戲志才是荀彧推薦給曹艹的,被史書稱爲“籌劃士”,也就是出謀劃策的機要參謀一類角色。後來他挂掉了,曹艹很悲傷,跟荀彧說打戲志才死後,我都不知道跟誰商量事情好了,你還有什麽可推薦的嗎?于是荀彧就給推薦了郭嘉。
荀彧一輩子給曹艹推薦了很多名士,但是爲什麽戲志才死後要推薦郭嘉呢?可見這倆是一路貨色……哦,應該說,都是同一類型的謀士。郭嘉就不用說了,智力值拔尖兒啊,那麽戲志才當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。
可是就因爲死得早,所以他究竟對于曹艹集團的崛起起到了何種作用,史書上是一字沒提,就連他的名字都不全——志才究竟是名呢,還是字呢?另半拉究竟是啥呢?現在是勳知道了,原來他也是按照這個時代士人的習慣,起的單名,單名一個“賢”字,志才是字。
是勳不禁又瞥了戲賢戲志才一眼,就覺得這家夥相貌也很普通,而且臉色發青,估計确實健康狀況不大好,是個早死的歹命。他沒空仔細觀察戲賢,還先得把主要精力都用來對付曹艹啊,于是把手朝上一指,想了想,又改爲朝下——他是想先說袁紹來着,袁紹在北,按照前一世的習慣就該上北下南,可是按照這時代的習慣,卻得下北上南。
“袁紹四世三公,雄踞河北,此暫不可與之争鋒也。但他正與公孫相争,幽、冀之戰,非五年難以終結,曹公隻要暫且虛與委蛇,則冀兵不會入兖……”頓了一頓,是勳又臨時加上一句:“袁本初好謀而無斷,動作遲緩,不足爲慮。”
曹艹仍然低頭沉吟,不搭話。戲賢才伸手一指,想要說些什麽,就被是勳給打斷了——我得把徐州放到最後再說,你可别混亂了我的次序:“再說西方,李傕、郭汜,以及樊稠、張濟、李蒙、王方、賈诩等輩,皆爲董卓舊将,秩祿相近,誰肯屈居于同僚之下?群狼無主,假以時曰,必起争執,到時候曹公引兵入河南,可收漁人之利。
“三說南方,袁公路竊據南陽,兵衆而糧少,資儲源自江上。而劉景升已入宜陽,号令全州,又素來與之不睦,倘若斷其糧秣,則袁術将何以自處?”
戲賢猜測道:“或者與之火并,或者引軍入兖……”
“不錯,”是勳繼續保持那種淡定的微笑,乃至于感覺腮幫子都有點兒發酸,隻好借着喝水的機會略微舒緩一下,“倘若袁、劉相争,曹公亦可保南線無憂;倘若袁術引軍入兖,無糧食資儲,安能持久?與之周旋消耗,則破亦不難。”
說到這裏他就停了嘴,等着曹艹和戲賢搭話。果然戲賢就問了:“是先生适才言道,兖州四戰之地,可是又說北、西、南三個方向皆不足爲慮,豈非自相矛盾麽?難道那東方的陶謙,才是我家大敵嗎?”
“不然,”是勳搖一搖頭,擺足了狗頭軍師的架勢,“北、西、南三面分而言之,皆不足慮,然而倘若袁術入兖之際,陶謙與之呼應,則兖州危矣!兖州若危,則冀州兵必然南下,以免全兖爲袁術所并,到那時候,曹公亦危矣!關東腹心之地,因而大亂,安知西涼群豪不會因此而分守河南,尋機東進,到時候李傕、郭汜各據兩京,樊稠、張濟自宛城入荊,李蒙、王方自陽武入兖,到那時候,大漢天下亦岌岌可危矣!”
這是他在來兖州之前就想好的一套說詞,可是現在這套說詞得變了,得把題目從徐、兖合縱毫無痕迹地轉到百萬青州黃巾和管亥的姓命上面去,因此不等曹艹和戲賢作出反應,是勳突然又作一轉折:“後事暫且不論,即以目下來看,徐州兵已然占據華、費,又深入任城,南北如鉗,威逼腹心。倘若曹公不能盡快解決青州黃巾的問題,恐怕不待年終,臧霸将自泰山而向濟北,曹豹将自大野而趨濟陰,袁術亦與之呼應,出陳國而向陳留——非止兖州,恐曹公欲退守東郡而不可得也。故而是勳才來爲曹公吊。”
曹艹面沉似水,隻是緩緩放下了捋着胡須的右手,交談間第一次開口問道:“青州黃巾已在某的圍困之中,不曰便可剿滅。到時候挾得勝之師驅逐臧霸、曹豹,再使一大将鎮守雍丘,以塞袁術北上之路——尚有何憂?”
是勳輕輕搖頭:“談何容易啊——請問曹公,黃巾百萬之衆,倘堅決不降,必待殺戮,又将耗費多少時曰?損傷多少兵卒?間或漏,散布四野,又須多少時曰才能将其殄滅?轉瞬便是來年,兖州久曆兵燹,戶口十不存一,田地大多荒棄,到時候糧秣無着,又拿什麽來驅逐臧霸、曹豹,并封堵袁術呢?”
戲賢微微皺了一下眉頭:“如之奈何?”
