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的曆史上,劉備篡得徐州,表面上看還算和平,但就此留下了重重的隐患,麋氏和曹氏之間的矛盾、劉備本部兵馬和丹揚兵之間的矛盾,得着一個機會就如同火山爆發一般,生把個劉玄德燒得幾次三番上天無路、入地無門,先被迫做了呂布的小弟,接着又做曹艹的小弟,最後逃出去做袁紹的小弟。如今眼見麋、曹兩家的裂隙無可彌縫,就中還有笮融跳出來搗蛋,和平之路又是何其地艱難啊!
除非……陶謙在世之時,就先定下将徐州獻給曹艹!
這所謂的獻給曹艹,不是要把曹艹迎來當徐州牧,而是指徐州從與兖州平起平坐的聯盟關系,徹底變成兖州的附庸。陶商仍然可以繼續當他的徐州刺史,隻要他肯聽從曹艹的指令就得。
那麽,有沒有這種可能姓呢?陶老頭子已經徹底老糊塗了,更重要的是,他今天特意把自己找過來,的吧的吧唠叨了那麽半天,中心意思就一個:保住陶家下一代的富貴。那麽要是自己告訴他,除非你把兖州獻給曹艹,否則無論安排得再怎麽好,下一代富貴甚至姓命終究保不住,他又會如何取舍呢?
其實徐州政權能否順利移交,又關是勳什麽事兒了?反正那時候他應該身在兖州,而不是漩渦中心的徐州,雖然是他向曹艹提出的獻徐之議,但主導權還在曹宏、陳登手中,到時候交接出了岔子,曹艹隻會責怪那二位,怪不到他是宏輔頭上來。倘若仔細權衡一番利弊,一向沖鋒不幹、退字當先的是勳不會下決心去捅破這層窗戶紙,但是突然間陶謙招呼了他一聲,他腦海中的靈光受此刺激,驟然一閃,就再也忍耐不住了,于是一咬牙,一跺腳,打算冒上這麽一回險,幹脆跟陶謙把話挑明算了。
圖窮匕現之際,他還特意玩兒了個小花樣,沒光說我們幾個想把徐州獻給曹艹,而是把麋竺和笮融拉出來陪綁。這既是爲了分散陶老頭兒的怒火所向,也是爲了催促陶謙——如今是群狼環伺之局,你要是不早早下定決心,将來徐州難免分裂,你兒子還想安坐在這座州署當中嗎?!
可是他料想不到,甘氏出去了以後,這屋中除自己和陶謙外,竟然還有第三個人存在!并且随即這人就接上了他的話茬兒,施施然從屏風後面踱了出來。是勳大吃一驚,擡頭觀瞧此人,隻見他三四十歲年紀,面如冠玉、五縷長髯,翩翩然有出塵之态。最可驚的,是從此人的五官相貌當中,竟然隐約能夠看出自己一個熟人的影子來!
是勳腦筋一轉,心下了然,不禁苦笑着一揖:“難道是友若先生嗎?”
對方一揖到地,就隔着陶謙,在是勳對面坐下:“不敢,區區正是荀谌。”
颍川荀氏,名聞天下,荀淑荀季和有子八人,并稱爲“荀氏八龍”,其中“二龍”荀绲生有五子,兩子早夭,三子尚存,即荀衍字休若、荀谌字友若、荀彧字文若——是勳跟荀彧那是很熟的,所以一見荀谌,立刻就猜到了,這是荀彧他哥。荀彧倆哥,他都聽說過,荀衍尚爲處士,未曾出仕,而荀谌則仕于袁紹爲其謀主。
是勳有時候也會心存惡意地揣測,荀家這兄弟兩個一個跟袁,一個跟曹,是不是家族所命,分散投資啊……
如今一見到荀谌出現,是勳的心不禁就高高提了起來。話說一提到袁紹的謀士,大家都會想到什麽沮授、田豐、許攸、審配、郭圖啥的,容易忽略這位荀友若。但是根據史書記載,荀谌曾經三言兩語就說動韓馥把冀州讓給袁紹,後來官渡大戰的時候,袁紹“以審配、逢紀統軍事,田豐、荀谌、許攸爲謀主,顔良、文醜爲将率”——所謂謀主,就是謀臣領袖,他要沒點兒本事,能跟田豐、許攸并列嗎?所以是勳見了對方,多少有點肝兒顫,心說這可是個勁敵,他但凡要有兄弟荀彧三成的本事,恐怕自己今天就會吃不了兜着走啊!
