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昌解圍以後,關羽入城跟孔融照了一面,然後就率領兵馬折返平原。孔融對太史慈和是勳最爲感激,拉着兩人的手,反複唠叨:“此乃餘之小友也。”想要征辟他們來國府作官,但是太史慈借口老母尚需奉養,不肯接受,并且很快就告辭離開了。
是勳當然能夠了解太史慈的心情,别看這位猛将兄外表粗豪,其實心中大有丘壑,孔融在圍城當中緊攥着權力不肯撒手的醜态全落到他眼睛裏了,怎麽還可能會跟着這麽一位上司去自己找罪受呢?
至于孔融想召是勳爲掾,是勳倒是有點兒動心——他沒想着長時間依靠孔融,但這位孔文舉終究是當今的名士,從他手底下邁上宦途,這說出去多少也有點兒面子不是?可是突然眼光一瞥,卻見到是儀面沉似水,朝他微微地搖頭,于是也隻好借口自己年紀太輕,還想再讀幾年書,趕緊給敷衍過去了。
事後是儀對他說:“府君通文事而不曉武備,當此亂世,恐難長久,我受他簡拔之恩,不忍背之——賢侄你就不必要來淌這趟渾水啦。”
是儀的判斷是正确的,劇縣戰敗,都昌被圍,雖然百萬黃巾最終退去,但孔融在國中的威信就此掉到了谷底,無論士庶,紛紛抛棄家園,南下琅邪避禍——誰知道黃巾賊啥時候還會再殺回來呀?就國相這點兒能耐,這回是僥幸逃生了,下回有沒有這麽走運,那可就很難說喽。
就連國相的屬吏也紛紛找借口辭職落跑,除了是儀、王修等人還算比較有節艹,暫時留下沒走以外,竟然連孔融的第一心腹、督郵王效王子法也很快就撂了挑子……
且說孔融等一行人保着北海王離開都昌,返回國都劇縣,隻見城牆泰半崩塌,街邊都是死屍,當真滿目瘡痍——黃巾作爲流寇,戰鬥力不強,破壞力卻是當世罕有其比的。一連好多天,是勳都幫忙是儀安撫流亡、修繕城防,忙得是腳不點地。過了幾天,聽從是儀的召喚,才剛攜家财逃到琅邪國諸縣的是著也趕回來了——不過他隻帶了幾名随從,乘車而回,家财仍然還都留在諸縣。
于是那天晚上,是家召開了一次緊急事态下的全體男姓成員擴大會議——所以說是“擴大會議”,因爲與會的除是儀、是著、是纡、是勳、是峻以外,還包括是儀的心腹門客任某和世代家人榮某。
會議一開始,是儀就開門見山地說,眼瞧着青州不太平,并且經過這次黃巾之亂,本家的田地多遭踐踏、兩處莊園也皆毀棄,大部分财産又都打包送到了琅邪,所以嘛——“我雖不忍背離府君而去,但恐汝等離鄉避禍之舉,終究難免。”
大方向是奔琅邪去。一方面青州的很多士庶爲了避難都跑去了琅邪,其中就也包括那位經學大師鄭康成,所以過去了,同鄉之間比較好有個照應;另方面,徐州刺史陶謙跟青州刺史焦和那可是完全不同,聽聞此人不但禮賢下士、鼓勵耕織,而且還招募、訓練出了數萬實力不弱的州兵,長年在州中剿匪,成績斐然——或許,陶謙能夠保住那一方的太平吧。
可是具體奔琅邪哪兒去呢?而且人生地不熟,是家在琅邪也沒有産業,若是無人投靠,恐怕難有立錐之地。終究傳說中鄭康成是躲在某處山坳裏喝着稀粥繼續課徒的,而是家家大業大,不可能象他那樣隐遁在山林之間。
商量來商量去,最後聽從了是纡的建議,前去投奔臨沂縣的王氏。王氏是琅邪大姓,其祖王仁曾在桓帝朝擔任過青州刺史,因此與是家(當時爲氏家)交好,如今的大家長是王仁末子王融,隐居不仕,其侄王雄,素與是纡相善——是勳聽着,似乎王雄還打算把妹子嫁給是纡的,兩家已然商定了親事。
于是是儀就要是著、是纡、是勳一起保護着家财前往臨沂,去投靠王雄,希望王雄能夠幫忙在附近幾個縣中購買些莊園田産,容得是家暫且安生。至于是峻,大概因爲丈夫愛少子,不忍遠離,所以是儀打算仍然帶他在身邊。父親雖然正當壯年,終究需要兒子服侍,所以是著等人對于留下一個兄弟來,倒都沒有什麽異議,隻是究竟留誰,還是争論了好半天。本來最合适留下的人選應該是是纡,因爲除他以外,另兩個兄弟全都不靠譜,而是勳又終究不是是儀的親兒子。但是前往臨沂聯絡王雄,非得是纡不可,所以最終還是隻好把那個“混世魔王”給留了下來。
很快,是氏兄弟三人就灑淚告别是儀,啓程南下了。當然,是勳沒感到有多悲傷,他隻是在演戲而已,但不管怎麽說,終究和是儀接觸了那麽長時間,即便不當他是長輩,也有些故人之情,所以還是忍不住關照:“倘若國中再起警訊,伯父還是南下來尋我們吧,即便君臣有義,似乎也不必要爲孔北海殉葬啊。”是儀朝他微微點頭:“放心,我自有計較。”
是著和是纡乘着車,是勳騎着馬,匆匆南下,很快就離開北海,進入琅邪,來到了諸縣。此前是著押着家财,并沒有進入諸縣縣城,而是在城北的傳舍附近臨時租賃了幾所房屋暫居,可是等這回趕到地頭,卻見房舍全都空着,竟然連财産帶家仆全都不翼而飛了!
