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人的形象就跟演義裏那個貪杯的大老粗差不太多啊,但是是勳知道,絕不能以簡單的老粗來看待他。要說袁紹麾下,資格最老的就是這位淳于仲簡,漢靈帝還在時候,建西園軍,設置了八名校尉統領,袁紹、曹艹、淳于瓊便都在其内。所以說,無論入仕還是跟袁紹的相識,在座諸人中他都位列前茅。荀谌也曾經說過,袁紹地位漸高,勢力漸大,威勢也見長,真能夠在他面前放言無忌的隻有三個人,一是田豐,其天姓就過于耿直,二是許攸,那差不多是袁紹的發小,第三個就是淳于瓊。
所以說,是勳才開口請辭,袁紹還沒答腔呢,淳于瓊就敢先站出來攔阻。是勳心說你又不以口才見長,也非文學之士,攔着我究竟想要做啥了?就見淳于瓊把手一揮,高聲說:“是先生遠來,未能得見我冀州精兵,豈不憾哉?”大步走到水榭門口,伸手一指:“且看吧!”
随即就聽榭外馬蹄聲響,一隊披盔帶甲的騎兵呼嘯而至,來到水榭門外,齊齊地勒住坐騎。要說這隊騎兵的動作夠齊整的,換個人見了不被吓得屁滾尿流,也得給唬得一驚一乍,可是是勳不同——隊列這玩意兒,兩千年後的閱兵式上比這可整齊多啦,更别說他還見過朝鮮萬人團體艹的視頻呢。
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,隻是微微斜眼,瞟一眼淳于瓊。隻見淳于瓊面有得色,笑着問道:“此乃新募并州精騎,是先生以爲如何?”
是勳輕輕搖頭,轉過來面向袁紹,淺淺一揖:“袁将軍麾下,果然兵馬強壯,隻可惜冀州并無大将統率啊。”
淳于瓊雙眉一挑:“便瓊不算大将,我冀州尚有顔良、文醜、張郃、高覽、蔣奇、韓荀,孰謂無大将乎?”
是勳将扇一指:“并州精騎,勳曾有所見也,昔在定陶迎戰呂布,所部亦并州精騎,卻強似榭前這些。自然,将在謀而不在勇,呂布雖勇,亦爲我主所敗,并州騎良,在勳看來,亦草芥爾,安有徒恃弓馬,不以兵法馭之,不以智謀驅之,不以仁義輔之,而能縱橫天下者乎?!”你這些兵比呂布的差多了,就連呂布都讓我們給趕跑了,你給我瞧這些,又有啥意思了?
淳于瓊聞言,不禁氣沮。荀谌到這會兒終于反應過來了,趕緊站起身來打圓場:“是先生既已有酒,不妨暫歸。主公,便由谌送是先生回城吧。”
袁紹微微點頭,然後突然一拍桌案:“孟德何幸,能得是先生輔之?雖然,我冀州亦多謀臣,惜口舌稍遜也。”我冀州那麽多謀士都是有本事的,隻是嘴皮子沒你利索而已,你也别太得意。
是勳跟着荀谌從水榭裏出來,荀谌湊近了低聲笑道:“今曰果見宏輔之狂誕也,此行不虛。”是勳擺擺扇子:“差得遠,差得遠,勳故作此态而已,其實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。”
兩人乘上馬車,直往邺城馳去。是勳就說啦,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就走。荀谌說何必如此心急呢?我還想跟你多相處幾天哪。是勳趕緊說你答應過我的,就見袁将軍和冀州群賢一面,見過了就走。荀谌說既然答應了,我就一定做到,可是你大老遠的來了,我總得盡盡地主之誼,帶着你四處走走瞧瞧才行——前兩天心思都在這次聚會上了,我估計你也沒心情遊玩,這回正事兒放下,總可以松快松快了吧?
是勳連連搖頭:“恐夜長夢多,此時不走,諸君若再挽留,友若一人,可能盡辭否?”你要是不幫忙擋駕,就是違背了對我的承諾,你要是幫忙擋駕吧,又怕會受同僚的埋怨,那又何苦來哉?
兩人一個勸,一個堅持要走,就這麽說着說着,終于來到了邺城南門外。忽見一小隊騎兵絕塵而來,到了面前,紛紛勒住坐騎,當先一人舉鞭一攔:“是先生歸來了?”是勳一瞧,不是别人,正是沮授沮子輔。
荀谌笑道:“惜乎子輔未能與會,今曰是宏輔舌戰群賢,可是有趣得很哪。”沮授面無表情地說:“我都已經聽說了,先駁得許子遠、逄元圖等啞口無言,又以一篇離别之賦壓倒陳孔璋,最後大掃了淳于仲簡之顔面——是先生如此猖狂,難道還想生還兖州去嗎?!”
是勳聽了這話就不禁大吃一驚,荀谌同樣吃驚,忙問:“子輔何出此言啊?”沮授冷笑道:“許子遠、審正南、淳于仲簡,皆睚眦必報之人也,安能容是先生坦然而歸?倘若竟說動了主公,則友若汝亦無可挽救也。”荀谌急得直搓手:“如之奈何?”
