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勺子研究了十三個方案要把書生趕走,可是等她摩拳擦掌要行動時,辛娘拍拍她的肩,語重心長:“爺爺已經回鄉下去了,如果你把他吓跑,這客棧不就沒人看着了嗎?”
一語驚醒夢中人,勺子又憂郁了。
夜涼如水,勺子坐在屋頂上曬月光,吸收天地精華。當年她在山上修煉,被老掌櫃帶回家種在後院,一晃眼已經過了五十年。她是同福客棧的一份子,怎麽可以讓客棧就這麽沒落。
“不行!”想罷,勺子站起身,風吹過境,衣袂飄飛,美的迷亂了旁人,她以拳擊掌,堅定道,“我要替爺爺守護這個客棧!”
胖葫蘆打了個哈欠:“老大你不是一直在守護嘛。”
“這次不同,之前有小妖小鬼來搗亂我會半夜把它們踹出去,可白日裏幫不上忙呀。你瞧瞧那大中午來澆水的笨書生,腦袋分明少了兩三根筋,明天重新開張一定會一團糟的。”
杜鵑問道:“老大你要幹嘛?”
勺子嘿嘿兩聲,步子一邁,再落地,已是個洗淨脂粉的俏皮姑娘,素衣在身,發髻輕挽,活脫脫一個鄰家姑娘:“我要去應征小二!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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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曬三杆,勺子都快在門口曬成芍藥幹了,還沒見到書生開門。她以袖做扇,趕着周圍洶湧撲來的熱氣。又等了半個時辰,差點要跳到書生房裏糊他一臉泥。她坐在門前石階上,百無聊賴的埋頭在地上畫圈圈。
那明亮日光忽然被人遮住,擡頭看去,見了那背光而站的人,咽了咽,竟是那笨書生。他怎麽從前門來?難道他昨晚一直沒回來?可他出去自己怎麽沒察覺。
勺子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,這家夥第一個晚上都不守着客棧!要是有盜賊進來把東西偷走了怎麽辦,果然不可靠。
書生笑了笑:“姑娘是住宿還是吃飯的?亦或隻是在這歇歇?”
勺子拍拍屁股站起身,糾正他:“客棧行話應該是‘住店還是打尖’,不然别人會欺負你是外行人,吃霸王餐,中途跑掉的。還有,我是來應征小二的。”
說罷,揚了揚手裏的紅紙兒。
書生笑笑,問道:“你吃的多不多?”
勺子撓撓頭:“不多,一頓一碗。”
書生愉快的點頭:“好,就你了。”
勺子傻眼了,就這麽簡單?那她昨晚把整個客棧守則都背下來是鬧哪樣,她特地跟杜鵑姐姐學了十八門廚藝是鬧哪樣呀!
開了客棧大門,書生就坐在掌櫃位置拿了書看,勺子站了一會,問道:“不是今天開張嗎?”
書生點頭:“這不是已經開張了嘛。”
“……不放個炮仗,不請舞獅賀喜?”
書生摸摸下巴,搖頭:“太麻煩了。”
勺子扯了扯嘴角,好吧,他不但是笨書生,還是個懶書生。勺子深深的絕望了,默默握拳,這客棧果然還是要由她來守護!
“哦,對,還不知姑娘芳名。”
“叫我勺子吧。”
門開了半日,也沒人過來。因廚子就是老掌櫃,因此老顧客進門見那老掌櫃不在,卻是個年輕人,便知這客棧已非原來的客棧,吃的東西自然也不是原來的味道,立刻退了出去。
勺子無比心酸的趴在桌上,昏昏睡了過去,還是以前好呀,雖然不會爆滿,但至少還是有人進店的。
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店,鼻子一嗅,幾乎蹦了起來。身上立刻滾落了一件衣裳,她低頭看了看,這長衫根本就是男子的,再嗅嗅氣息,不由皺眉,那書生什麽時候給她披了衣裳?她怎麽一點也沒感覺……不由多想,回了神往外面看去,就見一個年輕女子進來,聲音低落:“可還有空房間。”
書生笑道:“有。勺子,帶客人去天字号。”
勺子頓了頓,定聲:“姑娘請随我來。”
女子低低應了一聲,随她上樓,進了天字号房間。勺子退了出來,瞅着滿屋子的清冷陰郁之氣若有所思。
屋檐垂下一叢翠綠爬山虎,順着柱子蜿蜒而下,到了勺子身後,拍了拍她的肩,又戳了戳她的後腦勺。勺子頭也沒回:“爬爬别鬧。”
