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夏日清晨,朝陽初升,染亮人間。
勺子伸了個懶腰,仰頭甩了甩一臉的晨露,神清氣爽呀。縮了縮腿,從花壇裏走了出來,理好衣裳上的細小褶子,準備開店。
剛搬走兩塊門闆,就見書生從牛車上跳下來,抱了一壇花進來。勺子撓頭,他昨晚難道不是一直在房裏?不由眯了眯眼,打量這清瘦書生:“掌櫃早。”
“勺子早,來,搬東西去後院。”
勺子瞧着這兩盆東西,嘴角一扯:“搖錢樹……秋菊?”
書生龇牙:“此乃招财利器。”
“……”麻煩你認認真真把客棧打理好别走旁門左道好麽!你多在客棧門口吆喝兩聲成不!勺子語重心長道,“掌櫃,與其種這些花花草草,還是早開店門晚招客才對呀。”
書生想了想,點頭:“有理。來,快搬花。”
勺子扶額。
進了後院,書生手拿鐵鍬,左右瞅瞅,在柏樹旁邊挖了個坑,将搖錢樹種下。勺子給那剛種下的樹澆水,草木種植後不澆水命會去掉半條呀,書生果然不懂養花養草。見書生拿了秋菊要往她那位置種,忙蹦過去,護住那空地,這是她的家!勺子瞪眼:“這裏不行。”
“爲什麽?”
“我、我要養花的。”
“噢。那就在旁邊做鄰居吧。”
勺子想哭,花草木裏金菊和金桔都有土豪之稱,她才不要跟俗氣沒品味的土豪做朋友好嘛,誰要抱它們的大腿,那麽粗!
她在後頭瞅着蹲身挖坑的書生,想起那晚吓他卻完全沒反應的事,不由探頭,往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氣。立刻見他轉頭,鼻尖都快碰一起了,眸色明亮都映出了對方的臉,閃閃爍爍卻是心跳驟止。勺子眨眨眼,不知道爲什麽心裏奇怪的很,猛地往後一跳,逃走了。
書生回神繼續挖坑,突然唇上微微濕潤,擡手一抹,嗯,又流鼻血了,果然是太補了呀。
逃到廚房的勺子叮叮當當的切着雞肉,扔進砂鍋裏,繼續熬她的十全大補湯。方才她吹的明明是妖氣,正常人根本察覺不出來,書生必有蹊跷。見湯熬着,她又跑到雲裳房裏去,躲花瓶裏睡的正熟。出了房門,往對面錦繡客棧的樓台上去看,就見那青衫道士像樽木像站着,直勾勾往這瞧。
昨晚費了那麽大力氣布陣,結果被破陣,沒個十天半個月,道士也别想恢複體力。勺子無比放心,隻是擔心那野豬精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,果然還是要布個陣,免得她睡死了不知有人闖入。
費了一會功夫布下天羅地網,她便跑下去端湯給書生。見了他便認真道:“不許在樓上吃雞吃狗吃烤乳豬。”
書生盯着那一大鍋補藥,微微瞪大眼眸。勺子瞅着他遊離的模樣,擡手擺擺:“掌櫃。”
“哦……”書生視死如歸接過盛的滿滿的湯,滿臉悲壯,“不吃那麽多行不行?”
勺子斬釘截鐵:“不行。”
要是她猜錯了,書生隻是個傻呆凡人,被雲裳影響了陽氣可怎麽辦。勺子起身拍拍他的肩:“掌櫃慢慢喝,不許偷偷倒了。”
“噢……”
勺子拿了拜關老爺的香燭跑到雲裳房裏,在她床頭點上,将那飄渺香煙輕扇入她鼻中。不一會雲裳便蘇醒了,揉揉眼看她,起身,聲音輕弱,唇無血色:“多謝姑娘。”
勺子撣着煙霧,緩緩萦繞在床邊,說道:“道士在對面客棧住下了,大概是想恢複體力後抓你。”她末了問道,“你到底欠了道士什麽?不打算投胎轉世了麽?一直幫他牽制魂魄?”
雲裳搖搖頭:“我并不欠他什麽,在他魂魄不全前,甚至未曾見過。”
勺子本來以爲這會是個很長又很俗套的故事,本來手已經在掏懷裏的瓜子了,可聽見這話又默默收起爪子,忍不住問道:“那爲何要做到這種地步?”
雲裳聲音低淺,真似鬼魅空靈飄蕩:“因爲在我未遇見他之前,一直都是一隻裹着行屍走肉日子的鬼,因爲我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在太陽底下站太久,也忘了食物的味道,忘了身體的冷暖。每日那樣毫無目的的飄遊,有時候甚至想,要不就這麽灰飛煙滅算了。可是某日,我碰見了他。明明什麽感覺都失去了,看不清聽不清甚至吃東西也根本不會有知覺,可他卻還在努力的履行自己身爲道士的指責。看着他,我便有種自己一定要好好‘活’下去的念頭,一定要等到投胎轉世的機會。我常想,我并不是在幫他,而是在幫自己呀。”
勺子默然,救贖别人的同時,自己也在被救贖着,隻是雲裳不知道。從房裏出來,心情略微有些糾結的下樓,就瞧見書生在招手喚店裏養的大黃,還笑的十分和藹可親:“來,旺财過來,給你肉吃。”
勺子氣吞山河:“掌櫃!”
