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第十六章我的生涯一片悔恨
狀元鎮這幾日命案頻發,每次捕快到達現場,由仵作查看,最後的結論無一不是自殺,而非他殺。雖然親屬堅定認爲絕無可能,可并無證據,都當作自殺處理了。隻是接連發生三四起,爲免鎮民惶恐,縣太爺讓捕快巡邏安撫民心。
同福客棧門口也被貼了好幾張告示,說什麽陰雨連綿出行不便,大家沒事不要外出。
勺子看着那告示分外顯眼,破壞了客棧的整體風格,真想弄走。
昨晚和尚出去後,到了淩晨才回來。她已經讓爬爬趴在窗戶那密切監視了,隻等着他下次出門,在後面跟上,瞧瞧他到底是不是造成小鎮雨水泛濫的元兇。
書生拿着筷子撈了撈碗裏的粥,粥沒有,水倒是從筷子裏滾走了。他無奈的拿過湯勺,舀起喝了一口,嘴裏沒幾粒米,他無奈的喚那在門口的人:“勺子。”
勺子蹦了過來:“掌櫃什麽事。”
“我們連米都買不起了嗎?”
勺子讪笑:“那倒不是……下廚時才發現米缸沒多少米了,平時都是在隔壁米鋪買的,可是最近大米叔心情不好,說什麽生涯一片悔恨,愧對祖宗,于是就關門回鄉下了。等會我就去别家米鋪扛一袋米回來。”
書生不淡定了,那憂思雨真是越發嚴重,再這麽下去,他大概連這幾粒粥都喝不上了?
勺子坐下身,把頭搖來搖去:“不知道怎麽了,賣肉的大叔說覺得宰殺牲畜太造孽,也關門了。賣菜的大嬸說辛苦種菜一把才幾文錢不種了。還有那說書的越說越悲傷,我差點聽哭了。大家最近心情都不好呀。”
書生苦笑,真是波及甚廣。如果等勺子找到真相,大概他已經餓扁了。爲了勺子的溫泉,爲了他的胃,還是得推她一把,想罷,放下湯勺,說道:“這雨是憂思雨。”
勺子瞪大了眼:“憂思雨是什麽?”
書生詳細和她說了一番,說完,勺子就跳了起來,龇牙:“要是真的是那個和尚做的,我就宰了他祭拜河神爺爺!”
見她氣勢洶洶要上樓盯梢,書生無力擡手:“買米……勺子,買米,我餓……”
對方完全沒聽見,書生也憂傷了,他的人生……真是一片黑暗啊。罷了,還是自己去扛米吧。他……能扛得動吧?腰不會被壓斷吧。哎呀,下雨天出門好麻煩啊。
勺子敲了敲那天字号的門,不一會就見和尚開門,她提了提茶壺,笑靥如花:“我來給大師添水。”
和尚雙掌合十,極有禮貌的彎了彎身:“勞煩施主了。”
勺子進了屋裏,那昙花正放在窗戶邊,依舊是未開,也察覺不到半分妖氣,根本就是普通的花兒。她皺了皺眉,那和尚身上也沒半點異樣,隻是個普通人,莫非隻是巧合,憂思雨的事與他無關?
倒完茶,勺子便去後院喚爬爬下來,問道:“和尚可有什麽動靜?”
爬爬挺直腰身:“報告老大,沒有,一直在房裏念經。”
“那昙花呢?”
“也沒有。”
勺子摸了摸下巴,随後折回前堂。又不見書生,當真是沒當掌櫃的決心,動不動就跑去玩。坐了半個時辰,就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,登時眼前一亮,顧客!屁颠屁颠跑出去迎接,結果卻瞧見了書生,還有三袋大米。不由歪身在柱子上,隻是米鋪送米的車,白高興了。
晚上兩人将堆積在廚房裏的菜全都煮了,吃了一頓飽飯。勺子正在廚房洗碗,爬爬就伸了腦袋進來:“報告老大,和尚準備出門了。”
勺子忙将手上的活一放,從屋頂上去。隻見和尚一手撐傘,一手抱着昙花盆,步子不急不緩的往西街走去。她沿着屋頂輕步跳着,因有雨聲,這落在瓦片上的聲音也被遮掩了,和尚毫無察覺的繼續走着。
西街将到盡頭,才見他停下。勺子蹲在他後面的屋頂上,緊盯着他。片刻,就見他放下雨傘和昙花,雙掌合十,念起經文來。勺子聽不懂,可是那低如吟唱的聲音飄入耳中,卻漸覺心中平靜,焦躁消除。慢慢入了一種無人之境,隻覺世間清靜,了無牽挂。那份甯靜萦繞心頭,越鑽越深……
“勺子。”
耳邊一聲低語,猛地将她喚回神。偏頭一看,差點沒滾下去:“掌櫃。”
書生輕噓她一聲:“别被迷惑了,昙花已開。”
勺子忙揉臉往下面看去,登時被眼前景緻魅惑了。
那昙花已開,卻是大朵大朵的紅色,胭紅如血,漾開一陣一陣波紋,在這百丈之地如水紋蕩漾。和尚立足中間,依舊在念着佛經,模樣虔誠,可腳下卻是如血景緻。詭異而又凄美,這大半夜看來,似百鬼飄遊鋪平的康莊大道。
勺子這才感覺到那昙花的妖氣,原來花開之時,妖氣才會出現,難怪她一直未察覺。
書生給她撐着傘,兩人像蘑菇蹲着,凝神看那底下詭異之景。心中又微微詫異,在那樣戾氣滿滿的昙花妖周圍,和尚卻依舊身無邪氣,心淨的如靈泉,無塵無瑕疵。
那威儀大門吱呀一聲打開,裏面走出一個男子,身上還穿着裏衣,神色茫然一步一步走入紅圈中。
男子跪在昙花前,神情呆滞,呢喃着“我有罪,我有罪”,刹那,那昙花陣中隐約飄出一陣紅色煙霧,頭是女子的頭,身上穿着大紅紗衣,腳卻是一縷紅煙,在空中盤旋,撒下一朵朵昙花瓣。卻是悄無聲息,隻聽見男子重複着那三個字。
許久,和尚才停止誦經,緩聲:“贖罪吧。”
勺子緊盯着那邊,隻見昙花妖已俯身遞上一把匕首。男子毫不遲疑的接過,雙手握住,直往自己的心口上刺。
“住手!”