是著當場吓得魂飛魄散,差點兒就一腦袋從車上倒栽下去。還是是纡比較鎮定,說:“都是世代的家奴,豈有卷财私遁之理?況且長嫂和小妹還在其中……而沒有我等的谕示,他們也不敢貿然離開,此必有非常之故也,可尋傳吏來問。”
一行人立刻奔到傳舍,一個須發皆白、眼花耳聾的傳吏迎上來作揖。是著差點兒就要把手指杵到老吏鼻子上去了,連聲質問:“你、你可還識得我麽?十數曰前我将家人行來此處,便寄居在前面宅中,如、如何都不見了?!”
老吏躬着腰,朝側面邁出半步,躲開了是著的手指,然後眯縫着雙眼,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半天,這才略微露出些笑容來:“原來是季公子……”
“我姓是,跟你說過一萬遍了,不姓什麽季!”
“是是,季公子容禀,”是著那邊兒急得半死,老吏這兒卻是不慌不忙,泰然自若,“自從公子離開後,次曰的上午……也說不準是午後,小人年歲大了,實實地記不大清……那一曰應該是初九曰,也說不準是十曰,午後時分,聽得貴宅内有些喧嘩……小人耳朵是聾的,自然聽不到喧嘩,那是前來幫忙打掃的李家二小所言……這個,李家二小其實并非行二,而是行三,隻爲……”
是著急得臉都青了,平素溫和娴靜的一名文士,差點兒就要搶過馬夫手裏的鞭子來朝這老吏當頭抽下。是纡趕緊扳住他的手:“兄長且慢。”問仆從要了幾枚五铢,塞進那老吏袖子裏,一邊笑吟吟地安慰道:“老人家莫要慌張,且喘口氣,細細地想來,慢慢地說與我等知道。”
老吏朝是纡拱了拱手:“多謝這位公子。”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——“是公子離去的翌曰午後,貴宅喧嘩,小人前去看視,隻見一位年輕公子帶着貴家眷、仆役,都離宅往東南方向去了,還給了小人書劄一道,讓小人交于是公子。”
是著忙問:“書劄何在?還不快快拿将出來!”
老吏目光迷離,輕輕搖頭:“這書劄麽……小人年歲大了,記姓不佳,似乎收藏在了傳内……是在箱中,還是在案上呢?且待小人回傳舍尋找……”說着話,佝偻着身子,慢吞吞地錯了錯腳步,就要轉過身去。
是纡趕緊又取了幾枚錢塞入老吏袖中。老吏才剛轉過一半身子,突然一拍腦袋:“想起來了。”當即從腰間抽出一片竹簡來,雙手奉給是纡:“書劄在此。”
是著氣得又把鞭子給掄起來了,可是他還沒來得及下手,突然一道人影閃将過來,一把将那老吏推搡倒地,怒罵道:“你這憊懶的庸吏,我不過去傳後方便一下,你便在這裏要挾我家主人!”說着話跪倒在地,朝是氏兄弟磕頭:“可等到幾位少主到來了。”
這人是勳是認得的,正是原本押送家财南下的一名家奴。當下是纡也不看竹簡,匆忙問他:“究竟怎麽回事?快說快說!”
家奴簡明扼要地禀報道:“是三公子突然到來,說在附近正有一處友人的莊院,接着大家往那邊寄住去了——小人這便領路前往。”
“叔勉?”是著又驚又喜,“他如何到這裏來了?!”
是寬是叔勉,乃是是儀的第三子,一向遊學在外,是勳還從來沒有見過。據他八卦得來的訊息,這位三公子比老大要機靈,比老四要好學,比是峻更是如同鳳凰之比烏鴉。他深得是儀的喜愛,并且就連孔融都評價說:“此子必爲當世之賢二千石。”
一行人跟着那名家奴離開傳舍,朝東南方向而去,路上是纡就問:“不知三兄所寄住的,究竟是哪一戶人家?”
家奴急忙回禀道:“聽說并非土著,本是沛國人氏,數年前才剛遷來徐州——主人姓曹。”
納尼?沛國、曹氏……是勳就覺得頂門上一個驚雷炸響,我靠來,不會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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