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勳瞧瞧曹艹的眼睛,算是勉強相信了——這時候管亥這頭“豬”已經入了虎口,他就算不相信,那也沒辦法再扭轉局面啦。
這回受降的時候,曹艹安排在各方圍堵黃巾的主要将領、幕僚,也大都趕了回來,當下曹艹拉着是勳的手,就給逐一介紹——有治中從事毛玠、東郡從事呂虔、濟北從事李乾,這些是兖州刺史系統的屬吏;還有别部司馬厲鋒校尉曹仁、别部司馬曹洪、折沖校尉夏侯惇、軍假司馬陷陣都尉樂進、軍司馬于禁,再加上任峻任伯達、戲賢戲志才,這些是行奮武将軍系統的部下。
是勳跟他們逐一見禮。他最想見到的,其實是那位著名的“荀令君”,但可惜并不在座——估計還在東武陽幫曹艹鎮守着大本營呢吧。
曹艹一邊介紹屬吏、屬将,一邊不住口地誇贊是勳,什麽“少年老成”啊、“腹有錦繡”啊、“智計無雙”啊,那套話是一串兒一串兒的。是勳連連作揖,表示不敢當——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,可不敢聽了這些牛皮就從此飄飄然了。最後曹艹說:“家父也多虧了宏輔保全,才得以生還兖州——來,去疾,你我一起向宏輔謝過此恩此德吧。”
是勳這才注意到緊靠着曹艹正座的竟然是曹德——我靠老兄你真的一開始就在嗎?還是半中間閃進來的?抱歉我又沒注意到……
眼看曹艹兄弟就要跪倒在地,向是勳緻謝,是勳趕緊給扶住了。曹艹是一扶就起,不禁使是勳腹诽:就你那力氣,真要想跪我扶得起來嗎?拜托多少掙紮一下吧,你這戲也演得太假了,跟你昨兒想要砍我的時候,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嘛。
曹艹緊緊攥着是勳的手,表情格外誠摯,對他說:“聽去疾言道,宏輔你并未出仕陶恭祖,仍是白身,既然如此,那就别回徐州了,還是來幫我吧。州内從事、各縣長令、幕府參軍,你随便挑啊,就算郡守、國相,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。”
是勳心說你還真敢許願,我一個白身,連孝廉都還沒有舉上,要是瞬間躍升到二千石,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不把我淹死,也要把你淹死了——哪怕劉備,他也先在平原令上晃了一晃,才進位平原相的不是嗎?曹艹想要招攬他,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。其實他還沒到曹營來呢,就察覺到曹德有這個意思,隻要曹德跟曹艹一說,曹艹肯定會征辟自己啊,隻是倘若沒有此前那一番驚心動魄、峰回路轉的遊說,對方不會端出那麽些高級職務來讓自己挑就是了,頂天兒也就是個州掾。
所以對此他早有定計,當下淡淡地一笑:“并非是某不願侍奉曹公,奈何臣裸身來……”
“臣裸身來”,這是個典故。話說當年漢高祖劉邦開基創業的時候,陳平離開項羽,前來相投,劉邦挺看重他,拜爲都尉,任爲護軍。但是不久就得到小報告,說陳平大肆收取諸将的賄賂,錢給多的,他就安排個好位置,錢給少了,他就給安排個差位置。劉邦召陳平來責問,陳平就說:“臣裸身來,不受金無以爲資。”
這裏的“裸身”,當然不是說陳平脫得精光溜溜,一絲不挂地來見劉邦,而是說他沒帶什麽資産,所以要是不收賄賂,那壓根就活不下去啊,光您給那點兒俸祿,不夠我吃的啊。如今是勳也是同樣的意思,你曹艹要我留在兖州,行是行,可是我家在徐州啊,親戚、産業都在徐州啊,孤身一人上你這兒來了,我靠什麽吃飯哪。
他早就已經拿定主意了,既然已經傍上了曹艹,那幹脆就不回徐州去了——一個人多自在,比呆在是家還得看好幾個哥哥的臉色,要強上一萬倍。而且他是打算賣了徐州的,這要萬一哪天陶謙醒悟過來,自己就是張松第二……啊不,第一。還不如先閃了,徐州的雷就讓陳登、曹宏他們頂着去。
“宏輔放心,”曹艹趕緊說,“卿救了家父姓命,家父百萬資财,就算全都資助了你,那也是應該的……”是勳心說應該是應該,也得老頭子答應啊,老頭子還沒死,你還沒繼承遺産呢,空口許諾管蛋用啊。當然曹艹也不會光拿老爹的财産說事兒,他當即承諾,隻要是勳肯留下,财産、田宅,那肯定是不會短缺的。
是勳趁熱打鐵,說還有一事要請曹公允諾,曹艹說你說出來聽聽,隻要我能辦到的,無有不允。
昨晚把曹嵩和曹德接回來以後,曹艹兄弟就抵足而眠,談了一整夜,曹德把一路上的經曆,還有自己和是勳的種種推測,全都告訴哥哥了。曹艹當即就抄起枕邊幾案上的水杯,狠狠地擲在牆上,砸了個粉碎——“袁術,我與汝不共戴天!”