沮授回頭招呼一聲,立刻有三名騎兵下馬,牽着缰繩緩緩走近。沮授說:“是先生不可再進邺城,持某的令符,即刻馳馬回兖州去吧——如此,既無傷友若之諾,又不害我主公之信義。”說着話,從腰間小袋裏取出一面竹制的兵符,交到是勳手上。
是勳雙手接過,連聲緻謝,然後趕緊跳下馬車,騎上了沮授給他準備的一匹坐騎——總共空出了三匹馬,那是因爲是勳還有兩名從兖州就随着來的奴仆,一路上都跟在馬車後面跑路呢。
主仆三人都上了馬,沮授卻又叫過一個人來,說:“此爲是先生的舊識,又熟悉冀州道路,可導引是先生歸去。”是勳定睛觀瞧,果然非常面熟——“你是翟、翟……”那人在馬上一抱拳:“小人翟煜,得與是先生重逢,不勝之喜。”
于是是勳跟荀谌、沮授拱手作别。臨行前沮授突然闆着臉說道:“今曰一别,不知何年何月才得重見。我料曹兖州非池中物也,冀、兖之間,将來或有一戰,實不願與是先生再會于疆場之上。”是勳搖頭:“不會。”他見沮授一愣,趕緊解釋:“區區徒逞口舌之利,既不通軍務,又無縛雞之力,這疆場麽,我是不會去的。”
是勳、翟煜,還有兩名家奴,一共四匹馬離開邺城南門,沿着大路匆匆馳向南方。是勳很久都沒有騎無镫馬了,感覺特别的不習慣,心說這還真是“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”啊。因而跑了不過二十多裏地,他就覺得兩腿有點兒發酸了,左右招呼一聲,逐漸放慢了速度。
趁機便問翟煜:“你如何到冀州來了?”原來那翟煜本是是勳的同鄉,青州北海國人氏,曾爲孔融麾下健卒,孔融被管亥等人圍困在都昌城内之時,就是他和是勳二人跟着太史慈殺出重圍,跑平原去向劉備借兵的。
翟煜回答道:“去歲袁公子攻入北海,孔府君棄城而去,小人隻得歸降。年終之時,受命送信到邺城來,沮監軍見我弓馬娴熟,便納入麾下。今番送是先生南歸,因小人與是先生是舊識,又無家眷在邺,故而自薦請令。”
是勳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中的隐義:“你說無家眷在邺,故此請令——難道你不打算再回來了麽?”翟煜聞言,突然雙眉一挑,面露期待之色:“吾聞太史先生已投了兖州,爲曹使君麾下之将,不知可有此事麽?”是勳點頭:“太史子義正在鄄城。”翟煜用力一抱拳:“若得是先生相薦,得以追随太史先生,厮殺疆場,煜便死而無憾也!”
是勳心說原來你不是奔着我來的,是沖着太史慈去的——話說子義真的那麽有人格魅力嗎?聽着就不禁讓人有點兒小妒嫉哪。
兩人互訴别情,遛了一陣,繼續打馬揚鞭。一路上袁軍重重哨卡,都因爲是勳持有沮授的令符在手,所以暢行無阻。四人在黎陽渡過黃河,進入東郡,然後折而向東,終于五曰後安全抵達了鄄城。
是勳先回了趟城内的宅邸,打點兒涼水來随便抹一把臉、擦了擦身,換上套幹淨衣服,戴上進賢冠——他行禮都在留在邺城荀宅内,這一路上始終是羽扇浩然巾的打扮——然後就前往州署拜見曹艹。曹艹聞報,急匆匆跑将出來,拉着是勳的手說:“聞君往邺城去,深恐有所不測也,幸得安然歸來,艹不勝之喜。”
于是拉着他入堂對坐,是勳就要禀報自己離開兖州以後的行止和遭遇。曹艹說且慢,先招呼人把荀彧、郭嘉和程昱三人叫來,一起傾聽。時候不大,三人來到,重新見禮,然後是勳就開始叙述,自己先到了徐州,如何對付麋竺、劉備,如何在新婚之夜聽聞陶謙遇刺的消息,怎麽遇見的荀谌,然後再前往冀州,如何在邺城郊外水榭之上舌戰群儒……賢,事無巨細——當然新婚的瑣事、豔事不用提——全都合盤托出,請聽衆們一起參詳。
這一說就是好幾個小時,一直聊到天黑,話題還沒離開徐州呢,曹艹才終于想起來叫從人上飯。是勳這都前胸貼後背了,可是曹艹不發話,他也不好嚷嚷肚子餓,心裏可是把曹艹給埋怨了個死。好在飯菜是早就準備好了的,一熱就得,時候不大,一名女子袅袅婷婷地上堂來,指揮仆役們安排食案,各擺上一盤麥餅、一碟鹹醬和一盆菜湯。
曹艹簡樸慣了的,除非大宴群臣,否則吃食非常簡單,大家夥兒也都司空見慣了。隻是瞧着那名女子雖然穿着非常普通,但是梳着高髻,不似奴婢,所以紛紛站起身來行禮。曹艹随手一指:“是小妾卞氏也。”
啊呀,是勳心說原來就是未來的卞皇後,是曹丕、曹彰、曹植他們的老娘——其實卞氏還生過一個曹熊,被他給自動忽略了。轉念一想,曆史既已改變,不知道這位将來還有沒有機會當皇後、皇太後哪。
等再坐下來,還沒來得及抓餅吃呢,曹艹先遞過兩塊木牍來:“适才接得一信,宏輔且看。”是勳接過信,打開來一瞧,就不禁小小地吃了一驚。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