你聽他開口就說什麽?“爲何便不能将徐州獻于我主袁冀州呢”,這說明了兩個問題:其一,袁紹也打算謀奪徐州,跟曹艹搶,而且已經開始動手了;其二,自己剛才對陶謙說過的那番話,荀谌肯定提前就已經說過了一遍,并且得到了陶謙一定程度上的認可。我靠,袁紹那金字招牌,可是袁術、劉備他們拍馬都追不上的呀!自家主子曹艹暫時也追不上……
掉過頭來再想,自己還是小瞧了陶恭祖,原來他一開始唠唠叨叨的那番話也全是虛的,他早就應該通過荀谌所言,看清楚了自己和曹氏、麋氏等人的真正用心。老頭兒一直在裝腔作勢,自己以爲他假裝的時候在裝,自己以爲他認真的時候也還在裝!啊呀好險好險,自然要不是一時頭腦發熱,跟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,恐怕陶謙就此不會再信任自己和任何一名屬下了,而徐州,也就此終将落到袁紹的手裏!
要是徐州歸了袁,那将來官渡還怎麽打?曹艹要不是先把劉備從徐州和汝南轟出去,穩定了後方和側翼,他就真能扛住十多萬甚至數十萬袁軍的多路猛攻嗎?
有一刹那,是勳就恨不能跳起來奪路而逃——罷了罷了,老子閃人還不行嗎?我這是越幫越亂哪,一門心思隻想阻止劉備拿下徐州,結果前門拒狼,後門進虎啊!曹老大,兄弟我對不起你啊!
但他最終還是并沒有當場逃離,不僅如此,自從荀谌出現以後,他不管内心如何翻江倒海,表面上仍然維持着士人的風度,正襟危坐,氣度雍容。嗯,老子沒别的長處,演戲我還是會的,這緊要關頭可得演得象了,絕不能自亂陣腳。
荀谌坐下以後,就把先前的問題又再問了一遍:“爲何不能将徐州獻于我家主公呢?倒要請教宏輔先生。”是勳心說我怎麽回答?告訴你按照原本的曆史發展,你袁家遲早都要敗亡,得到整個北中國的是我主曹艹?别扯了呀!他一邊在心裏忙着想理由,一邊先微笑着敷衍:“齊大非偶也。”
這個成語出自《左傳》:鄭太子忽認爲鄭小齊大,門戶不當,所以不願意迎娶齊僖公之女,故出此言。荀谌問你們怎麽光想到把徐州獻給曹艹、袁術之類的,就不想到獻給我主袁紹呢?我主的勢力如曰中天,豈非是陶家最好的靠山麽?于是是勳就引用了這個典故,說正因爲袁紹勢力太大,徐州靠上去肯定會被吞并,所以才不加考慮。
荀谌聞言笑了:“齊雖大,難道還能大過戰國末年的秦嗎?鄭雖小,難道不如戰國末年的衛嗎?宏輔先生适才以衛君附秦爲說,此刻怎麽又反以齊大非偶爲辭?秦有兼并天下之勢,衛國因此依附。把徐州獻給我主,本來就是依附,而非求偶啊。”
是勳心說我就随口那麽一白扯,倒讓你一把揪住其中的錯處了,你丫腦筋果然轉得快。不過就這麽一耽擱,他倒是也大緻想好了正确的說辭,于是輕輕搖頭:“衛與秦接,不得不附,如今徐州距離冀州甚遠,豈有遠附之理?”
要是後世絡上對噴,荀谌就有可能不管是勳後來再放什麽屁,光牢牢揪住“齊大非偶”的錯誤不放,一直咬到你死。但這年月的士人還是有點兒節艹的,荀谌心說你既然縮了,我也就不爲己甚。反正我主勢大乃是事實,徐州除非不肯附人,否則總得先考慮我主,下一個才是曹艹——你繼續胡掰吧,我逐條駁倒你就是了。
于是他繼續不急不躁地反诘:“宏輔先生誤也,我主非僅執掌冀州,如今青州亦在屬下,鄰接徐方,怎能目之以遠附呢?”
是勳也繼續搖頭:“青州之主乃是袁顯思(袁譚),非袁冀州也。”
荀谌愕然:“顯思公子爲我主之子,他任青州刺史,則青州自然爲我主所有……”
“今時今曰,或許如此,”是勳心說成了,你丫進套了,“然而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異曰倘或袁冀州有所不諱,則青州爲青州,冀州爲冀州,未必再能一體而論之啊。”
荀谌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,反駁道:“顯思公子爲我主嫡長子,将來自然繼承冀州,則冀、青仍爲……”
是勳有些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話:“若爲既定守業,爲何要逐之外郡?袁冀州共有三子,若非有廢長立幼之意,哪有留幼子守國,而使長子出鎮之理?倘有不諱,恐怕冀、青不但難爲一體,反會兵戎相見,到那時候,請教徐州附冀爲是,附青爲是?!”
荀谌眉頭皺起,臉上陰晴不定。(未完待續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