城堞上朝下大喊:“難道單于也到了此處麽?”城下的匈奴使者一偏頭,以手籠耳:“你說的啥?大點兒聲!”
是勳叫過孫汶來,說你幫我喊話吧,我說什麽,你就學什麽,一字不可改易。孫汶答應了,當下扯開嗓子大吼道:“難道單于也到了城下嗎?”是勳就覺得耳朵裏“嗡嗡”作響,趕緊朝側面退開兩步,距離孫汶略遠一點兒。他心說我見過的大嗓門,第一得算張三爺,第二就是你老兄啦。
那使者當然聽清了孫汶的喊話,當即回複道:“正是,我家單于、左賢王都已到此,右賢王部亦将前來增援。汝等不肯送出左谷蠡王來時,必然死路一條!”
是勳心說怪不得,敢情南匈奴的主力幾乎全都到啦,那五千騎兵就真心不算多。他眨巴眨巴眼睛,腦筋略略一轉,當即叫孫汶喊話:“且請單于前來相談!”
城上、城下又扯了半天的皮,好不容易商定了,匈奴騎兵全都後退兩箭之地,僅單于率百騎出陣,是勳也率百騎出城,與單于當面協商。本來經過此前那一戰,是勳對麾下這些曹魏騎兵的信心是大增啊,對匈奴人則頗爲輕視,覺得一百對一百,咱肯定穩艹勝券哪。沒想到才出得城去,就聽夏侯蘭低聲警告道:“單于那百騎,定爲其親信勇士,在末将看來,我方似無勝算……”
納尼?是勳聞言,好玄就沒立碼撥過馬頭,逃回城内。他趕緊朝前方一望,隻見狼頭大纛下面,一個長身人跨着駿馬,傲然而立,想必就是南匈奴單于於夫羅了,而他身邊那百名騎士,全都鐵盔鐵甲,光瞧裝備,就不在漢兵之下啊。糟了糕了,老子不會今曰便要死在城下吧?
還好,還好老子有人質在手……不過匈奴人真的看重親情嗎?會不會甯可折了左谷蠡王,也要取下老子的姓命,以報此辱啊?他不禁就轉過頭去,望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孫汶。孫汶明白他的意思,趕緊拍胸脯表态:“汶便是死,也定要護得先生安全!”
是勳長吸一口氣,略微定一定心神,這才敢緩緩帶着馬,靠近匈奴單于。就見那單于於夫羅滿臉傲氣地撇着嘴,冷笑着呵斥道:“我聽說中原人最是懂禮。本單于在你漢地,便如同藩王一般,你又是什麽官兒了,如何見了本單于不肯下馬行禮?!”
是勳就在馬背上拱一拱手:“若真是匈奴單于到此,區區卑官,自當大禮參拜。然而汝果然是單于嗎?請将出大漢天子冊封的金印來,容區區一驗。”
此話不說還則罷了,話一出口,於夫羅不禁是雙眉倒立,胡須奓起,氣得是三屍神暴跳啊!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