勺子立刻下去,一腳踹飛匕首,喝了一聲“開!”,地上瞬間綻放百花,将那昙花妖氣沖天破開。昙花妖鑽回盆中,又是緊合之象。和尚神色一變,生生吐了一口血,暈了過去。
勺子俯身探他鼻息,還活着,但是沒想到能控制昙花妖的人,竟真的隻是個普通和尚。如果不是以爲他是妖道,她哪裏會下這麽重的手。她又去瞧那同樣昏迷的男子,皺了皺眉:“宋大員外。”
書生也跟了下來:“宋大員外?”
勺子點點頭,擡頭看看那門匾,确實是宋家:“前陣子宋夫人投井了,宋家對外說是自殺,但一直有謠傳是宋大員外寵妾滅妻,聯合妾侍将宋夫人害死的。但是衙門那邊說是自殺,因此宋夫人的娘家也沒有辦法。”
想到方才那什麽“我有罪、贖罪吧”,勺子隐約覺得自己好像管錯事,揍錯人了。
書生說道:“先将他搬回客棧吧。”
勺子點點頭,拾起地上的石頭,噔的彈在宋家大門上。他們剛走,就有宋家家丁出來,隻瞧見自家老爺正躺在門前呼呼大睡。
回到客棧,書生将和尚放在床上,勺子也抱了昙花進來。不一會打水過來,擰幹臉帕要給他擦。
書生一瞧,眯了眯眼,什麽?讓勺子給個陌生男子擦臉,他還沒享受過這種待遇!他正色接過:“我來。”
勺子頓時有種我家掌櫃長大了的感慨,欣然點頭:“那我去給他找身幹爽的衣裳換上。”
書生腦袋一嗡,什麽?讓勺子給别的男人換衣服?這!怎麽!可以!他又正色:“我來。”
沒想到他活了那麽久,第一個要伺候的人竟然是個和尚,這種不開心的感覺……
勺子想了想:“那我去給他做些補湯吧。”
書生艱難道:“我也要……”
勺子嫌棄臉:“掌櫃不要胡鬧!”
他分明很認真!見勺子真的出去了,他認命的拿了臉帕,瞧着那和尚,嘀咕:“早知道就以客人身份住下好了,待遇多好。”
說罷,又看了一眼那昙花。那樣的邪物,和尚卻是半分未受吞噬。即便是在那滿是肅殺之氣的昙花魅陣中,仍是不沾染一絲殺氣。不是昙花在控制他,而是和尚控制了昙花。區區凡人,卻讓他也刮目相看。
沉思許久,昏迷中的和尚咳嗽一聲,迷糊醒來,見了書生,當即強撐起身:“謝施主救命之恩。”
書生笑笑,淡聲:“如此違背天命殺人,當真無妨麽?”
和尚愣了愣,盯着眼前這斯文書生,正要開口,便見勺子抱了東西進來,歎氣:“廚房裏什麽食材都沒有,隻有一缸米,所以我煮了白米飯,大師你将就着吃吧。”
這裏頭可是她凝了靈氣做成的,吃下去什麽内傷都能好,她還有點舍不得呢。可誰讓她好像揍錯人了,方才那一掌拍過去,才驚覺那和尚沒有一絲殺氣。這樣的人,又怎麽會平白無故殺人。
和尚正要道謝,可一看那臉盆大的容器,那淡定的臉上頓時露出要死要活的表情:“施主,放下屠、屠刀……立地成佛……”
勺子低頭看了看,她哪裏有刀子,她手上隻有一盆香噴噴的白米飯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