片刻,那爬山虎已化了人,蹦哒下來,是個身穿綠色衣裳的男童,他往裏探了探,立刻冷的往勺子身旁縮:“勺子姐姐,我有急事。”
“等下。”勺子雙手合十,十指微纏,嘴裏輕念咒術,刹那整條廊道都已隐約鋪上白光,這才滿意的拍拍手,“最好乖乖住店,否則戾氣一出,就等着被天羅地網抓住吧。”
“勺子姐姐,我真的有急事。”
“說。”
“書生剛才在提水。”
“啊啊啊啊!那個笨蛋!”勺子滿臉黑線,抱了他就往屋頂上竄,一看後院,書生正好提了半桶水。她忙俯身沖進花壇,把爬山虎往上一抛,爬爬便緊緊依附在牆垣上。
書生俯身舀了一瓢水,頓了片刻,自言自語“怎麽好像多了點什麽”,随後拿水潑向它們,雖然這次是拿穩水瓢了,可那水還是啪啪成團的拍在衆妖臉上,毫無潑水的美感和水珠滴落的優美線條,嘴裏還吆喝了一聲:“吃飯啰。”
勺子嘩啦被潑了一臉的水,混合着陽光熱氣毫不留情,燙的她臉紅根收,差點化作人形揪住這笨蛋暴打一百頓。
衆妖立刻抱團哭泣。
“我胃疼……”
“我終于知道暴脾氣是怎麽練成的了……”
“老大你還是宰了他吧!嗚嗚嗚。”
勺子仰頭望天,以人的壽命來算,他們這是還要被書生折磨八十年的節奏啊。書生已是滿臉看來我澆的不錯的神色,然後伴着滿花壇的腹诽離開。
辛娘抖落身上的水,問道:“方才似有妖氣進店。”
勺子答道:“隻是個女鬼,不足爲懼。”
作爲一隻有三百年修爲的花妖,又因是有花仙之稱的芍藥,與生俱來的修爲頗高,悟性又高,說是三百年,實際也有七八百年的妖力了,一般的小妖奈何不了她。
隻不過這幾日那女鬼安分的很,偶爾出門,回來也不吃東西,那書生竟然也不問。勺子暗氣,要是會做生意的,早就該問問客人要不要吃東西了好麽。
勺子覺得對書生積累的怨氣一定會越來越多……遲早會忍不住暴揍他的……
就這麽過了幾日,偶爾會客人進來。多是勺子下廚,偶爾會拖了杜鵑進廚房。倒漸漸有了回頭客,勺子頗感欣慰。
這晚打掃好房間準備回後院,經過那天字号房,似有不對,貼耳在牆,裏頭根本沒半分女鬼氣息。身後鬼氣陰冷,凍的她哆嗦了一下,從栅欄那探頭往上看去,客棧頂端已滿是戾氣,烏雲遮蔽,好重的怨氣。
勺子忙回身,俯身探手印在地闆上,不由一怔,她布下的天羅地網怎麽被人破了?擡指橫斜抹開天眼,隻見陣法已破,源頭就在那廊道盡頭,隐約有幹涸的雞血。
房門吱呀一聲打開,書生手裏拎着一隻光秃秃的雞,左右看看,瞧見勺子,笑道:“正好你來了,這雞不熟,骨血還是生的,幫我熱熱可好?”
勺子氣急敗壞:“熱你大爺!”
“……”
說罷,轉身跑下樓,一躍而下,化了妖身,踏着夜裏的清幽之氣穿過客棧大門,騰空而起。
勺子盯着那陰霾腹地,沉聲:“小小鬼魅也敢來這裏作祟,還不速速離去。如若不走,休怪我将你打的魂飛魄散。”
烏雲很快便現出一女子,聲調平緩而無半分惡意:“我在等人,等到了人,就走。”
勺子說道:“你要等就等,可别在屋頂弄出一團鬼氣來,否則凡人住店要被吸走陽氣的。”
女鬼搖頭,堅定道:“不行,如果他沒看見這裏有鬼氣,他不會過來的。”末了許久才道,“他是道士,有一次失手,被鬼奪了大半魂魄。可它奪不走他最後一抹魂魄,那魂魄便是他還記得自己是個降妖伏魔的人。若是失去最後的魂魄,沒了最後一點記憶,他便死了。”
勺子又氣又覺可歎:“所以你不斷讓他抓住,好讓他殘缺的魂魄中留下你的一寸地方?”
女鬼又搖頭:“不是,即便記住,又會慢慢忘記。我在他面前出現了三百九十七次,沒過幾日,他又會忘了曾抓過我。”
勺子頓了頓:“你的意思是,他不記得曾抓過你,而你又不想見他死,所以一直出現在他面前,提醒他還是個道士,助他活下去?”
“是。”
“可他根本不會記得你。”
女鬼頓了許久,蒼白的臉上蓦地綻放笑顔:“那又如何,我記得他就好。”
勺子愣了片刻,無論怎麽做,對方都不會記住自己。無論做多少事,對方都隻是當自己是鬼魅。這麽做有什麽意義……她想不明白。
書生坐在窄長的栅欄上,倚着梁柱微微仰頭看着遠處那粉衣女子,目光悠長。末了又看看手裏的雞,歎道:“還是太嫩了些。”
說罷,将那白生生的雞抛向天穹,轉瞬已化做一縷青煙,消散在天地間。