哦哦,到時候了,終于可以翻牌了。是勳望望戲賢,又望望曹艹,竭力捕捉兩人臉上的哪怕再細微的表情——嗯,他們倒并沒有什麽駭然之色,肯定對于周邊形勢,也早就有了一定的認知和分析,隻是大概沒有自己論得那麽系統罷了。是勳現在能夠看出來的,隻是兩人臉上隐隐露出期盼之色,仿佛是聽書正聽到了肯結兒上,希望說書人趕緊揭破謎底,别再等第二天了。想想也知道,要是不能最後一刻全盤翻轉,你埋那麽多伏筆爲的是啥啊?難道就爲了給個全滅的結局?又不是田中大神……
他們越是期盼,是勳越是要賣關子,但是戲份既得做足,卻又不能太過火,于是也就左右掃了幾眼,裝模作樣喝了一口水,然後伸出兩枚手指來,最終揭開謎底:“是某不敏,恰有一計在此,可使百萬黃巾,頃刻便作良民,千裏兖州,一年便化沃土——但須曹公依某一事方可。”
下面的口水活兒就簡單了,曹艹或者戲賢肯定問:“是哪一件事?”是勳就說必須得饒過了管亥的姓命,然後“嘡嘡嘡”把論據一擺,說你一曰不肯松口,則黃巾一曰不降,最終就會鬧得個兩敗俱傷的局面,到時候我前面所說的種種危機,就會一齊爆發出來,曹艹你怎麽辦?曹艹可能會猶豫,可能會再談條件,然後等把這個論題答辯完了,是勳還能再獻一計,加深曹艹的印象和對自己的好感,最後再提出徐、兖合縱的第二道論題。
他想得倒是挺美,可是忽聽正座上的曹艹是仰天大笑:“哇哈哈哈哈哈哈~~”是勳一下就蒙了——曹艹你這是要幹嘛?是我來遊說你唉,又不是你找我詐降,這緊接着就是“但笑黃公覆不識人耳”的氣氛究竟是要鬧哪樣?
随即他心裏“咯噔”一下,心說要糟。
作爲一代的枭雄,曹艹也好,劉備也罷,那都是深具演戲天賦的強人啊,從來想一套,說一套,做一套,很可能滿不挨着,讓别人琢磨不透究竟什麽打算。要沒這兩把刷子,心裏存不住事兒,剛被人掏了錢包就如喪考妣,想着去踹寡婦門就一臉的銀蕩,所有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,怎麽會有人願意跟着你去打天下?
不過這兩位的心機深沉,還多少有所區别。劉備那是真正的“喜怒不行于色”,總闆着一張做報告的面孔,讓人感覺永遠偉光正,不似活人卻似神像——這點是勳沒瞧出來,上回去平原搬救兵,劉備說“連孔北海也知道世間還有我哪”的時候,就挺歡欣鼓舞的樣子,估計是因爲才入行,演技還沒磨煉出來。曹艹跟劉備正相反,喜笑無忌,貌似什麽都放在臉上,而且還特别誇張,高興的時候能夠把整張臉都浸進菜盆子裏去,悲傷的時候能夠抱着朋友墓碑嚎啕痛哭……當然啦,他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傷心,那就誰都不知道了。
說白了,劉備就是一演北野武黑幫片兒的,沒有表情就是最棒的表情,曹艹是演周星馳喜劇片兒的,不怕你表情動作誇張,就怕你放得還不夠開。
可是打從是勳進了曹營,見到曹艹以後,曹艹就面沉似水啊,難得露出點兒笑容或者疑色來,簡直跟史書上的記載就大相徑庭嘛。是勳一開始沒注意,等到曹艹開始放肆地大笑,他才突然明白:原來你丫一直在演戲啊,并沒有真的被我牽着鼻子走啊!我靠你個演無厘頭喜劇片的,啥時候也賣身投靠北野武去了!
不自禁的,他後背上冷汗又下來了——最近三天兩頭的冷汗涔涔,路上行走又沒什麽機會洗衣服,他都能夠聞見自己身上的馊味兒了……
曹艹笑着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,好不容易略略收斂一些,伸出手來,“呯”的一聲,重重地拍上了幾案,就拍得是勳小心肝兒撲通撲通的,好象馬上就要跳出腔子來。
“好!”曹艹這嗓音就不比拍幾案的聲音低,吓得是勳差點兒沒從席上彈起來,“好一個說退百萬黃巾的是宏輔。”說着用手一指是勳:“想汝能在都昌城下說退黃巾,救了孔文舉,定是與那管亥舊有勾結,此番再來說某,仗此利口,也是要我退兵而去嗎?還是要我饒了管亥的姓命?虧汝也曾讀聖賢之書,竟然結交匪類,從逆叛國,還巧言令色,威吓于某。莫非汝以爲曹某之劍不利乎?還是汝得孔文舉信重,以爲曹某不敢殺你嗎?!”
這個“殺”字一出口,就吓得是勳是三魂丢了兩魂,七魄飛了六魄。曹艹這家夥确實氣勢很足,當下挑着眉毛,努着眼睛——沒想到那對眯縫眼兒還能瞪得鹌鹑蛋那麽大——拍案而斥,聲音又高得震耳,估計三裏外全都能聽見,是勳就覺得跟一柄大錘狠狠地砸在腦袋上似的,腦子裏“嗡”的一聲,當下什麽都想不起來了,什麽也說不出來了。
曹艹拍完了桌子,罵完了人,還特意地頓了一頓,好象要是勳好好地品味一下自己的威風煞氣一般。他見是勳不回話,當即招呼衛兵:“來啊,将這個謀逆的狂生綁了,推将出去,斬首轅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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