曹艹跟袁術那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,即便比不上跟袁紹鐵瓷,那也完全到了“托妻獻子”的地步。跟曹艹有這類交情的一共三個人:一是袁紹,袁紹曾經把家眷托給曹艹照顧;二是張邈,原本的曆史上,曹艹一伐徐州的時候,就把家眷托付了給張邈;三就是袁術,當年曹艹得罪了董卓,匆匆從雒陽落跑,把老婆孩子全給扔了,還是袁術幫忙保護起來,并且最後送回到陳留郡的曹艹身邊。
可是後來袁氏兄弟相争,曹艹跟着袁紹,就跟袁術敵對了,但其實也還沒有真正撕破臉。如今倒好,曹艹心說所謂“君子絕交不出惡言”、“一人之罪不及妻孥”,你卻竟然喪心病狂到這般地步,要幾次三番派人刺殺我爹!“且待來年糧秣充足後,某便大起三軍,下颍川、取南陽,去砍下那狗頭的首級!”
所以今天曹艹對是勳是衷心的感激,一方面想盡辦法也要把是勳給留下來,另方面不管是勳提什麽條件,隻要自己拿得出來,也不影響到地盤、權勢,那肯定是無所不允啊。
于是是勳當着衆人的面,豎起三枚手指來:“勳此番來助曹公收降青州黃巾,其意有三:一,爲使兖州危而複安,戰事可早曰止歇;二,彼等都是大漢子民,隻爲豪強欺淩、張角蠱惑,這才走上了邪路,百萬之衆,更多婦孺,誰忍心見他們填于溝渠呢?三,那管亥與我有恩,故此特來救他姓命。”
曹艹吃了一驚:“管亥如何對你有恩?”
于是是勳就把複甑山上的往事備悉道來——當然,他篡改了管亥讓喊的口号,光說管亥要他們奉拜中黃太乙而已——末了說,自己因爲傷心君親遇難而哭啞了嗓子,全靠管亥一吓才得痊愈,有恩不報,非爲人也。
曹艹捋着胡子:“如此說來,這管亥知道禮敬孝子和大儒,倒也并非一無是處嘛。”
是勳就趁機求告:“因此請求曹公把管亥賜予是某。是某既然答允留在兖州,需要家仆、奴婢,希望曹公讓我在黃巾降衆裏挑選,如此則管亥便由是某監視,曹公隻要信得過我,便應該相信管亥不會再反。”
曹艹“呵呵”地笑:“我當然相信宏輔你啦。如此說來,你答應留下來了?希望擔任何職啊?”是勳明白曹艹的意思:你要是真的留下來幫我,就把管亥賜給了你又如何?你們還能翻出我的五指山去嗎?你要是光想着帶這些黃巾餘黨跑……嘿嘿,倒要研究研究,究竟是何用心。
是勳回答道:“勳驽鈍之才,徒有唇舌而已,不通軍事,如何敢入公幕?”老子才不跟你上戰場打仗去呢,那得多危險啊,我還是留在後方好啦——“加之又不通實務,未舉孝廉,如何敢與在座諸君相較?曹公如曰,諸君如星如月,勳不過螢火之光罷了。一記室足矣。”
曹艹瞥着是勳,心說這小子行啊,年紀雖輕,倒很會做人嘛。是勳剛才那番話,先是假模假式地謙虛一把,然後拿“未舉孝廉”四個字點一點曹艹:你現在是一州之長,有能力向朝廷舉薦人才的,我這個孝廉的資格就拜托你了;最後他還捧一捧在座衆人,說我不敢跟諸君并列——是勳對曹家有厚恩,但對曹艹陣營的功勞還談不上太大(徐、兖合縱之事,終究還沒最後敲定),要是一躍而和這些跟了曹艹好幾年的老人們一般高低,難免人心不服,到時候是勳本人肯定會受排斥,而曹艹也未必不遭部下們暗中抱怨。
曹艹是不知道,是勳前後兩世的年紀要是加起來,比他年歲還長呢。論起實際辦事能力,是勳前一世就很一般般,這一世就更二把刀,但要論起社會經驗來,肯定超過一般悶書齋裏讀死書的士人啊。再說了,相關問題他已經想過很久了,又不是臨時拿的主意,怎麽可能不考慮得面面俱到呢?
他說“一記室足矣”,所謂“記室”,就相當于是秘書、文書。其實記室也分三六九等,三公和大将軍手下都有“記室令史”,秩百石,俸祿雖然不多,但比起刺史自辟的僚屬來,含金量可高得多了。當然是勳不是要那種職位,就是想要曹艹也給不起,他的意思是:我馬馬虎虎在你手底下做點兒文書工作得了。
“那豈不是太委屈宏輔了嗎?”曹艹勸了一句,然後湊近了問:“不如暫授從事之職,宏輔幫我去跟陶恭祖言和,如何?”
是勳聞言一驚,别介啊,我不打算再回去了啊!
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