書生手勢一頓,擡手正色:“旺财走開,不要過來搶東西吃。”
勺子扯的眉眼直跳,在他面前坐下:“這補藥對你身體好。”
書生十分痛苦的“噢”了一聲,勺子又說道:“還有,它叫大黃,不叫旺财。”
“叫旺财好啊,我本來想叫它招财的,可是隔壁米鋪大嬸家的已經取了這名。”
“……”勺子憤然回後院,腹诽,俗,俗不可耐!虧他還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,又是搖錢樹又是旺财,他倒是把心思放在正途上一回呀。剛進院子,就見眼前已經是一片厮殺場面。
“啊哒~~~臭杜鵑~吃我一掌!”
“大爺的!鵲巢鸠占了!戳菊花!”
“小心我詛咒你們一輩子沒财運!”
“你是搖錢樹不是财神爺,走好不送!”
勺子喊了一聲“别打了”,沒人聽……她起掌念了幾句,平靜的井水嘩啦湧上,如蛇蜿蜒,啪啪的拍打在衆妖身上。幾乎是條件反射,衆妖齊齊伸手接水,大呼舒服。等舔幹淨嘴角的水,杜鵑幾人才蹦了過來,發指:“老大,這兩個家夥說要我們稱呼他們做老大。”
秋菊一身金黃色衣裳,搖錢樹也是穿着錢串子印花的黃綢緞,在太陽底下黃燦燦的差點閃到了勺子的眼。果然是草木界的土豪啊,這種突然又想去抱大腿的沖動……
搖錢樹擺擺手裏的小金扇子:“沒想到這裏滿院子都是有道行的同僚,失敬失敬。初到貴地,還請多擔待。”
勺子瞅着他說擔待時的模樣,這根本就是要衆人上前跪舔的神态,不拿出點老大氣勢來威嚴何在,叉腰道:“這裏我是老大,你們既然是客人,就該好好的遵守規矩。”
秋菊輕哼:“什麽規矩?”
勺子撓撓頭,認真道:“團結友愛,守護客棧,不許害人,免得招惹道士過來。”
“嘁~~~”
辛娘眨眼:“剛才她是不是‘嘁~~~’了一聲?”
柏樹點頭:“她剛才确實是‘嘁~~~’了一聲,而且态度極其嚣張語調非常輕蔑。”
爬爬握拳:“老大揍她!”
勺子掄起拳頭,這兩人雖然修爲看起來也有好幾百年,尤其是搖錢樹,但強龍不壓地頭蛇,她身邊還有好幾個幫手,必須先教訓他們一番。想罷,勺子往拳頭上呵了呵,正要沖上去,就見搖錢樹和秋菊嘶嘶的竄回了各自的地兒,衆妖一陣手忙腳亂,紛紛跳進花壇。
“勺子。”書生撩起簾子進來,絲毫不在意她姿勢奇怪的站在那,過來就拉着她的衣袖走,“客人都在前面等着了,你怎麽還在這。”
辛娘和杜鵑本在在卷着葉子猜石頭布玩,見兩人出去,打了個哈欠,可等他們快踏出大門時,院子裏卻凝聚了一股妖氣,偏頭看去,一隻面目猙獰的野豬精長着血盆大口直沖而下,撲向勺子背面。
“老大!”
勺子剛要回頭,就被書生伸手抵住,擋了視線,右手輕輕一擡,寬大長袖揮出一陣強勁大風,瞬間将那野豬精拍上天穹,看的衆妖傻眼。
勺子渾然不知,書生微微回頭,朝那滿園花草輕輕擡指抵唇,暗暗噓了一聲。明明是在笑,卻笑的讓人脊背一涼。
等兩人出去,秋菊咽了咽:“難怪這家夥能把我們從山上挖出來,這是在人間遊蕩的散仙吧。”
杜鵑和辛娘抱團發抖:“老大怎麽辦,不會被他吃掉吧,不是說待會要試試他嗎?這是要被抓去吃掉的節奏吧?”
葫蘆架子說道:“應該不至于,不然剛才就把她吃掉了。”
衆人紛紛安慰老大一定不會有事的,根本不需要他們去搭救呀。然後默默的想,要是去了,一定會像豬妖那樣被踹到天上化作流星吧……
勺子随他到了前堂,書生便去打算盤了,雖然根本就沒啥好算的……她拿着抹布四處擦了擦,到了錢櫃那,歪歪腦袋仔細看他,怎麽看都是個普通人,沒仙氣也沒妖氣。盯着盯着,就見書生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奇異的微紅來。她又湊近瞧,書生忽然拿着算盤華麗轉身,背對了她。
然後擡起右手,在臉上位置定住。勺子臉上一抽,他該不會又是流鼻血了吧,這藥到底是有多補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